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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红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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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空气依然干燥,我的皮肤起了细密的干皮,翻着隐约的刺痛和灼痒。在乡下长年风吹日晒,本就皮肤粗糙,小时候冻伤留下的疤痕印记,更让我的脸凹凸不平,加上从来不用面霜,糟糕的皮肤一直是我的心病。
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毒感染,让我的境况雪上加霜。
一夜之间,我的脸颊、额头,甚至连颈部和身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奇痒难耐,有些地方甚至隐隐作痛。
清晨起床,站在洗手间镜子前,看着那张布满红点、几乎面目全非的脸,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厌弃与绝望,几乎要哭出来。浑身的疹子至少可以被衣服遮盖,无论多疼多痒我都可以忍。可唯独脸,无处可藏。这让我本就脆弱的自尊彻底跌入谷底,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永不见人。
姑父已经带我问过他的医生朋友了,说是普通的病毒感染,吃“利君沙”就行。吃药一周就能好,不吃药慢慢也能自愈,只是时间久一些。我很想立刻去买药,可姑妈电话里不让我买,等她周末从老家诊所再药回来,就为了省几块钱差价。
姑妈是开诊所的,精打细算到极致。为了省钱,我要顶着这张“恐怖”的脸,多忍受好几天的瘙痒和疼痛,还要承受别人的注目和议论纷纷。这个务实的家庭,总是如此重视实际价值,却从未顾虑过一个女孩敏感的情绪。
上学路上,我几乎将头埋进胸口,避开所有路人的目光。我总觉得,路人不时投来好奇而避讳的眼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教室里,我更是如坐针毡。我将身体微微弓起,双手撑脸,也努力让头发散落下来,遮住脸颊两侧。老师在讲课,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所有的感知都被脸上的瘙痒、皮肤下针扎般的疼痛,尤其担忧嘲笑,而牢牢占据。
下课铃音想起,我憋着不去洗手间,不敢离开座位,将自己缩成一团,等待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拯救我于众目睽睽之下。我总以为每一双眼睛都无时无刻不在我脸上游移,不敢抬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何静,好奇心格外旺盛,藏不住话的性子,平日里说话本是带着一股子冲劲儿。她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我几乎被头发遮住的脸。
“华晓,你的脸怎么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奇和嫌恶,“哎哟,怎么这么多红的一片一片的!看着都渗人!”
她口无遮拦的大声议论,在教室中炸开,瞬间引爆了周围同学的好奇心。原本还算安静的课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们这边。有人发出重重的吸气声,有人则开始窃窃私语,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排斥:
“天啊,华晓的脸怎么这样了?好吓人啊!”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皮肤病?看着好恐怖!会不会传染啊?”
“万一传染怎么办?华晓,你还是呆家里吧,别传染给我!”何静甚至拉了拉自己的凳子,试图与我拉开距离,语气中带着明确的恐惧。
脸颊本就泛红,此刻更是热血上涌。我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书桌里,身体紧绷成一个僵硬的弧度,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羞耻感像潮水一般,带着滚烫的温度从头到脚将我淹没,让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紧紧地握住笔,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就在我感到无助时,一个镇定的声音突然在后排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平息了所有议论。
“有那么夸张吗?”夏林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喧闹的空气,直直地砸向了何静。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纯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不耐烦。
全班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夏林的方向。
何静原本的肆意声张在夏林的气场前瞬间瓦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定在那里。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夏林,再也不敢吱声,双手轻轻放回书桌上。
夏林慢悠悠地站起身,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不经意,仿佛刚才的呵斥只是随口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他走到我身边,微微弯下腰,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几乎被头发遮住的脸上。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不知道夏林想干什么,是想安慰我,还是要看个清楚。我不敢挪动一分一毫,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没啥啊,一点儿都不明显。”夏林的声音很轻松自然。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飞快扫过,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我脸上的红疹根本就不存在。他直起身子,扫了一眼周围仍然好奇地张望着的同学,语气变冷,甚至可以说是命令:“都大惊小怪的,没见过过敏啊?有什么好看的!”
原本围观的同学被他扫了一眼后,立刻作鸟兽散,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教室里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安静。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也在夏林的气场下彻底销声匿迹。夏林没有回座位,径直走出了教室,似乎只是顺路出去走走。
对我而言,这并非随意小事,是巨大的安心和温暖。
在所有人都带着异样目光、甚至恐惧地与我拉开距离时,在我最脆弱、最想逃离的时候,夏林像一道坚实的屏障,替我挡住了所有恶意和不堪。只有他,会不畏惧我脸上的“丑陋”和“传染”,主动走近我,并为我说话。他像一个从不被俗世偏见所左右的人,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
他没有表示同情,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不许议论,不许嘲笑。“有那么夸张吗”的质问,和“一点儿都不明显”的轻描淡写,像两股暖流,融化了我的坐立不安,让我在窘境中感受到被无条件的保护和被理解的温暖。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眼泪僵持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放学后,我仍然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回姑妈家。学校里的“守护”让我心生慰藉,但我知道,家里的“审判”还在等着我。我早已习惯,却仍心存畏惧。
刚一进客厅,张佳就从沙发上抬起头,目光锐利地落到我的脸上。
“哎哟,华晓,你的脸怎么成了这样啊?真难看。”张佳的声音没有压低,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你得了什么皮肤病,会不会传染啊?你跟我睡一张床,万一传染给我怎么办?”
夏林那句“一点儿都不明显”还在耳边回响,可现实的残酷却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我多么希望,夏林的不惧与温暖,能延伸到这个令我感到冰冷的家。
这个家里没有任何我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只好默默走进洗手间,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里张佳的抱怨。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夏林的话,红疹也不再那么严重。我坚持不哭,只是打开水龙头,让那哗啦啦的流水替我排解苦闷。
夏林的温暖将我的心紧紧包裹,不让外界的冰冷和恶意将其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