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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让丽县乱,争取权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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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朝露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清甜的桑葚清香。
祁钰站在屋檐下张开双臂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片刻,玉带紧紧束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上,身后不远处石桌旁坐着的荀景极力忍着上前揽住祁钰的冲动,压住自己的烦躁心绪,他不能再连累祁钰了。
“小景”
祁钰忽得回头,荀景移去炽热的目光。
“今日我们来做一件大事”
祁钰一蹦一跳地回屋坐在荀景旁边。
“什么大事?”
荀景提起茶壶为祁钰斟茶。
“扮演一个角色”
祁钰眼里闪过一瞬狡黠。
“什么角色?”
荀景将茶杯推向祁钰,祁钰一杯入肚。
“搅屎棍”
晴日朗朗,万里无云,今天还是个炎炎夏日,城里的灾民区被安排在城隍庙一带,长街小巷的墙背屋檐下,城隍道馆的后院里,皆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或灾民。
尽管他们穿上了朝廷下放的麻布衣服,可没有床榻被褥的他们没过几天便又是衣衫褴褛了。
城隍庙后院的烟火气息非常重,而庙堂大殿上还是整洁如初,数座神像在高台上摆放,或威严肃穆,或慈眉善目,或狰狞可怖,或青面獠牙,十殿阎罗鬼域之神给大殿增添了一丝可怖的气氛。
“铜钱兑换好了吗?”
祁钰负手站在城隍神的神像前方仰头和神像的双目对视,终究是神像,即便刻画得再慈眉善目也彰显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好了,不知大人用铜钱做何,可需下官相助”
祁钰身后站着数个身着退红色翻领缺胯袍的侍卫,侍卫们脚下是十四个灰色木箱。
“不用,下去吧”
祁钰的目光没有从神像的双眼上移开,越诡秘恐惧,她越不怕,她越兴奋,她情愿走上新生过程中的屠灭之路。
“是,下官告退”
十四个侍卫满肚子疑惑,却也不敢上前询问,他们只得陆续离开神庙。
殿堂上渐渐得又恢复平静,偶尔可以听到后院里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小钰,你是想要他们”
荀景站在祁钰一旁转身看着堂下摆放着一个个木箱。
“斗”
“不愧是小钰,有趣儿”
荀景缓缓后退到石雕供桌边眼神随着祁钰而走,似有探究和痴迷,忽得他跳坐上去环胸望着祁钰。
城隍庙的后院里麦秸草垛堆放在一侧檐下,一群破衣烂衫周身脏污头发打结的男男女女们靠坐在上面,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病怏怏的样子像是地狱而来的游魂。
后院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酸臭味,地面上停落的黑色苍蝇似是比繁星还多,远远看去有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草垛后方不远处是数个红色长柱撑起来的比较宽敞的披屋,没有门,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架着的大锅,大锅底下的火焰旺盛燃烧着,锅的上空冒着滚滚热气。
“大人”
一个老翁第一眼看到祁钰便拖着跌跌撞撞的身体激动地朝祁钰的方向跑来,脸上抹着香灰的荀景迅速挡在祁钰前面。
“大人”
越来越多的灾民发现了祁钰,纷纷起身走到院子中央,刚刚安静停落的苍蝇在空中乱舞,苍蝇的嗡鸣声似是比枝头的雀鸟啼鸣声还要响亮,数只苍蝇飞落在祁钰的肩膀上,荀景挥手赶走。
祁钰没有理会其中任何一个人,她径直朝披屋走去,院子中间聚集的灾民们纷纷让道,荀景随在祁钰身后。
大锅上方的热气散开,祁钰嗅到一股淡淡的米香,大锅底下的火柴燃烧得旺盛,院子里的众人小声私语,披屋角落里潮湿阴暗,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几只白色的蛆虫在角落里恶心地蠕动着。
祁钰朝锅里看去,一片混浊的汤水,她握着烫手的勺柄顺着锅底舀起一勺米粥,混浊的汤水里白色的颗粒屈指可数。
“粥已经煮好了,你们不吃吗?”
