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能让她开心的人后面才来 ...

  •   因为母亲抱恙,徐仪回家的当日就递帖子进宫告假几日,好在皇后也同意了。

      午后,徐仪估摸着时辰,缓步往徐辉祖的院落行去。弟弟如今在东宫伴读,这个时辰,也该下学回府了。

      她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少年清朗的笑语。步入院内,却见不止弟弟一人在此,沐春和李景隆也在。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大理石桌案,不知在看什么,言谈甚欢。

      “姐姐!”徐辉祖眼尖,第一个瞧见了她,连忙站起身来。

      沐春和李景隆也笑着打招呼:“徐姐姐。”

      许久不见沐春,只见他眉目舒朗,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已有股子沉稳的气度,只是一双眼睛笑起来时,依然清亮如旧。他身边的李景隆,今日穿了一身轻紫色的杭绸直裰,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斜倚在案边笑意轻浮,却到底生得一副好相貌,叫人难以生厌。

      徐仪笑着让他们坐下,又让丫鬟上了新的茶点:“你们这是在聊什么?在院外都能听见你们的笑声。”

      “姐姐来得正好!”徐辉祖眼中放光,语气中满是崇拜,“今日杨璟将军自辽东返京述职,蒙太子殿下相邀至东宫,为我们细说了当年鄱阳湖一战的始末。”

      “陛下当年分舟为数十队,每队皆载大小火炮、火铳、、火蒺藜、将军筒、芦苇并火油若干。我今日才知那一战里还有那么多凶险的关窍,听杨将军亲述当日战况,当真惊心动魄,如在眼前!”

      沐春亦含笑接话:“我们听得实在入神,意犹未尽。辉祖便邀我与景隆过府,再细细推演一番。”

      一旁的李景隆早已眉飞色舞,击节叹道:“可不是?杨将军说那时陈友谅以六十万大军围困洪都。文正叔父竟以奇谋坚守了八十五日,真可谓绝地逢生!”他心潮澎湃,好像恨不得亲赴当年沙场,跟着冲锋陷阵。

      徐仪自然知道这一场恶战。打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烽火连天,战况惨烈,双方都折损无数猛将。就连陛下都险些丧命于敌军刀下,是开平王常遇春弯弓搭箭,一击射中敌将,才救了陛下一命。

      “此战之奇,非亲历者不能尽言其万一。杨将军一席话,必令人获益良多。”徐仪的声音清越,竟有些惋惜今日没能亲耳听上一听。

      徐辉祖一听姐姐这话,登时滔滔不绝:“姐姐可知,汉军水师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大小战船动辄数千,更有‘塞断江’、‘撞倒山’这般巨舰纵横江上。其战阵之名,亦是凶悍无比,‘江海鳌’、‘混江龙’,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声势骇人。”他的双眼闪烁着敬服的光芒:“可陛下仍迎难而上,终将这百战水师击溃于鄱阳湖中,实在令人敬服。”

      沐春点了点头,接过话头,声音沉稳:“陈友谅的水师虽强,却非无懈可击。陛下麾下廖永忠、俞通海二位将军,皆是水性精通、善打水战的名将。”

      “没错!”李景隆一拍大腿:“我听父亲提过,当日火攻之策堪称神来之笔。一把大火烧得陈友谅数百艘巨舰化为乌有。”

      徐仪也好像被他们的少年气感染,轻声道:“廖将军统领水师,自然是百战不殆。”

      李景隆还要手舞足蹈的再说,徐仪不禁莞尔,打趣道:“平日里让你多读两句圣贤书,你便头疼脑热,说那些方块字跟你八字不合。一说起这行军打仗的兵家之事,你倒比谁都来劲?”

      李景隆的脸微微一红:“徐姐姐,你可不能仗着自己读书厉害就这么酸我。兵法亦是圣人所重之道,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姐姐若再要揶揄,我可要去跟四叔告状了。”

      他口中的“四叔”,自然就是朱棣。徐仪听他搬出救兵,不由得被气笑了:“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只是不知平日里谁最爱油嘴滑舌,捉弄我们?如今倒会拿话堵我的嘴了。”

      一句话说得李景隆嘿嘿直笑,沐春在一旁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多言。

      眼见三人还有的聊,徐仪便留他们用饭:“都别走了,晚饭就在府里吃。我让厨房给你们做几道爱吃的菜。”

      李景隆一听,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嚷嚷:“徐姐姐,我要吃芙蓉鸡片!定要做得入口即化才成!”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徐仪含笑应下,又转向沐春温声道:“沐春爱吃的松鼠鳜鱼,自然也要备上。”

      沐春微微颔首,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声应道:“有劳徐姐姐费心。”

      徐仪于是出了徐辉祖的院子,她先让素秋往厨房传话,自己却往后院去了:“我突然想吃清炒莴笋了,后院菜地里种的正好,我去采几根来。你们且先去厨房吩咐。”

      疏绣和素秋对视一眼,跟了上去,素秋低声道:“小姐,这种粗活让下人去便是了,何苦你亲自跑一趟?”

