《你不说，我怎敢心动》萧于世

12、为何而哭

　　自习课上，夏林和邻座几个男生在窃窃私语。班长突然间用力敲了敲讲台。
　　“夏林，霍杰，自习课不许讲话！”班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们几个站起来！”

　　霍杰和其他几位男同学默默低着头，乖乖站了起来。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林身上。气氛僵持，似乎有战争要爆发。

　　沉默片刻后，夏林才站了起来，瞬间变得很激动。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睛直视班长，声音带着怒火，仿佛要将什么长期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

　　“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夏林的声音很高，愤怒倾泻而出。

　　班长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反驳，语气硬了起来：“我看到你自习课讲话，所以让你们不要说了。”

　　“你从来都是这样，”夏林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委屈和控诉，“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不顾别人感受，自以为是！”

　　“我也没说什么？”班长有些错愕，也有些怯怯的，大概不想把同学关系搞得那么僵。

　　“你还没说什么？”夏林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拍了桌子，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悲伤，声音都在发抖，“我忍你很久了！你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想说谁就说谁，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从来不考虑别人听到会怎么样！”

　　班长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住了，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干嘛这么激动？我又没说你什么。”

　　“那你就闭嘴！”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近乎崩溃的愤怒，“别乱说话！哪句话合适，哪句话不该说，心里没数吗？！”

　　说着说着，夏林开始抽泣，肩膀耸动，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所有同学都震惊地看着他，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的哭泣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眼泪决堤般顺着脸颊不断滚落，一滴一滴地砸在书上。

　　他是班里的一道光，最阳光耀眼的他，总是那么平静、从容，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动容。而此刻，他居然哭了。班长的言辞并无过分，谁也没给过他委屈啊。所有同学都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也不曾见过任何人如此当众情绪崩溃。

　　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既震惊又困惑。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不要再争论了。但他不肯坐下，呼吸都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班长也完全错愕，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息、坐下。我忍不住回头看他几次，他只是低头不回应。

　　晚自习结束，我脑海还浮现着他争论的语气和内容。我默默收拾书包，心中沉闷，仿佛丢了一个宝物。我不知夏林为什么会那样爆发，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突然喷发，吓坏了所有人。但他的怒火、他的眼泪、他为不名缘由的委屈而爆发的反驳，深深地震撼了我。

　　那句“不顾别人感受，自以为是”究竟指的什么，我永远不会知道，但我心疼他的愤怒和难过。他是我的光，看着他哭，我比自己被非议还要伤心。

　　那时我不懂，多年后他才告诉我，他非常讨厌初中班长说我的白发。

　　我从小就有白发，数量不少，密密麻麻长在后脑勺。由于我一直留着长发，它们被黑发严严实实地盖起来，几乎看不到。

　　快到初三，我突发奇想，动了剪短发的念头。我幼稚地以为，这样能把更多的营养留给大脑，让我在中考中取得出色的成绩，一鸣惊人，彻底离开这个让我感到压抑的地方。离开理发店时，我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强忍着心底的失望和不安，却假装对发型毫不在乎，故作处变不惊。

　　只是当姑妈见到我的时候，那一声大呼，彻底击垮了我最后的防线：“哎哟，华晓，你这头发怎么剪成这样啊？怎么这么膨胀！”姑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拨弄着我的头发，语气里充满了惊诧和怜悯。最严重的是，后脑勺那些常年隐藏的白头发，此刻全部毫无遮挡地暴露了出来，白晃晃的一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姑妈拿着一把小剪刀，帮我把露出来的白发一根根剪短，试图藏起来。但是，白发密密麻麻实在太多，她也只好一片片地剪。结果，我首次短发尝试的效果就是惨不忍睹——头顶发丝弯曲飞起、脑后坑坑洼洼、双侧白发若隐若现。

　　第二天，我顶着这头无法控制的凌乱鸡窝，暴露着我的白发快速走进教室。

　　我想隐身，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平日里，无论哪个同学换了新发型，第一天都会被同学们用好奇甚至略带审视的眼神注视和调侃。我今天受到的注目，远超以往。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语，那些目光像无数只手，在我头上来回摩挲，让我极不自在。

　　我努力回避大家惊呆的眼神，避免交谈，假装一切如常。我低下头，将书本竖起来，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书本里。除了上课听讲，其余时间我的心情都被极度的不安和局促所笼罩。我真后悔，万万不该剪短发，它像一个放大镜，不仅没让我变轻松，反而彻底暴露我的缺陷，让我更感沉重。

　　晚自习前，教室里嗡嗡作响，而我低头沉默，希望自己能化作空气，被大家遗忘。

　　“哎呀，晓啊，你学习太刻苦了，白头发都这么多了！”突然，一个戏谑的、带着一丝刺耳的夸张语调在我耳边响起。

　　是班长，在我进班之前，他成绩稳居第一名，是老师们眼中的“模范学生”。他年幼丧父，向来老成稳重，在全年级师生眼中都有很好名气、受人尊敬。我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用我的努力和自卑来取乐。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脸瞬间发烫。耳边是几声压抑不住的哄笑，像毒蛇的嘶鸣，钻进我的耳膜。那一刻，我像透明的玻璃，被众目穿透，所有的丑陋和秘密都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那份羞辱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让我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有道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偷偷抬头，看到夏林站在不远处，他的手抬了起来又轻轻一顿，嘴唇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看向窗外。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他沉默了，像所有旁观者一样，无视我的窘迫。

　　我鼻头发酸、眼睛模糊，一幕幕过往在脑海中播放。

　　我提着包袱、第一次独立乘车来到市中心，坐在沙发上忐忑等待新家庭的初次见面，深夜努力的学习，一次次的不合群......我远离父母求学，睡在客厅的沙发角落，放弃了很多，割舍了很多，就是为了变得优秀，努力刻苦自然是我选择的正道。

　　可如今，连这份“刻苦”也成了被嘲笑和讥讽的理由，身体的缺陷也成了被攻击的目标。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上我的心头，可我依然如往常那般面对指责、嘲笑或评价，抿嘴笑一笑，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强忍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让它们掉下来。只要自己不表现出来，就没人能奈何我。

　　只是很多年后，夏林亲口承认，原来，那天晚自习，他的眼泪为我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