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域》石逸

4、日出

　　那天晚上俩人接力把人都送到出租车上，折腾到最后俩人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天快亮了，于梁讨厌这样的时刻，现在回去睡觉，再睡醒的时候，像是被全世界抛弃，还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于梁招手叫车，想着不如先回单位。
　　十期压住他胳膊，“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吧。”

　　就送我吗？其他同事怎么不送？
　　于梁瞥了一眼十期，十期在前面带路。

　　哦，其他同事如果一个一个送的话来不及，我是最后一个，所以把我送回去。
　　十期走到路边，车子感应到车锁靠近，响了一下，自动解锁。

　　他也没问我顺路不顺路，如果不是一个方向怎么办？
　　十期拉开车门后没上车，拄在门边上等他。

　　管他呢，不做白不做，自己怕什么，三十岁的男人了，再说，心怀鬼胎的是他，要害怕也该十期害怕才是。
　　于梁一个箭步窜到副驾的位置，坐的板正，自己把安全带系上了。
　　副架的车座被调的很平，不知道之前是谁躺在这里，于梁深吸了下鼻子，没闻到什么香水的味道。
　　这车正经不错，于梁在座位侧边看见调节按键，把椅背向前调回舒适的程度。

　　“去哪儿？”
　　十期上车后还是先从后面座位上翻出一瓶水递给他，不知道是谁给他养成的习惯，上车总要递水。
　　于梁接了，随手放在车门上的储物篮内，里面已经有一瓶一样的水了，喝了半瓶。
　　于梁啧了一声。

　　十期在调导航，听见动静笑笑，“我上次在这睡觉来着，给我吧。”
　　于梁心里的褶皱莫名被抚平了一些，把水递给十期，十期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自己那侧的车门。
　　于梁本来没少喝酒，一点也不渴，却还是拧开瓶盖给自己灌了些水，心满意足的把剩下的半瓶水插在副驾里。

　　他做完这一切，发现十期正笑着看他，脸刷的红了，恐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转移话题，“怎么还不走？”
　　十期看向前方，先开了出去，又问了一次，“去哪儿？”

　　啊。
　　于梁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他把自己送过去，要送进小区吗，进小区的话，要请他上楼坐坐吗？
　　好像换的衣服还没洗，是在脏衣篮里，还是在沙发上来着？

　　后面的车按了声很长的喇叭。
　　于梁的思绪猛地被拽回来，他们的车依旧在辅路上龟速的爬行着，十期也不着急，就这么一点点往前蹭。
　　蹭到前面，绿化带上有个口子，后面的车赶紧一个转向回了主路，一脚油门奔向自己的康庄大道去了。

　　于梁被逗笑了，“我要是一直不说，你就一直在这蹭啊。”
　　十期也笑笑，“你要一直不说，我就往滨海路开了，这个点过去，正好能看见日出。”
　　于梁看得出来十期挺困的，这么说就是缓和一下气氛，俩大老爷们喝完酒一起去看日出也相当奇怪。可这个提议太吸引人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也不是不行。”

　　十期狠狠抬了抬眉毛，把眼睛吊起来，脑袋上几乎挤出抬头纹来，又灌了两口水。
　　于梁几乎就要改口的时候，十期踩下了油门，“走吧。”

　　于梁笑，“见一面少一面？舍命陪君子？”
　　十期也笑，“倒也没想做到那步，等会你下去看日出，我就在车里睡觉。”
　　于梁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十期今天白天和他一样的赶飞机不说，又是战斗，又是述职，也该是很累了，只是一直扛着不说罢了。
　　“绿地未来，先回家吧。”

　　十期没废话，到红绿灯的地方挑了个头。
　　于梁有点惋惜看不到日出，可也没说什么，十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音乐从音响里流出来，十期把声音调小，“困了就先睡会儿吧。”
　　歌是《黄色潜水艇》，简单，明快，温柔，还有海浪的声音。
　　于梁不知不觉睡着了。

　　耳边海浪的声音若隐若现，一切都平静而美好。
　　于梁是被光晃醒的，音乐停了，海浪的声音还没停。于梁还想再睡一会儿，脖子和腰间的酸痛却叫嚣着让他睁开眼睛，安全带好好在身上系着，一宿没下车。车子停在空旷的停车场上，面前就是大海，只是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他还是错过了日出。

