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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色渐深 ...

  •   “如麦?发什么呆呢?”
      如麦眨了眨眼,焦距重新汇聚,将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和因路诗涵警告而生出的细微不安暂时压回心底。“没什么。”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顺手将最后两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那说好了,这周末你回家去住。”星茗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脸上写满了对张檀那种疯子的忌惮。
      “嗯。”如麦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她拎起书包甩到肩上,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边的昱宁。
      昱宁几乎同时完成了收拾,接收到如麦的视线,立刻明白了那未问出口的问题,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不用。”意指她也不需要回宿舍额外拿东西。
      “那走吧。”
      ……
      如麦回到家把书包随意扔在客厅沙发上,去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完全驱散心头那一点因昱宁看似漫不经心的的话和张檀的存在而泛起的不安涟漪。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点情绪抛开。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摊开在书桌上,台灯散发出稳定柔和的光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逐渐充斥了安静的房间,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暂时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将那点不安强行压制了下去。
      写完作业,时间还早。她打开电脑,登陆了那个几乎从不闪动的游戏图标,拉上几个线上好友,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厮杀和战术配合中。激烈的游戏对抗有效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直到眼睛有些酸涩,她才退出游戏,揉了揉眉心。
      窗外夜色已深,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临睡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安静的手机屏幕,没有任何新消息。昱宁那张写着微信号的纸条被她仔细地夹在了一本不常用的笔记本里,她没有立刻去加。一种莫名的、难以形容的情绪让她暂时没有去做这件事,或许是自己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闭上眼睛,意识很快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睡眠并不安稳。
      如麦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下沉,然后被猛地拽入另一个时空。
      周围的空气变得喧嚣而充满烟火气。眼前是嘈杂的古代民国时期集市景象,青石板路,木质结构的店铺,穿着粗布麻衣的人群熙熙攘攘。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混杂着香料、牲畜和某种甜腻糕点的味道。
      她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漂浮在一个穿着浅碧色襦裙的少女身后。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纤细,留了一头短发,脸颊旁扎了两条麻花辫,侧脸线条干净柔和,眼神清澈,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对周遭一切的好奇与雀跃。
      如麦莫名地觉得这个少女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身边是一位衣着素雅但难掩憔悴的妇人,眉眼间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母亲。
      “薇因,慢些走,当心摔着。”妇人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薇因……
      如麦的意识像一缕无依的风,缠绕着那个名字。一种奇异而尖锐的熟悉感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头,快得像一道抓不住影的光,留下片刻茫然的悸动。
      “知道啦娘!”被唤作薇因的少女蓦然回首,笑容刹那绽放,明媚鲜活得如同撕裂阴云的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沉闷。她亲昵地挽住母亲略显单薄的胳膊,纤细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个挤在集市角落的首饰摊位,语调雀跃,“娘你看那根银簪,真好看!”
      那摊位并不起眼,摊主是个沉默的老匠人。众多饰物中,唯独那根银簪清冷夺目。样式极简,并无繁复雕琢,唯独簪尾处雕刻成了翅膀的模样,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阳光恰好掠过,在那对银翼上流转跳跃,折射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熠熠光泽,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簪身的束缚,翱翔而去。
      妇人随着女儿的目光望去,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纯粹的喜爱,但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沉重的窘迫与黯然迅速取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空瘪得几乎贴身的旧钱袋,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歉疚:“薇因,娘现在……”
      “没关系的娘!”薇因立刻摇头打断母亲的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黯淡,反而更加灿烂夺目,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能融化一切阴霾的纯真与体贴,“我就看看嘛,它又不会跑!等以后……等以后娘亲身体大好了,咱们家宽裕了,我们再买。到时候娘亲可不准赖账!”
      妇人看着女儿如此懂事,鼻尖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猛地拉过女儿微凉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却略显粗糙的掌心里,像是要抓住某种易逝的珍宝,又像是在对上天许下一个无比郑重的誓言:“好,娘答应你。等你十五岁生辰那天,娘一定买下这根簪子,亲自替你簪上。就当是娘送你的及笄礼。”
      “真的吗?谢谢娘!”少女的眼睛像是被瞬间注入了最璀璨的星河,亮得惊人,纯粹的喜悦如同潮水般从眼底满溢出来,淹没了所有的情绪。她幸福地依偎进母亲怀里,脸颊蹭着母亲素净的衣襟。母女俩相携的身影,在周遭熙攘喧嚣的人流中,仿佛自成了一方温暖而宁静的天地,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如麦静静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深切而陌生的暖流,那暖流之下,却又暗藏着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心悸,仿佛在无声地预告着什么。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温馨脆弱得像阳光下五彩的泡沫。
      眼前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扭曲、旋转。集市的热闹喧嚣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攫住,猛地揉碎!
      青石板路、木质摊铺、往来人群……所有色彩瞬间崩裂、晕染,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混乱不堪。各种声音——叫卖声、谈笑声、牲畜嘶鸣声——被拉长、挤压,扭曲成一种刺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锐嗡鸣。
      如麦感到一阵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眩晕和失重感,仿佛被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混乱而痛苦。
      下一秒,所有的疯狂搅动骤然停止。
      视角猛地切换!天旋地转!
      如麦不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是被猛地拖入了第一人称的视角,成为了场景中心那个正在经历恐怖的人!
      “呃——!”
