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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雾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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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的脚步声在石阶上拖出疲惫的闷响时,阿依正站在竹楼露台的边缘,手里攥着块没织完的蓝布。晨雾还没散,把远山浸成一片朦胧的青,她望了整整三天,直到那双沾着泥的草鞋出现在视线里。
“阿依。”沈砚的声音带着山风的粗糙,却让她指尖瞬间发颤。
他比出发时黑了许多,额角结着层薄痂,布衫的袖子撕开道口子,露出小臂上青紫的瘀痕。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穿过晨雾望过来时,像藏着整片山林的光。
“回来了。”阿依的声音有点哑,想上前帮他卸背上的竹篓,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沈砚自己解了背带,竹篓“咚”地落在地上,里面装着捆晒干的药草,还有块巴掌大的墨色石头。“山神洞前捡的,岩叔说能避邪。”他拿起石头递过来,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石面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这时阿爸和其他男人也陆续到了,寨子里的女人围上去嘘寒问暖,火塘边很快热闹起来。岩叔喝着阿婶递来的热茶,眼睛却瞟向沈砚,见他正低头听阿依说话,嘴角不知何时松快了些,没再像从前那样紧绷着。
傍晚的火塘烧得正旺,把沈砚胳膊上的伤口照得清晰。阿依蹲在他面前,用浸了药酒的布巾轻轻擦拭,他倒吸凉气的声音让她动作更轻了些。
“疼就说。”她抬头时,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那上面还沾着点染布的靛蓝粉末。“不疼,”他说,声音低得像怕惊飞什么,“就是看你离这么近,有点慌。”
阿依的脸“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去缠布条,指尖却不听话地抖起来。火塘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纹路,她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看见他紧抿的唇,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撞得她连呼吸都乱了。
“那天过河,水流太急,”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我抓着竹篓被冲出去好几米,脑子里就想着,要是回不来,你会不会……”
“不许说。”阿依猛地抬头打断他,眼眶有点热,“寨老说过,山祭路上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笑了。他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像触碰易碎的蝶翅。“阿依,我看见山神洞石壁上刻的字了,岩叔说那是祖辈记的规矩,说真心想留下的外乡人,会被山神认作自家人。”
他的指尖带着山野的凉意,却烫得她皮肤发麻。阿依没躲开,只是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指腹,像羽毛轻轻搔过。
“那你……”她想问“那你被认作自家人了吗”,话没说完,就被他忽然拉近。
沈砚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力道不算重,却让她无法动弹。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口,能闻到他身上山草和汗水的味道,还有点淡淡的药香。火塘的光在两人之间跳跃,把影子投在竹墙上,缠成一团模糊的暖。
“阿依,”他低头,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额头上,“我想留下,不是一时兴起。”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有火塘的光,有她的影子,还有些她读不懂,却让心跳漏拍的东西。他的脸离得很近,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能看见他眼底自己慌乱的模样。
不知是谁先动的。或许是他微微低下头,或许是她悄悄踮起脚。唇瓣相触的瞬间,阿依像被烫到般想躲,却被他更紧地抱住。
他的吻很生涩,带着点紧张的颤抖,像山涧第一次漫过石头的水,小心翼翼,却又带着股执拗的温柔。火塘的热气裹着他的呼吸漫过来,她闭上眼,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盖过了柴火的声响,盖过了窗外渐起的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才慢慢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两人都喘着气。阿依的脸颊烫得能烙饼,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胸前被汗浸湿的布衫。
“对不住,我……”沈砚的声音有点慌,像是怕唐突了她。
阿依却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然后是慢慢的放松,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轻颤。
“沈砚,”她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以后不许再说回不来的话。”
他没说话,只是用更紧的拥抱回应了她。火塘的光在竹墙上明明灭灭,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段刚刚开始,却注定要缠绕一生的布纹。
窗外的晨雾早已散尽,月光爬上露台的栏杆,清清凉凉的。阿依靠在沈砚怀里,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外乡和故乡的界限,那些关于等待和不安的犹豫,好像都在这个吻里,融化成了火塘里温暖的光。
山祭的路走完了,可他们要一起走的路,才刚刚铺开第一缕靛蓝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