      疏绣也道:“小姐可是有心事?今日见您总是坐立不安,连平日最爱读的书都看不进去了。”

      徐仪笑道:“又不是泥塑木雕的神仙,难免也有心浮气躁、静不下心的时候。正好借此机会,拔几棵菜接接地气,也好散散心。”

      素秋于是往厨房去了,疏绣则跟着徐仪走到菜畦边。

      两人弯下腰,仔细挑拣起来。那莴笋长得极好,徐仪专挑不粗不细的,伸手掐住根部,一使劲,便带泥拔了出来。

      徐仪一边低头拔着莴苣,神思却早已飘远,回到了方才议论的鄱阳湖之战。她想到姨父朱文正死守八十五个日夜,陛下却迟迟未带兵来援,其中未必没有牺牲这个至亲,消耗汉军的念头;又想到战功赫赫的廖永忠将军,今年初以“僭用龙凤纹”这等罪名被赐死,虽明面上如此宣称,可她心中另有一番揣测。

      要坐上帝位,是不是本就要做好没有人是不可牺牲的准备,然后又要舍弃常人之情,才能将龙椅稳坐?徐仪稍见晴朗的心绪,不由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正沉思间,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疏绣,头也未回,只道:“帮我放在那边的篮子里便好。”

      身后的人没应声,却接过了她手里的莴苣。一股熟悉的万春香的味道传来,这是朱棣读书时常点的提神香,徐仪心里一动,回过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朱棣走到了她身旁蹲下,他穿了一身花青色常服,也学着徐仪的样子挽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笑道:“下人说你在这儿。”

      疏绣见状,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了下去。

      四下无人,徐仪才惊奇地轻声道:“我正想见你,你就来了。”

      这话似乎是无心之语,却让朱棣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又利落地拔起一棵莴笋,动作可比她熟练的多。

      “看来如今你我之间,也生出几分心有灵犀了。”他嘴上说着,手里的活计也没停。

      两人就这么并排蹲在菜畦边,一个挑,一个拔。凉风徐徐拂过,竟将徐仪连日以来积郁的心绪也吹散了几分。

      不多时菜篮已满,由疏绣接过送往厨房。徐仪和朱棣洗净了手,并肩走到花园中的凉亭里坐下。

      朱棣声音低沉而温和:“今日我入宫时,听闻了刘公之事。想着你素来与他老人家亲近,心中必然难过,所以来瞧瞧你。”

      他对谢玉英的事只字不提,并非不知,而是因为此事会勾起伤心的回忆,不如避而不谈。

      徐仪听他提起刘基,心头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楚又翻涌上来,眼眶一热,险些当场失态。她忙垂首掩饰,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黯淡的剪影,借着捧茶的动作勉强平复情绪,声音里的一丝沙哑却还是暴露了她:

      “朱橚呢?他从前,也最爱缠着刘公,听他讲那些天文地理,奇闻异事。”

      朱棣瞧着她那微微发红的鼻尖和故作平静的侧脸,他此刻哪有心思去关心自己那个五弟。

      “你有心事。”他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开口道。

      徐仪却只是默然,不知从何说起。她自幼便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纵有万般心绪,也不知该如何倾吐这份难过。

      朱棣亦不强求,沉默了片刻。凉风拂过亭畔翠竹,沙沙作响。他唤来了远处侍立的丫鬟:“去把你家小姐的琴取来。”

      徐仪猛地抬起头:“拿我的琴做什么?我……我弹得不好。”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狡黠:“今日之事,只你我二人知晓。我新学了一首曲子,弹给你听。”

      徐仪彻底愣住了。

      很快,丫鬟便将她素日里常用的桐木琴抱了过来。

      朱棣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偌大的凉亭,只剩下他们二人。徐仪见他盘膝而坐,将琴横于膝上,试了试音。

      而后,那双惯于挽弓提刀的手,轻轻落在了琴弦之上。

      “铮——”

      清越的琴音自他指下流淌而出,奏的是一支清雅宁和的曲子,其声泠泠如玉,似山涧清泉,能涤荡尘虑,抚慰人心。

      朱棣弹得并不熟练,指法间偶有滞涩,夹着一两个错音,想来他也只是闲暇时偶尔涉猎,并非常操此技之人。

      可他的心意,本就比任何宝物都来的珍贵。

      徐仪初时还只是感动,可听着听着,那琴声仿佛一点点拂去她心头的壁垒,将她连日来强行压抑的悲伤、忧虑、委屈全都勾了出来。

      姨母的死,母亲的悲恸,刘公被害,徐家的处境,和自己矛盾的内心,如今像是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在他这笨拙却真诚的琴声里,所有强筑的心防都土崩瓦解。一滴泪毫无预兆地坠落,砸在手背上,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来,可那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琴声戛然而止,朱棣抬起头,看到的便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泪痕犹湿,长睫沾珠,那强自隐忍的模样,竟比放声痛哭更令人心揪。

      他有些手足无措,起身走到她身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慌乱与心疼:

      “怎么了?”

      徐仪摇着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声音哽咽:“殿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似乎也问住了朱棣,他笑了笑:“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看不得你伤心。你若是不高兴了,我也跟着堵得慌。”

      徐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抬起手,用袖口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带着浓重的鼻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一见到殿下,心里也松快许多。”

      凉风拂过亭台,将她这句话轻轻地送进了朱棣的耳朵里。因为徐仪总是太过持重,朱棣有的时候会忘了,她也不过是个还不满十五的孩子,却已经听过见过了太多权谋生死,她会难过,会愤怒,会不解。

      朱棣最应该明白徐仪是和他一样的人,会将自己藏得很深,他们的脆弱注定了只能被彼此窥见。

      可他也明白,往后岁月,他也无法允诺她一世安稳无忧。思及此,他轻轻将徐仪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从最初的怔忪,逐渐依偎在他怀中。

      徐仪还在流泪,眼睛湿漉漉的,但好像终于放下了往日里的戒备,让他得以窥见记忆中她真正的样子。

      朱棣喉头动了动,俯下身,在她尚带着凉意与泪痕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徐仪,有我在你身边,不要独自伤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能让她开心的人后面才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