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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巴掌和甜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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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公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严程那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泣血般控诉着毓宁公主的“罪行”。
他从驸马严奉之“蹊跷”的风寒身亡说起,详细描述公主如何“把持”御医,如何“阻拦”严家探视;他讲述公主在守孝期间的“虚伪”表现,如何利用悲情博取名声;他更是声泪俱下地复述严侯爷一家是如何因为“冒犯”了公主,便在回老家途中“恰好”遭遇了“精锐得像军队而非乌合之众”的水匪,最终满门覆灭,只有他一人侥幸逃生……
他的陈述逻辑清晰,细节详实,情感充沛,字字句句都指向毓宁公主的残忍、虚伪与无法无天。
堂上众人,包括皇帝在内,脸色都变得极其凝重。
许多原本对公主行事风格有所耳闻的官员,此刻也不禁信了七八分。
然而,唯有跪在堂下的严程自己知道,他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皇帝身边那个端坐如松、面沉如水的褚绣褚大人,一字一句“教”给他的。
这几日在褚府那间昏暗的密室里的经历,如同噩梦般萦绕在他心头。
如果他早知道这位帮他的“贵人”的真面目是如此可怕,他宁愿当初就死在逃亡的路上,或者干脆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他本性胆小怕事,家族巨变早已吓破了他的胆,之所以能鼓起勇气告御状,一半是血海深仇支撑,另一半,何尝不是以为有了褚绣这座大靠山?
可褚绣根本不是他的靠山,而是另一个更深不可测、更让他恐惧的操纵者!
褚绣救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公道,只是为了让他成为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攻击、然后再由他褚绣亲手“拯救”毓宁公主的棋子!
他被逼着将褚绣编造好的证词背得滚瓜烂熟,其中真真假假,混合着事实与褚绣精心编织的谎言。褚绣甚至“指导”他如何在言辞激烈处,故意留下一些微小而不易察觉的“破绽”,以备后续“反驳”之用。
他不敢不听。
褚绣的手段,比直接的酷刑更让他恐惧。那种温柔的残忍,那种仿佛能看透你所有恐惧的冰冷目光,让他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当然,褚绣也并非全然断绝他的希望。他与他立下了一份契约书,白纸黑字写明,只要他按照要求完成指控,事后褚绣便会安排他安全离开京城,给他新的身份和一笔足够安稳度日的钱财,让他远离这些纷争,重新开始生活。
这份契约书,是严程在无边恐惧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更何况,他也不是全无准备。
他来京城前,确实将一份陈述冤情的血书和所有能找到的证据副本,交给了一位远在他乡、绝对信得过的至交好友。他与好友约定,若自己一月内无音讯,或突然横死,便将这些公之于众。
这也让他稍微有了一点底气。
此刻,他终于按照褚绣的剧本,完成了所有的“表演”。他伏在地上,身体因伤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不再多发一言,只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那可怕的“导演”进行下一步。
他知道,接下来,就该是褚绣“挺身而出”,以看似公正严明的态度,来逐一“驳斥”他证词中那些被故意留下的“破绽”,从而为公主“洗刷冤屈”,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了。
他心中充满了屈辱和一种荒诞的悲凉。家族的仇恨,竟然成了别人用来讨好仇人的工具!而他自己,则成了这场变态游戏中一个可悲的提线木偶。
可他不能反驳。
皇帝听完严程的陈述,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目光扫向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二人皆是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案情重大,证据似乎对公主极为不利。
最终,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不语的褚绣身上。
“褚爱卿,”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原告所言,你怎么看?严程指控公主,桩桩件件,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褚绣身上。
这位清流领袖,皇帝的外甥,公主的表哥,他会如何决断?
是落井下石,坐实公主的罪名?还是……
褚绣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姿态依旧从容优雅。他先是向皇帝躬身一礼,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严程,最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公堂之上:
“陛下,臣以为,原告严程所言,虽听起来悲切感人,但其间……疑点颇多,恐怕难以尽信。”
来了!
严程的心猛地一紧,将头埋得更低。
褚绣开始了他精心策划的“表演”,一条条,一桩桩,看似公允地分析着严程证词中的“漏洞”和“不合情理之处”。他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将许多严程自己都知道是故意留下的破绽,一一指出并放大。
堂上众人的表情,开始随着褚绣的分析而逐渐发生变化。
而躲在公主府中等消息的毓宁,通过心腹的实时传报,听到褚绣竟然在为她辩护时,惊讶地挑起了眉毛,随即嗤笑一声:“假惺惺!”
她根本不信褚绣会安什么好心。
只有跪在堂下的严程,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他知道,这看似逆转的局面,每一步,都在那个可怕男人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