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相逢》四时风月

28、绞杀

　　星轨娱乐的官方声明，在粉丝们正因为“金秋之声音乐节”上许临川的缺席而群情激愤、四处维-权的下午，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很抱歉地通知各位粉丝及关心许临川先生的朋友们：因身体原因，许临川先生需长期休养，遵照医生建议，将暂停一切演艺活动。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厚爱……”

　　措辞官方圆滑，将雪藏包装成不得已的休养生息。

　　公寓内，许临川握着手机。

　　声明下方，粉丝的担忧、路人的猜测、黑粉的嘲讽迅速堆积，而他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回应。

　　在昨日的争执未果，他愤然离场后，公司便将迅速将他所有社交账号、工作邮箱的账号密码全部修改，彻底切断了他与外界直接沟通的渠道。

　　工作群被移除，甚至连云盘里存储的创作和资料都显示‘链接失效’。

　　公司的手段，快、准、狠，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好在，所有的资料，他早已做了备份。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混合着不甘与愤怒，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

　　许临川拨通了律师的电话：“陈律师，我是许临川。我想请您帮我，和星轨娱乐解约。”

　　电话那头的陈律师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冷静地询问了具体情况。

　　许临川将公司强行变更工作、单方面切断他所有官方沟通渠道、以及那份声明背后的真实意图，尽可能客观地陈述了一遍。

　　陈律师安静听完，冷静分析道：“许先生，根据您描述的情况，公司可能存在严重违约行为，例如未尽到经纪职责、侵犯您的劳动权利和人格权等。但解约过程可能会非常艰难，尤其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我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请您准备好相关合约、沟通记录、以及公司声明的证据。我们会尽快整理材料，向星轨娱乐正式发出律师函，提出解约。”

　　星轨娱乐显然早已预料到许临川可能鱼死网破，几乎是在许临川委托律师正式递交解约函的同时，一场精心策划、手段肮脏的舆论绞杀开始了。

　　无数营销号和水军倾巢而出。

　　大量有组织的黑通稿如蝗虫过境，席卷了各大社交平台和娱乐论坛。

　　精心剪辑的后台视频流出，画面中许临川面色不耐，嘴唇翕动。

　　视频被配上了引导性极强的标题：“许临川疑似不满妆发，对工作人员甩脸色”、“当众耍大牌，温柔人设崩塌”。

　　实际上，他当时只是因为连续通宵工作，胃痛难忍。

　　几张模糊不清，来源不明的聊天记录截图在各个八卦群里传播。

　　一个使用了许临川同样头像的账号，用极其轻佻甚至污秽粗鄙的语言，对几位合作过的女星进行不堪入目的“评头论足”。

　　尽管有粉丝立刻指出聊天记录可以伪造，但浑浊的水已经被搅起。

　　还有所谓的“业内匿名人士”爆料，称许临川“唱功极差，全凭百万修音师妙手回春”，并附上了一些嘈杂不堪、音质极差的“原始录音”。

　　更恶毒的指控接踵而至，一个打着马赛克、自称曾是某网红民宿前台小妹的账号，发布长文控诉并配上一张监控截图、一张合照以及医院人流的单据，控诉许临川如何利用偶像身份与她相识，嘘寒问暖骗取她的感情和信任，与她发生关系后却在她意外怀孕时冷酷消失。

　　长文出来后不久，有人抛出了一张铁证，一张许临川从民宿中走出来的高清照片。

　　照片上的他着装简单，戴着口罩帽子，神情落寞，但在别有用心的人解读下，却成了“偷情”后心虚离开的证据。

　　荒诞再度升级，有自称“跟了许临川许久的私生粉”信誓旦旦地爆料：许临川之所以能在同期练习生中脱颖而出，迅速走红，是养了小鬼借运，而那小鬼则是他的私生子，女方被强制打胎后，刚成型的胎儿便被他做成了小鬼。

　　爆料者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当初许临川的突然爆火，似乎也印证了这种说法。

　　一时间，各种真真假假的玄学博主也纷纷下场蹭热度。

　　八字、六爻、塔罗牌……各种形式的占卜结论都惊人一致：许临川身边确实跟了一个人与他有亲缘关系的‘小鬼’。

　　热搜榜上，#许临川 塌房#、#许临川 睡粉#、#许临川 养小鬼#、#许临川滚出娱乐圈# 等词条后面跟着鲜红的‘爆’字。

　　“许临川是谁啊。”

　　“人不火，做的事倒是挺反人类的。”

　　“娱乐圈果然是个大染缸，什么脏的臭的都有。”