软烂的米块在勺里的汤水中漂浮着。
“还没”
一个破洞烂衫的青年端着两个互相倒叩着的瓷碗朝祁钰的方向走来。
他怯怯地朝祁钰看去。
“大,大人,请请您退后几步”
青年端着瓷碗在距离祁钰一米远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
祁钰蹙眉万分不解,她朝披屋外移动了几步。
青年揭开叩在瓷碗上的另一只瓷碗,将瓷碗里面的东西倒入大锅中,倏得里面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映入祁钰眼帘。
“呕”
祁钰感觉毛骨悚然,汗毛直立,她猝然后退数步止不住做出干呕的动作。
“大人恕罪,小民无意示此污秽之物”
青年看到祁钰的反应后霎时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朝祁钰的方向不断磕头。
“大人恕罪”
“大人恕罪”
“大人恕罪”
青年一边磕头一边说着。
荀景眉心紧锁,他扶住祁钰的右臂,地面上另一只瓷碗里还有几条蠕动的蛆虫。
祁钰的双眼被呕吐和震惊激起婆娑泪花,她的喉咙像是卡着一根鱼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祁钰捂着胸口朝青年的方向挥了挥衣袖,青年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快起来吧”
荀景紧蹙着眉头轻声说道,刚刚的那一幕他也是被震惊到了,说实话自诞生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脏与不脏的概念他也分不清了。
荀景向替祁钰找一个坐下歇息的地方,周围的恶臭环境却让他无处落脚。
身后的数众窃窃私语声不断。
青年起身用脏手握着勺柄在锅里不断搅拌。
祁钰平复了好一段时间的生理性不适后才勉强能够开口说话。
“我们先去那边等他们”
祁钰忍受着胃里反酸的难受对一旁扶着她的荀景说道。
“饭好了”
青年舀起一勺米粥看了看,对院子里的一众说道。
众人皆去草垛旁拿起自己的碗朝青年的方向走去,数个穿着脏污布衣的灾民和祁钰二人擦肩而过。
祁钰和荀景站在屋檐下看着前方一众人排队等饭,已经盛了一碗饭的人坐在脏污的麦秸上轻轻吹走碗边的热气而后慢慢喝着,唇角挂着满足的笑容,仿佛久旱逢甘霖。
些许苍蝇在碗周飞舞不慎落入碗内被灾民一口喝进腹中。
“那些东西是很有营养的”
祁钰突兀的一句话让荀景把目光从灾民身上挪开。
“只是没有干净的水清洗,生活的环境又这样”
祁钰停顿了一瞬,似是觉得她在说些天方夜谭的东西。
“活下去才是最终目标,而不是活得好”
祁钰双手耷拉在两侧,宽大的红色官袍在这一众不是灰色便是黑色的场景里显的格格不入。
“小钰”
荀景适时拉回祁钰的心绪,这些大悲大苦他不想让祁钰深陷,她该被他捧在掌心里呵护着。
“而这还只是受灾不严重的北岸而已”
祁钰的语气十分平静,让荀景的担心稍微缓了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味,荀景想拉着祁钰去往前堂,这些肮脏的东西他不想让祁钰看到。
“小钰,我们进去吧”
祁钰站在屋檐下双手交叠放在腹前。
“小景,你帮我抬一箱进来”
祁钰的语气平静。
“小钰”
“现在就抬”
祁钰命令的语气让荀景乍然一惊。
“好”
荀景转身去了堂内,在后院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可祁钰明明也是反胃的。
一箱铜钱很重,里面有大概一百多贯铜钱,荀景将它抬到屋檐下祁钰的脚边。
院子里的众人骤然看到这一幕皆不明所以,他们纷纷朝祁钰脚边的黑色木箱看去,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期待。
“大人要放粮吗?”
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说道。
“不是粮,是钱”
祁钰平静道。
少年眼里的期待一扫而空。
“我想要吃的”
衣不蔽体的少年瘦骨嶙峋,祁钰可以看到他锁骨下的一排排肋骨。
众人也没有刚刚的好奇了,但仍期待着箱子里能有别的东西。
“你们拿钱去买粮”
祁钰双手背在身后,红色的衣袖交叠着。
“城里已经没有粮了”
一个老妇说道。
“城里的粮食已经被买空了”
一个老翁说道。
“一个月前就买空了”
一个年轻女人说道,她的脸上满是灰尘泥污。
“在朝廷那儿买”
祁钰朗声道,买光了?这是富户屯粮,坐地起价,发国难财,而灾民并没有钱,他们卖的对象是普通平民,这点道理祁钰还是懂的。
“可大人已经放粮了”
拿朝廷给的钱买朝廷给的粮?
众人不知道祁钰是什么意思。
“你们能吃饱吗?”
“来拿钱去买粮吧,在朝廷那儿买,一人一贯钱”
祁钰打开脚下的箱子,数不清的铜钱密密麻麻地充满了木箱。
一吊一吊的钱远远看去像百足蜈蚣。
众人议论纷纷。
“大人,为何不直接放粮,要用您给的钱去买?”
