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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轨道并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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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未亮透,空气里还残留着破晓前的清冷。书店门口亮着温暖的灯,像一座小小的灯塔,照亮即将启程的人。
行李早已搬到了门口。小姨陆清妍仔细地又检查了一遍两个行李箱的轮子和拉链,嘴里絮絮地叮嘱着最后的事项:“……到了记得立刻发消息报平安。吃的东西放在这个袋子里了,饿了一定记得吃,火车上的东西又贵又不好……”
白月梨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没哭出来,抱着许晚棠的胳膊不撒手:“晚棠姐,一定要常发消息啊……还有我发的画,你要看……” “知道,一定看,还会给你提意见。”许晚棠摸摸她的头发,心里也酸酸的。
白青泠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穿着那件新羊毛衫,外面套着羽绒服,围巾围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看着小姨和妹妹,轻轻点头回应着叮嘱,目光最后落在许晚棠身上,很快又移开。
预约的车到了。行李被搬上车,离别的时刻最终还是到了。 “好了,快上车吧,别耽误了。”陆清妍最后抱了抱许晚棠,又抱了抱白青泠,声音有些哽咽,“在外面好好的,互相照顾着点。” “嗯,小姨你放心。”许晚棠用力点头。白青泠也低声说:“我们会的。”
车子驶离书店,许晚棠透过车窗回头,看到小姨和月梨还站在门口灯光下,用力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她转回身,心里空了一块,鼻子发酸。
车内很安静,司机专注地开着车。许晚棠和白青泠并排坐在后座,一时都没有说话。一种混合着离愁和未知前路的复杂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到达火车站,人流比她们离开时更加汹涌。拖着行李,挤过喧闹的人群,通过安检,找到候车室……整个过程像按下了快进键,容不得人多愁善感。
直到坐上南下的列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将行李安放好,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观开始缓缓移动时,那种离别的实感才真正沉重地落下来。
列车加速,站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列车行驶时规律的低鸣和偶尔经过轨道接缝处的“咔哒”声。
许晚棠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渐渐变得陌生的北方冬景,田地荒芜,树木萧索,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悄然袭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海棠花香囊,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和微硬的干花,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白青泠。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拿出了平板电脑和耳机,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处理点什么或者看部电影,这是她一贯应对陌生环境和情绪的方式。
“在看什么?”许晚棠轻声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白青泠摘下一边耳机,递给她一只:“一部老纪录片,讲传统印刷工艺的。要一起看吗?” 她的邀请很自然,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靠近。 “好啊。”许晚棠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
两人共用一副耳机,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了。纪录片的画面古朴而精致,解说员的声音低沉平和。但许晚棠的注意力很难完全集中在屏幕上。她能清晰地闻到白青泠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轻微起伏,能偶尔瞥见她专注观看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耳机线像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着她们,在喧闹的车厢里隔出一小片只属于两人的、安静而亲密的空间。
纪录片放完一集,白青泠按了暂停。 “渴吗?”她问,从背包里拿出两个保温杯,递了一个给许晚棠,“小姨准备的,应该是蜂蜜柚子茶。” 许晚棠接过,拧开杯盖,温热的、酸酸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温暖了四肢百骸。 “小姨总是想得这么周到。”她喝了一口,感叹道。 “嗯。”白青泠也喝着自己那杯,目光落在窗外飞驰的景色上,“她只是不习惯直接表达担心。”
话题很自然地展开了。她们聊起小姨,聊起月梨,聊起昨晚的聚会,聊起叶知灵夸张的游泳队故事和林薏柔温柔的叮嘱。那些离别的愁绪,在共同的回忆和交谈中,似乎被悄然稀释了。
中午,她们拿出小姨准备的吃食:精心包装的三明治、洗好的水果、独立包装的糕点。摊开在小桌板上,像一次移动的小小野餐。
“小姨这是把我们当小猪喂了。”许晚棠看着丰盛的食物,忍不住笑。
“她乐意。”白青泠嘴角也弯了一下,拿起一个三明治,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分享食物总是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她们一边吃,一边继续闲聊,话题从家里琐事慢慢转向了学校。
“下学期那个材料实验课,你打算先从哪种植物入手?”白青泠问。
“想试试本地的茜草和紫草,看看和江市那边的品种萃取出来的色素有什么不同。”许晚棠回答,“就是跑化工系实验室有点远,得提前好久预约。”
“嗯,规划好时间。需要帮忙查资料或者预约的话,可以说。”白青泠很自然地接话。
“你呢?那个出版实务项目,定了要做什么主题吗?” 许晚棠侧了身子。
“初步想做一个关于‘城市边缘艺术空间’的小册子,采访一些独立艺术家和工作室主人。”白青泠沉吟了一下,“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拍摄和访谈,还在做前期策划。”