　　舆论如野火般迅速蔓延，吃高群众们热血高涨。

　　也有零星的声音在质疑：“聊天记录太假了”、“音频像是合成的”、“等一个反转”……

　　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彻底淹没。

　　超话里充斥着失望的言论，曾经为他摇旗呐喊的粉丝后援会发布公告，宣布无限期关闭。

　　合作伙伴的工作室悄无声息地取关了他，所有代言品牌迅速发布声明“撇清关系”。

　　曾经在镜头前称兄道弟的“朋友”们，集体失声，连一句模棱两可的“希望真相大白”都吝于给予。

　　网络暴力迅速从线上蔓延到线下，波及他的家人。

　　“渣男去死！”

　　“养不教，父之过。养出这种儿子，父母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了。”

　　“天哪！许临川的父母一个是大学老师，一个是公立幼儿园的园长，不敢想象祖国的花朵交到这两人的手上会被荼毒成什么样子。”

　　“没必要吧，流言真真假假，许临川也不一定真的那么坏吧。”

　　许远山和江静涟脸色凝重地浏览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热搜词条和不堪入目的评论，眉头紧锁。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没有多言，许远山立即购买最近一班飞往儿子所在城市的机票。

　　大概是此前在网上搜过许临川的缘故，不用特地搜索，大数据将所有关于许临川的视频和帖子推送到林呦呦的账号首页。

　　许临川站在民宿门口的高清照片撞入林呦呦的眼帘。

　　“花时·小筑”

　　那里，是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林呦呦不由自主地滑动手机。

　　耍大牌的视频、侮辱女性的聊天记录、唱功造假的分析、睡粉的控诉、私生子的爆料、养小鬼的荒诞传言……

　　评论区早已沦陷，字眼扭曲，恶意滔天，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癫狂的腥气。

　　小鬼……

　　私生子……

　　这两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呦呦被封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

　　前世今生的画面交错闪烁，前世那个未能降临人世的孩子，今生对寺庙道观的莫名恐惧的她，梦中那模糊而哀伤的童音……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想起来了，梦里那道童音说的是：“爹爹……在西北方向，去找他……”

　　林呦呦颤抖着手点开许临川的账号。

　　他们没有互关，上一次发出的消息还在，没有任何回复。

　　焦躁笼罩着林呦呦，她退出APP，急病乱投医般地拨通了艾星瑶的电话。

　　“呦呦？稀奇啊，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瑶瑶。”林呦呦顾不上寒暄，直入主题：“你有没有办法拿到许临川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头的艾星瑶显然愣住了，片刻后，才惊呼道：“谁？许临川？！SVN那个许临川？”不敢置信的她还确认了一遍。

　　“嗯。”

　　“你不知道他现在塌房了吗？！”

　　“拜托了。”

　　“等等……”艾星瑶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打了结：“你该不会也是苦主吧……”

　　“……不是。”林呦呦否认，却无法解释更多：“你就当是吧！”

　　艾星瑶沉默了几秒后，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真服了你了，我帮你问问看，但不保证一定能拿到啊，他现在这情况……估计联系方式早换遍了。”

　　“谢谢你，瑶瑶。”

　　清冷寂寞的公寓里，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隐没，黑暗逐渐吞噬一切。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私人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许临川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按下了接听键，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喂？”

　　“许临川你这个渣滓！人渣！骗粉丝感情不得好死！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怎么不去死啊！！下地狱吧你！！”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许临川下意识挂断了电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涩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

　　许临川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的一切都被清空，胆汁的苦涩直冲喉咙。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眼前阵阵发黑。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陌生的号码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

　　手-机-铃-声、短信提示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催命的交响乐。

　　“垃圾！退圈！”

　　“祝你出门被车撞死！”

　　“玩弄女性，断子绝孙！”

　　“养小鬼反噬了吧！活该！”

　　“以前真是瞎了眼才喜欢你！”

　　许临川麻木地将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放回茶几。

　　与此同时，林呦呦收到了艾星瑶发来的信息。

　　林呦呦的目光掠过那几个号码，拨出了梦境里出现过，但缺失了最后四位数的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她期待着，又害怕着。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

　　然而，直到忙音响起，也无人接听。

　　不甘心。

　　她再次拨打。

　　结果依旧。

　　最后，她点开短信界面，开始编辑文字。

　　简单的“萧枕月”三个字发送过去。

　　信息显示“已送达”。

　　然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回音。

　　夜色彻底笼罩城市，公寓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许临川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身体僵硬，眼神空洞。

　　厚重的窗帘将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屋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处突然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推开，昏黄的光透进屋内。

　　风尘仆仆、满脸担忧的许远山和江静涟走了进来，打开了灯的开关。

　　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许临川苍白、憔悴、胡子拉碴的脸。

　　许临川空洞的眼神里瞬间注入了复杂的情绪。

　　惊讶、羞愧、委屈、不敢面对的恐慌……

　　他看着父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静涟看着儿子这副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快步上前，眼中全是心痛与怜爱，紧紧抱住许临川，双手轻轻在他的背上拍抚着，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儿子，别怕，妈妈来了，我们回家……”

　　许临川眼中噙泪，缓缓抱住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