“因为这不是朝廷给你们的钱,这是我的钱”
祁钰语气平静道。
“大人,您是在”
“大人爱民如子,小民感激涕零”
一个老翁跪下朝祁钰磕头,语气里是颤抖的激动。
“这是朝廷给我的犒赏,来此不过半月,朝廷犒赏白银四百两”
“大人”
老翁抬头不可置信看向祁钰。
“除本官之外,别的人更多,那是从中取得的犒赏”
祁钰加重了从中两字,她从箱子里取出一贯钱朝老翁扔去,院子里的众人根本不知道祁钰此话何意。
但一群人当中一定会有一个或两个敏觉心明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缄口不言,通常能适应各种环境,随遇而安,而若是自作聪明,出头之鸟,焉有好路。
“一人一贯,排队来取,拿去买粮”
“你们贪民之财”
一个青年义愤填膺,他朝祁钰的方向走了几步。
“大人心善,多谢大人”
老翁抬起手上拄着的木棍挡了挡青年。
“记住,去买粮”
祁钰压重后面三个字。
众人一一取过木箱子里的铜钱,不一会儿便被瓜分干净。
“去买粮,顺便让庙外的其他人也来这里领钱”
“是”
众人拿着钱陆续出了后院,祁钰守在庙堂大殿里。
“小钰,你说他们会斗吗?”
祁钰负手站在神像面前,抬头和神像对视,荀景在祁钰一旁问道。
祁钰沉默不语,她盯着神像一动不动。
“小钰”
“大,大人”
城隍庙大殿里走进数个衣衫褴褛的人。
“领钱吧”
祁钰转身打开第一个箱子。
“一人一贯”
祁钰表情严肃地提醒道。
经过灾民街头巷尾的互传,神像大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十三箱一千四百多贯铜钱在午时之前便被分完了。
“大人”
后面来的人兴冲冲地冲进大殿。
“没有了”
祁钰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十分随意,仿佛这就是个游戏,不过这就是个游戏。
“可是大人,他们都”
男人不服气道。
“走吧”
身旁的青年拽了拽男人破烂的衣袖。
“不,大人,他们都有钱了,他们都去买粮了,那我们怎么办”
男人朝祁钰的方向走近了点,荀景适时挡在祁钰面前。
“不知道,反正我没钱了”
祁钰握了一下荀景的手腕,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她抬头和荀景对视一眼,而后绕过他站在青年面前。
祁钰抬起双手无所谓地耸耸肩。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男人十分冒火。
“大人,那后面这些人可要饿着肚子了”
男人语气不善道。
“不关我事,与我无关,反正钱已经完了”
祁钰撇撇嘴,仿佛在说,没有了,没有啦,你来晚了,没有啦,这个态度很欠揍。
祁钰负手在青年面前缓缓地惬意地来回漫步,仿佛后面的人饥饱生死与她无关一样。
嘭!
男人怒火中烧,他一拳袭向祁钰的侧脸,这个速度太快,快到荀景来不及阻拦。
顿时祁钰光洁细腻的侧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她跌跌撞撞朝侧后方倒去,荀景眉头紧蹙在后面环抱住她。
“你”
荀景怒不可遏扶住祁钰让她站直而后朝男人走去。
荀景震怒的样子十分可怕,男人惊慌地后退几步。
“小景~,我牙疼”
祁钰委屈撒娇的语气让荀景倏得眉头舒展开来,眼神里流露出柔情和怜爱,像冰山乍融。
荀景瞬间抛下眼前的所有事情转身朝祁钰的方向走去。
“你活该”
荀景揽住祁钰的肩膀语气嗔怒,目光里却是疼惜和愁绪。
这样郎情妾意的画面顿时让一旁的男人无措起来,原地呆愣片刻,他看到了什么,两个大男人。
不对,他是来干嘛的,男人摇了摇头,摇散头脑里荒唐的想法。
“大人,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凭什么他们领到了,他们去买粮了,而我们只能空着手”
男人语气强横,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孤家寡人一个,烂命一条,死前也要讨个公道,而且,做个出头者,小弟们也会崇拜他。
“钱我是没有了,不过既然这些钱是朝廷给我的犒赏,我只是个芝麻小官,而我的上头,他们的犒赏,你们认为呢?”
闻言男人瞬间如醍醐灌顶般清醒。
“大人,你是说”
“你看啊,我手上没钱了,可有钱的大有人在,我一个芝麻小官而已,分钱这样的事~”
祁钰摊开双手无辜道,她拉长着尾音余光瞥向男人。
“哦哦,我们走”
男人转身朝身后数人说道,他们议论半刻钟后离开了神像大殿。
城隍庙大殿中渐渐得又恢复了平静,外面日头很大,这是个夏季,令人暴躁的夏季。
祁钰的狡黠一扫而空,转而是异常的平静。
“小钰,疼吗?”