“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的,如果需要插画或者图片处理,我也可以帮忙,只要你不怕…我可能会翻车就行嘿嘿。”许晚棠立刻毛遂自荐。
“好。”白青泠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种关于未来的、带着共同规划和相互支持的对话,驱散了最后一点离愁,反而生出一种并肩上路、共同奔赴前程的踏实感和期待感。
饭后,倦意袭来。起得太早,加上车厢内暖洋洋的空气,许晚棠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她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最终不受控制地歪向了另一边,靠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不舒服的姿势让她在睡梦中微微蹙眉。
白青泠注意到了。她看着许晚棠毫无防备的睡颜,呼吸均匀,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几缕微红的碎发滑落在脸颊旁。她犹豫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托住许晚棠靠窗那边的额头,将她的脑袋慢慢地、缓缓地拨了过来,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许晚棠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更舒适和温暖的依靠,无意识地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更安稳的位置,呼吸变得更加深沉。
白青泠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许晚棠的发丝蹭着她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难以言喻的战栗。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衣物传来,能闻到那股混合着淡淡颜料味和海棠花香的、独属于许晚棠的气息。
她的心跳得飞快,她是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醒了肩上的人。窗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们身上,温暖而静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绵长。
白青泠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许晚棠近在咫尺的睡颜。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眉毛、眼睛、鼻梁,最后落在她微微张开的、色泽柔和的嘴唇上。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悸动席卷了她,让她喉咙发紧,指尖微微颤抖,好似感觉又没那么冷了。
她就那样僵直地坐着,充当着一个沉默而坚定的依靠。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表面上却维持着极致的平静。这是一种甜蜜又煎熬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经过一个稍大的弯道,车身微微倾斜。许晚棠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半边脸还被压出了红红的印子,抬下头意识到自己正靠在白青泠的肩膀上,而对方身体僵硬,目视前方,耳根却红得滴血。
她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我怎么睡着了……压麻你了吧?”
“没事。”白青泠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极其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确实有些发麻的肩膀,视线飘向窗外,不敢看许晚棠,“很快就到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和暧昧。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看不见的、劈啪作响的静电。
许晚棠的心跳得像擂鼓,刚才醒来时看到的、白青泠通红的耳廓和僵硬的侧影,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那绝不仅仅是“没事”那么简单。
她们都没再说话,各自看着窗外的风景,试图平复失控的心跳和纷乱的思绪。但某种东西,已经在那个无意识的依靠和那个克制的守护中,悄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慌意乱。
广播里开始播报到站信息。江市的高楼轮廓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最终停稳。旅途结束了。
她们随着人流下车,拿行李,走出车站。江市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属于另一个“家”的味道。
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两人之间的那份尴尬似乎还在持续。 “我……我叫车回学校。”许晚棠先开口,声音还有些不自然。 “嗯,我也叫车。”白青泠低头看着手机。
车很快来了。分别的时刻再次到来。 “那……路上小心。”许晚棠看着白青泠,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是。”白青泠抬起眼,目光快速地和许晚棠接触了一下,又迅速垂下,“到了发消息。”
没有更多的言语,她们各自坐上了开往不同方向的车。
车子启动了,许晚棠透过车窗,看着白青泠乘坐的那辆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她靠在椅背上,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好像自己也麻了,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依靠在白青泠肩上时的温度和触感。
而另一辆车上,白青泠靠在座椅里,闭上眼,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依旧有些发麻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承载着方才那份甜蜜的重量。
归途的列车已经到站,而另一段更加复杂也更加动人的心路旅程,似乎才刚刚正式启程。轨道并行,去向明确的未来,而心的轨迹,却在每一次无声的靠近和碰撞中,变得越发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