　　于梁看向身边，第一眼没看到人，再回头时，才看到十期，把驾驶位的椅子放平了，也睡着呢。
　　十期也没躲过太阳的照射，睫毛轻轻颤着，不知在做什么梦。
　　于梁转回头来，看着前面的大海，两行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他知道这眼泪不是因为太阳的强光照射，而是因为这一刻无限浪漫与温柔。

　　他载着自己来海边，到了海边见他睡了也没有叫醒他。
　　人到三十，有哪个人还愿意拿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陪着你闹，又有哪个人能完全体谅自己的疲惫，不因任性的决定而恼怒，也不因为错过而觉得扫兴。
　　于梁清楚的知道，自己沦陷了。
　　这次不再是悸动的心跳，是缠绵的爱意，一丝丝牵着绕着，将他的心包裹起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他最理想的那种生活。
　　疲惫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在楼下的马路上散步，有时候相互推搡，有时候并排无言，谁累了就转身，两个人一起回家，要是任何一个人太累了，他们可以彼此背在背上带回家里。
　　于梁将自己的椅子放平，想要和十期并肩躺一会儿。

　　齿轮转动，发出轻微的机械声音，十期的眼睛刷一下睁开，和正在躺倒的于梁对上眼神。
　　十期先是笑了下，才环顾了下四周，“天亮了。”
　　“嗯，你自己睡得倒是舒服。”于梁明知他是怕吵醒自己，还是要拿这事打趣他。
　　十期对这种指责从不反驳，只是观察了下他的状态，于梁可以想象自己应该正挂着两圈黑眼圈，没准眼皮也肿了，肯定不太好看。
　　“没休息好吧，我送你回家。”

　　十期把座椅调回来。
　　于梁有些惋惜没能并肩而睡，却也不想再拖延他回家休息的时间，也把座椅调了回来，打开车门，深深吸了口海边咸湿的风，带上车门，“我不走了。”
　　十期放下车窗，半个身子探过来，“嗯，那你再玩会儿，我先回了啊。”

　　于梁回头，“嗯，我说我不离开特战部了。”
　　他看见十期的身影呆愣了一下，心满意足的笑了，再次摆摆手，赶他先离开。

　　这几天特战部的明显能感觉到新来的同事和原来大变样了。
　　本来是日日如一的蓝衬衫配西裤，现在倒是穿起紧身马甲，还试不试配一条花领带。大面积的花色的衣服和配饰都很挑人，小人乍富和老钱风中间只差那么一点微妙的气质，看起来很招摇的衣服，穿在于梁身上却服服帖帖，并没有丝毫违和，反将人衬得矜贵娇气。

　　原来于梁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总是听得多，说得少，现在倒是关心起身边的同事来，有的没的打听行动组的消息。
　　起初的时候王姨以为他是经历了一次行动不太放心，事无巨细的解答清楚，可是越到后面于梁问得问题越难回答，只好把这大旗交给了组里最八卦的扑克脸。
　　知人知面不知心，扑克脸长着一张万事不关心的脸，连十期点奶茶喜欢加的小料都一清二楚。
　　只可惜行动组的不经常在，于梁经常捞不到人。
　　更可惜的是十期几乎从来都不在，于梁打听到的知识毫无勇武之地。

　　十期自己在座位上等了一周，每天度日如年的熬，也没熬着一个见面的机会。
　　拿出来手机对着王姨推过来的微信名片犹豫了好几次，点进去退出来，想不清楚打招呼的时候写什么。
　　王姨中午叫他一起点外卖，不小心瞥见他的聊天页面，“我就在这呢，你回头就够着了，啥话还非得发微信，恋恋不舍的。”
　　于梁把手机按锁屏了，没事人似得回过头去，“我和姨要一样的，不加辣。”

