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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染缸里的诺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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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靛蓝草该收了。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时,阿依已经背着竹筐往坡上走,沈砚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把镰刀,脚步踩在青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割的时候要留三分根,”阿依回头教他,指尖划过靛蓝草肥厚的叶片,“这样明年还能再长。”她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洗不净的蓝,像藏着片小小的星空。
沈砚学得认真,镰刀起落间却总比她慢半拍。阿依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哪是割草,倒像是在给草鞠躬。”
他也不恼,只是直起身看她。晨光穿过她的发梢,在草叶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弯腰割草时,蓝布裙摆扫过青草,带起一串露珠,像撒了把碎银。“看你割得好看,就多看了两眼。”他说得坦荡,倒让阿依的脸又热了起来。
两人把割好的靛蓝草捆成束,背回寨边的晒场。竹架上已经晾着不少,蓝绿色的草叶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风一吹,整整齐齐地往一个方向倒,像片小小的海洋。
“要晒三天,等叶子发脆了才能泡染缸。”阿依蹲下来翻晒草叶,指尖沾了层草汁的绿,“我阿爸说,染布就像过日子,急不得,得等草木的性子慢慢渗进布里。”
沈砚坐在她身边,帮着把草叶摊平。“那我们的日子,是不是也像这染缸?”他忽然问,“要慢慢泡,慢慢等?”
阿依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昨夜火塘边那个吻,想起他手臂的温度,心跳又开始不规律。“或许吧。”她轻声说,“但好的蓝布,泡得越久,颜色越牢。”
晒完草叶回到竹楼时,岩叔正坐在院门口编竹篮。看见他们一起回来,他眼皮都没抬,却慢悠悠地说:“沈砚,下午跟我去修寨口的桥,那木梁该换了。”
沈砚眼睛一亮:“好!”
阿依知道,岩叔这是真把沈砚当自家人了。寨口的桥是进出寨子的要道,向来只让信得过的男人动手修缮。她看着沈砚扛着斧子跟岩叔走的背影,心里像被晒过的靛蓝草,暖融融的。
傍晚沈砚回来时,裤脚沾着泥,手掌被磨出了红痕,却笑得格外欢。“岩叔教我编竹篾了,说等我学会了,就给你编个装布的竹篓。”他献宝似的摊开手,掌心躺着片削得极薄的竹篾,弯成个小巧的环。
阿依拉过他的手,往他掌心抹了些自制的护手油。“别总逞强。”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红痕,轻轻的,像在安抚。
沈砚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往晒场的方向走。“带你看个东西。”
晒场边的染缸还冒着热气,是白天泡好的靛蓝草在发酵。沈砚蹲在最大的那口缸前,从水里捞出样东西,是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布。他把布展开,借着月光,阿依看见上面用白石灰画了个简单的图案——不是寨里常见的花纹,是两个交握的手。
“我问岩婶要的石灰,”他有点不好意思,“画得不好,但是……”
阿依没让他说完。她踮起脚,主动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
这次的吻比昨夜更从容些。他的手托着她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带着草木和汗水的气息。染缸里的靛蓝草在发酵,发出细微的咕嘟声,像在为他们伴奏。月光落在摊开的蓝布上,把那两个交握的手照得明明灭灭,像个温柔的誓约。
“等这缸布染好,”阿依离开他的唇时,声音有点发颤,“就用它做嫁衣吧。”
沈砚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真的?”
“嗯。”她点头,指尖划过布上的图案,“寨老说,用自己染的布做嫁衣,日子会像靛蓝一样,经得住洗。”
他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远处的澜沧江传来隐约的涛声,近处的染缸里,靛蓝色的水在月光下轻轻摇晃。阿依闭上眼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不确定,都在这蓝得发暗的染缸里,慢慢沉淀成了安稳的模样。
她知道,染布要等七天,要反复浸染、晾晒,才能得到最深最匀的蓝。就像他们的日子,要慢慢过,慢慢熬,才能把彼此的气息,都融进生命里,再也分不开。
而属于他们的那匹布,才刚刚浸进染缸里,带着最鲜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