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起意，心动落地》菜鸟进化论

10、渊壑行灯

　　直播结束，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息。
　　梓渝脸上那职业化、充满活力的笑容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只留下一片疲惫的空白。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僵硬、甚至有些酸痛的脸颊肌肉，指关节按压着颧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刚才的直播彻底榨干，他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板上，像一株脱水的植物。
　　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打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是团队发来的工作邀约，几条信息冰冷地排列着：
　　明天下午：某商城开业庆典，当背景板“人形立牌”站两小时。(￥XXX)
　　后天晚上：不知名网剧《XX奇缘》群演，无台词路人甲。(￥XXX)
　　大后天：XX运动品牌快闪活动，临时舞蹈演员（需自备服装）。(￥XXX)
　　报酬栏的数字小得可怜，像是对他所有努力的一种无声嘲讽。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半秒，梓渝的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随即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果断取代。他飞快地敲下回复：“收到，谢谢姐。”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都悬在他的头顶，容不得他挑剔半分。
　　琐事处理完，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迫切需要一些东西来填满这寂静，驱逐那些关于沉重债务、渺茫前路、以及被现实反复打磨后变得有些模糊的梦想的杂音。他摸索着找到耳机，粗暴地塞进耳朵里，手指在播放器列表上划动几下，最终点开一首节奏强劲、鼓点几乎要炸裂耳膜的电子摇滚。
　　霎时间，狂暴的音浪如同实质的电流冲入大脑，瞬间淹没了房间的寂静，也粗暴地暂时阻断了所有纷乱的思绪。他需要这种强刺激，需要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占据所有感官，将那个名为“无力感”的东西狠狠压下去。他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壁，闭上眼，任由狂躁的鼓点一下下敲打着他的耳膜，撞击着他的胸腔，仿佛要将那沉重的郁结击碎。这是他的“自我保护模式”——关闭所有可能通向脆弱的情感闸门。
　　音乐轰鸣，世界在音浪中扭曲变形。然而，在某个旋律的短暂间隙，在那足以令人窒息的喧嚣中，一个画面却无比清晰地刺破了他的防御——是《极限搭档》里，田栩宁那个有些笨拙却又异常认真专注的侧脸，汗水浸湿了鬓角，目光执拗地锁定目标；还有他看向自己时，那双温和、沉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的眼睛。
　　那眼神，在此刻寂静的喧嚣中，竟显得格外清晰。
　　另一端，田栩宁刚洗完澡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他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切换着网络电视频道，闪烁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在房间里流淌，却丝毫无法进入他的脑海。梓渝直播结束时那个瞬间消失的微笑，还有《极限搭档》里对方在障碍间灵巧穿梭、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游刃有余的身影，反复在他眼前闪回。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他再次拿起了手机。这次，他主动点开了搜索框，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片刻，最终敲下四个字：“梓渝选秀”。
　　页面加载，一些零星、分辨率不高的旧视频和尘封的报道跳了出来。他点开其中一个。舞台灯光有些晃眼，视频里的少年比现在更加青涩单薄，穿着亮眼的演出服，汗水浸湿了额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不灭的火焰。他看着那个少年一次次挑战高难度的空翻和地板动作，摔倒又迅速爬起，咬着牙继续；他看着在公布排名、名次不如预期时，少年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失落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却在下一秒，对着镜头扯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水光的微笑；最后，是某个淘汰环节，少年对着全场观众和镜头深深鞠躬，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猛地挺直了那似乎不堪重负的脊背，转身离开舞台，背影决绝而孤寂……
　　屏幕的光映在田栩宁深邃的眼眸里。他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酸涩感。先前在直播里看到的那种近乎“用力”的阳光和蓬勃，此刻在他眼中，已然沉淀为无数个日夜累积下来的厚重失意与千锤百炼后的坚持。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在《极限搭档》那种高压、陌生甚至有些残酷的环境里，梓渝反而能展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镇定和适应性——那绝非天生的从容，而是在现实的泥泞中一次次跌倒爬起，在梦想的悬崖边缘无数次徘徊后，淬炼出的生存本能和一种近乎悲壮的韧性。
　　看着视频里最终消失在通道尽头、那个挺直却显得无比孤寂的背影，田栩宁第一次对自己的顺遂和平稳，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受。
　　次日上午，田栩宁的经纪公司。经纪人拿着一份文件走进他的休息室，脸上带着惯常的干练笑容：“栩宁，有个项目和你商量下。”他将文件放在田栩宁面前的茶几上，推了过去，“是个挺不错的都市轻喜剧，《转角遇到晴》。剧本我看了几集，轻松温馨，制作团队靠谱，平台也看好。他们在找男三号，一个开咖啡店的暖男，人设憨直阳光，非常讨喜，虽然只是男三，但戏份相当吃重。”
　　田栩宁翻开剧本大纲，指尖划过角色描述：“具有烟火气的生活感”、“天然呆的亲和力”、“治愈系笑容”……这些特质与他之前饰演过的几个角色确实有重叠之处。公司给他的资源，在同类型艺人中已经算优渥，但几部剧播下来，反响始终是温吞水，他的名字在圈内似乎也仅限于粉丝圈知晓。他清楚，持续输出同质化的角色，就像在观众和导演心中砌起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牢牢框定在某个舒适区内，未来转型或突破将难上加难。一丝隐隐的焦躁在他心底盘旋。