      冰冷而恐怖的窒息感如同无数条湿滑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脖颈,疯狂地勒紧。肺部的空气被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急剧挤压抽空,带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和濒临死亡的极致恐惧!她试图吸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不堪的、属于垂死挣扎的气音。
      视线因为极度的缺氧而迅速变得模糊、昏暗,边缘开始发黑,像被墨汁浸染。在一片摇晃眩晕的昏暗中,她只能勉强看到上方那张因为极致愤怒和刻骨恨意而彻底扭曲、狰狞如修罗的脸庞——
      是那个少女,是那个刚刚还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叫做薇因的少女!
      还是那张脸,五官轮廓依稀可辨,却再无半分之前的纯真与温暖,只剩下疯狂的、癫狂的、要毁灭一切的滔天恨意!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和对母亲依赖眷恋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瞪着她。
      “为……为什么……”如麦凭借求生本能拼命挣扎,手脚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缚,绵软无力。喉咙被死死扼住,每一个试图出口的字眼都破碎得不成调,带着血腥味。她能清晰地、无比深刻地感受到掐在脖子上的那双手指——冰冷得不像活人,却蕴含着恐怖惊人的、誓要扼杀一切的力度!生命正被这股力量飞速地从这具身体里抽离,带走了温度,也带走了所有的希望。
      少女的脸猛地凑得更近,近到如麦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疯狂燃烧的火焰,感受到她因极致恨意而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裹挟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血淋淋地砸在如麦的脸上、耳膜上、灵魂上: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去死,你去死就知道了!”
      肺部炸裂般疼痛,眼前最后一丝模糊的光亮也彻底消失。无边无际的、浓稠如实质的黑暗,如同万丈深渊下冰冷的海水,带着彻底的绝望,咆哮着将她彻底吞噬。
      “!!!”
      如麦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剧烈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额头上、后背上全是冰冷的汗水,睡衣也被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那濒死的窒息感太过真实,以至于她此刻仍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死死掐住的恐怖触感。
      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那个少女…薇因…明明之前那么温暖的一幕,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恐怖?为什么要杀“我”?
      强烈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浑身发冷,手脚都有些发软。她下意识地想下床去开灯,脚刚沾地,却因为梦魇带来的脱力和心慌,腿一软,整个人猝不及防地“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响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无比突兀和惊人。
      几乎就在如麦摔倒后的几十秒钟,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家的门就被用力敲响了。
      “如麦?如麦!你怎么了?”门外传来昱宁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如麦被摔得有点懵,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狂乱的心跳,打开了门。
      昱宁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
      她看着门内的如麦——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呼吸依旧急促,眼睛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恐,甚至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这副模样的如麦,是昱宁从未见过的脆弱和失控。
      “你怎么了?”昱宁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快速扫过如麦全身,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我在隔壁听见好大的声音。”
      如麦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刚才的惊吓和喘息而有些沙哑:“没……没事,做了个噩梦……没站稳,摔了一下。”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但微微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
      “噩梦?”昱宁的眼神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她,“什么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她认识的如麦,平静理智得近乎漠然,怎么可能被一个噩梦吓到从床上摔下来?
      如麦靠着门框,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呼吸,然后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个光怪陆离又极其恐怖的梦:“……就梦到一个古代集市,一个叫薇因的女孩和她母亲…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她死死掐着我脖子……”说到最后,那窒息的感觉仿佛再次袭来,让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
      在她叙述的过程中,昱宁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听到“薇因”这个名字时,她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下颌线也绷紧了些许。她沉默地听着,脸色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晦暗难明。
      如麦说完,看向沉默的昱宁,隐隐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像是因为听到一个恐怖梦境的正常反应,倒像是听到了什么让她极其在意甚至不舒服的事情。
      “昱宁?”如麦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昱宁像是被惊醒,眼神复杂难辨,但很快就将那丝异常压了下去,恢复了平时那种略带冷淡的神情,只是语气依旧有点硬邦邦的:“没什么。就是个噩梦而已,可能白天太累了,或者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正常。”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如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更没有理由去反驳。她只能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嗯……可能吧。”
      惊魂稍定,深夜的寒意侵袭过来。如麦身上还穿着被冷汗浸湿的睡衣,觉得有些冷,便想关门回去换件衣服。
      “那我先……”
      她刚想转身关门,昱宁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如麦疑惑地回头。
      只见昱宁抿了抿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丢下一句“你等一下”,然后转身快步回了自己家。
      如麦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口。
      没过一分钟,昱宁就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
      看着那个明显是刚从床上捞起来的、甚至还带着点人体余温的枕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下一秒,昱宁抱着枕头,站在如麦家门口,眼神飘向一边,不太自然地看向楼道里的灭火器箱,用一种极其快速且含糊、仿佛难以启齿的语气说道:
      “我怕黑。”
      如麦:“……?”
      她足足愣了三秒钟,才消化完这三个字。
      怕黑?
      昱宁?
      那个真打架会下狠手、说话气死人、面对张檀的威胁都冷笑着放狠话的昱宁?
      说怕黑?
      如麦的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昱宁家客厅——那里明明还透着小夜灯柔和的光晕。
      昱宁抱着枕头、耳根似乎有点微微发红、但依旧强装镇定、死不肯看她的昱宁。
      如麦看着她,心里那点因为噩梦而产生的惊惧和冰冷,忽然就被一种更复杂的、微微发暖的情绪取代了。
      她没有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侧身让开了门口。
      “进来吧。”
      昱宁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窘迫了,抱着枕头,飞快地溜进了如麦的家门,动作敏捷得像是怕慢一步就会后悔。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将两个各怀心事、因一个噩梦而深夜共处一室的少女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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