　　于梁刻意想讨好谁的时候，还是挺简单的。
　　之前没存着在这长待的心思，也懒得和同事太多交集，现在发挥起长袖善舞的本事，很快和一圈的人打成了一片，尤其是扑克脸，观察到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都先过来和他汇报，于梁有时候挺想和他说一声，自己也没那么关心别人新买的曲奇饼干的味道，但又唯恐下一条消息就是十期的，也只打着哈哈聊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于梁在办公室闷着的第七天，终于忍无可忍、痛定思痛决定主动出击。
　　编辑好的好友申请刚要发送，微信谈了一条好友申请过来。
　　头像他看了七天了，微信号他也倒背如流。
　　想都没想，先点了同意。

　　“王姨，特战部的保密要求是不是说不让在微信上聊工作的事？”于梁翘着椅子问，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
　　屏幕上写着对方输入中。
　　于梁有点遗憾，去翻十期的朋友圈，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点进去发现内容竟然异常的丰富。
　　今天早上还发了一张天空的照片，一大朵白云在天上飘着，“赶早八。”

　　赶个屁的早八，你都没上班，于梁一边骂一边往前翻。
　　十期的朋友圈每两三天就有一条，朋友圈的他看不出半分特战部工作的影子，像是个特别平凡的大学生。
　　“他不上班的时候都在学校里？”于梁下意识的问。

　　“谁？”王姨一下没反应过来。
　　于梁收了声，把手机屏幕啪的一下暗灭，偷摸环视了一圈，没人看他，自己好像也有点矫枉过正。
　　于梁继续往前翻，翻到一条，实况照片，能听到海浪拍击防波堤的声音，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于梁看了看日期，是他们在一起那天。
　　王姨还在下面点了个赞。

　　“你说老大啊，”王姨点完外卖接着话茬继续，“他当然要上学了，他是被特招来的，一般没有大事，我们也不烦他。”
　　“大学也不是天天有课吧。”于梁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怨念，“三儿他们没任务的时候，也还偶尔过来一趟呢。”
　　王姨笑笑，“你不是加上他微信了吗，你要找他直接和他微信说呗。”

　　她怎么知道自己加上的？
　　于梁低着头抠手机，看见那条海边的朋友圈下，自己不知何时点亮的一颗小红心。
　　完蛋，追男友的第一天，视奸朋友圈被发现。

　　于梁没再往前翻，怕自己又点到什么不该点的地方。
　　切回聊天页面，空荡荡的，对方什么也没发。于梁把屏幕又暗灭了，回头，“姨，点好没，我那份要少盐少油啊。”
　　王姨翻个白眼，“等你开口呢，黄花菜都凉了。”
　　于梁吃菜口味重，喜欢重油重香重辣的，吃着过瘾刺激，这两天是开屏了想起来管理身材，临时抱佛脚，吃着东西嘴里都没味。
　　听见王姨这么说，有点惋惜的把椅子转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真让婷婷说对了，你最近在恋爱吗？”
　　婷婷是扑克脸的搭档，婷婷说话的声音嗲嗲的，听着像是娇滴滴的小妹妹，穿着风格也软软萌萌粉粉嫩嫩，行事风格却很是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的，很有反差感。于梁每次和婷婷聊天都觉得自己有点认知失调，也很少找她说话。
　　于梁面无表情，“我GAY。”

　　王姨：……
　　婷婷：……
　　谁问你了？

　　于梁自己盯着手机上发呆，王姨踹他凳子一脚。
　　于梁训练有素的走杂物间出去取外卖。
　　电梯到的很快，正好有一个下行的梯子，门打开，十期正和一个秃头的领导在聊天，那个秃头的领导面色不虞，十期倒是笑呵呵的，看见他也没打招呼，继续聊着。下电梯的时候那个秃头明显心情好多了，十期挡着电梯门，落半步跟在身后一直将人送到大门口。
　　于梁在后面一路跟着，默默在架子上找他们点的外卖。

　　秃头领导说着“好，好，这次先给你，可得好好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十期一直站在门口也没走，目送的非常到位，于梁一面找外卖，一面偷眼去看他，等领导走了，他向着十期走过来。
　　刚怎么也看不到的外卖，被于梁一眼挑中。
　　标签上口味备注的一栏是黑体加粗的大字：少盐少油。

　　“今天上午正好来单位，一起吃个午饭？”
　　于梁马上要放上外卖的手骤然收回，“啊，好啊，正愁中午没东西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