　　“还有一个关键点，”经纪人观察着他的神色，补充道，“这个角色设定很有生活情趣，做咖啡拉花、弹点简单的钢琴片段，这些对你都不是问题，你都有基础，稍加练习就能上手。只是……”经纪人顿了顿，“有几场重要的戏份需要他跳点舞。不是什么复杂编排，导演形容是‘简单但有感染力的小片段’，可能出现在咖啡馆暖场、朋友聚会或者表达心意的时候。导演希望演员能有点舞蹈底子，至少学得快、不僵硬。”
　　他翻开经纪人指出的那几页戏份描述，想象着自己站在镜头前，努力协调着四肢却显得滑稽笨拙的画面……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作为平面模特出身，他并非完全排斥肢体表达，早年拍的短视频里也常有和朋友一起跳手势舞的片段，自己跳得挺投入，但事后看评论和反馈，常常被善意的调侃为“四肢各玩各的”、“灵魂舞者”。
　　“当然，如果你觉得实在困难，”经纪人看出他的顾虑，“也不是不能找替身，尤其是远景或动作特别难的镜头。但导演比较追求真实感和演员自身的魅力呈现，近景和特写用替身效果会打折扣，而且……”经纪人无奈地笑了笑，“给你找个身高190+、身形轮廓相似、还得会跳舞的替身，难度系数不小，成本也高。”
　　田栩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剧本页面上摩挲着。依赖替身？那不仅是对角色完整性的妥协，更像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默认放弃。他不甘心。
　　“那边等你回复，公司高层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曝光和口碑都值得期待。”经纪人适时地加了一句。
　　就在这时，经纪人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边接起，低声交谈了几句，很快挂了电话走回来，语气带着点尘埃落定的轻松：“栩宁，《转角》那边等回话，领导层希望你能接。舞蹈这块，导演组意见是开机前集中特训，找个好老师，针对镜头需求进行精准的肢体训练和动作速成。他们认为以你的悟性和态度，问题不大。”
　　学跳舞？
　　这三个字像小锤子敲在田栩宁心上。他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交织的城市脉络，那些钢筋水泥的线条仿佛在此刻变得柔软而充满未知的可能性。几秒后，他转回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老师……有个现成的人选，也许可以考虑？”他看着经纪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上次录《极限搭档》的搭档，梓渝。他……似乎有教跳舞的经验。”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们只一起录制了一天，节目结束后也没联系过了。”
　　窗外，城市的平行线在阳光下仿佛真的开始了某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弯曲与靠拢。
　　城市的另一角，一家充满童趣的街舞教室里。
　　梓渝刚结束一节少儿街舞启蒙课，汗水浸透了T恤的后背，嗓子因为不断重复口令和大声鼓励小朋友而有些嘶哑发干。他走到休息区，拿起一瓶水，仰头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经纪人的电话。
　　他划开通话键，略带疲惫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经纪人的声音带着一股罕见的兴奋和急切，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梓渝！快醒醒神！有个活儿！虽然是线下，但绝对是条路子！”
　　梓渝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疲惫感瞬间被驱散几分：“姐，你说。”
　　“我一个关系很铁的同行朋友，在帮他的朋友手底下一个艺人紧急找私人舞蹈老师！”经纪人语速飞快，像连珠炮，“刚接的戏，角色有重要舞蹈镜头！要求是有舞蹈教学经验，最好是能将动作掰开一个节拍一个节拍教，而且能根据演员基础和镜头需求快速定制教学，高度配合演员的碎片化时间！关键是什么？价格给得相当有诚意！我一听这要求，立刻把你推过去了！把你以前比赛的高光集锦和练习室那些视频都发过去了！你猜怎么着？对方团队看完，非常满意！让你明天下午就去他们指定的星悦舞蹈工作室试课！看看教学风格和节奏能不能对上！机会就在眼前，一句话，行不行？”
　　舞蹈老师？教演员？
　　梓渝握着手机，愣住了。心脏却在下一秒开始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价格给得相当有诚意”和“绝对是条路子”这几个字，如同强心针，瞬间击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这不仅仅是一份报酬不错的兼职！这是影视圈内部的工作机会！哪怕只是教人跳舞，这意味着他的名字、他的专业能力，有机会被那个圈子的人看到、记住！在这个行业里，最可怕的就是沦为“查无此人”的存在。
　　“行！当然行！！”梓渝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嘶哑的嗓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破音，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债务的重压是悬顶之剑，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都必须牢牢抓住。“时间地点发我！我保证准时到，拿出最好的状态！”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具体要教谁，此刻满脑子只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至于学生是谁，根本不重要。
　　田栩宁握着手机，站在公司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经纪人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清晰地报出时间和地点：“明天下午三点，星悦舞蹈室，A3排练厅。我跟那边对接人再确认细节，你保持手机畅通。”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不息。但此刻，他耳中仿佛听不到那些嘈杂。
　　“星悦舞蹈室…A3排练厅…明天下午三点…”
　　他低声重复着地址和时间，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划过。内心深处那点从《极限搭档》结束后就模糊存在、在搜索旧视频时被悄然点燃、又在提出梓渝名字时骤然放大的悸动与期待，此刻，终于被这个具体的时间地点彻底锚定。不再是飘渺的思绪，而是清晰、灼热、带着强烈脉搏感的现实。
　　平行线在命运无声的牵引下，即将在一个充满镜子和汗水的空间里，迎来第一次真正的交汇。空气里，仿佛已经能嗅到那属于未知碰撞的、微妙的紧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