荀景眉心微锁,他心疼地望着祁钰左脸上的淤青,抬手轻轻触摸。
“嘶”
“你真是”
“你何必呢,区区一个瘀痕就能让他们不怀疑你,不可能的”
荀景语气轻柔道。
“怀疑便怀疑,半真半假才好”
祁钰轻轻勾起嘴角,微妙的猜想时常能持续得很久,而她要的就是久。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而无家无产的光棍最能豁得出去,这个搅屎棍我们做成了”
祁钰轻轻笑了笑。
男人并不知道他被人利用了,处于最底层的人,能被有意义地利用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而做一个有意义的牺牲品远比上位者的炮灰好得多不是吗?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直流汗,县衙府门外聚满了人,破洞烂衣,衣不蔽体在夏日炎炎下倒显得清凉,甚至有不少汉子裸露着上半身,袒胸露乳。
灰色或蓝色的长布条束在男人们的腰间,并在前面打了一个结,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肩膀上和额头滑落。
黑发被乱糟糟的用碎布包裹在头顶,这就是农民们最典型的装束,不对,是佃农,土地不是他们的。
这是最多的一个群体,也是最……
“你们干什么”
衙门守卫右手拿着刀指向台阶下聚集的灾民们。
“我们来买粮”
众人异口同声,人群里嘈嘈杂杂。
“前几天才放的粮,再说,你们哪来的钱?”
守卫呵斥道。
“这是青天大老爷给我们的,她让我们拿钱来买粮”
“对”
人群渐渐纷扰起来,各说各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守卫去县衙内禀报。
“大老爷给他们钱了,没给我们”
其余守卫抓耳挠腮之际,又一群汉子气势汹汹地走来。
人群渐渐乱成一锅粥。
“喊什么喊什么”
丽县县令一身靛蓝色长袍官服负手走出衙门,站在高台上。
一个带刀侍卫上前在县令耳旁耳语。
县令眉头渐渐皱起来。
“我们要钱”
“我们要买粮”
两拨人群混在一起,各说各的,声音乱糟糟的。
县衙门口人越来越多,破洞烂衫在烈日底下异常显眼。
“看样子你们不饿,还有力气来这儿闹,那救灾粮就晚几天发放吧”
县令和善的面容说着让他们火冒三丈的话。
烈日灼阳,县衙门口的大街上没有树没有屋檐没有花也没有草,只有两座石狮子稳当当张口獠牙地摆在那儿,烈日把它们照得滚烫。
“大人,救灾粮晚发可以,但我们要买粮”
一个青年声音洪亮。
“对,我们有钱,我们要买粮”
“我们没钱,他们有钱,凭什么,钱是一个大老爷给的,凭什么不给我们”
现在打过祁钰的男人裸着膀子怒气冲冲走上台阶。
“嗯?”
侍卫们纷纷拔刀横眉怒目挡下欲要上台阶的民众。
“是哪个大老爷给的啊?”
台上蓝袍县令缓缓问道。
“就一个红衣服的大老爷,个子不高,长得好看”
光着膀子的男人一看到白闪闪的长刀被吓得后退几步怯怯地说道。
县令眼珠子转了两转,他朝身旁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而后那个侍卫朝县令府邸的后宅跑去。
“是红衣服的大老爷让你们来这儿买粮的?”
“对,城里粮食被抢光了,大老爷说这里有粮”
人群中一个少年喊道。
县令在高台上缓缓来回漫步。
“我们要买粮”
一个青年声音洪亮,鼓舞其余人也争相喊道。
“我们要买粮”
“买粮”
众人声音交叠在一起,渐渐乱起来。
“我们要钱”
先前那个裸着膀子的男人朝人群里瞄了一眼而后也大喊起来。
“我们要钱”
他身后的一众人也随他喊起来。
人群逐渐朝县令所在的台阶上拥挤。
“安静,安静”
县令面上逐渐露出惧色,人群却更加涌动了,县令被逼着后退。
“去”
县令朝身旁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点头。
人群前面一个人的脖颈顿时血液喷溅,应声到地。
“杀人了,杀人了,官府杀人了”
人群轰动起来,前面的人不断后退。
“安静,否则和他下场一样”
侍卫们手上拿着在太阳反光下亮闪闪的长刀在人群上方挥舞,目光狠厉。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反了,他们鸡鸭鱼肉,我们吃糠咽菜,他们钱袋饱饱,我们肚腹空空,奶奶个腿,老子反了”
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在人群里义愤填膺吆喝道。
人群里没有一个人附和他,男人顿时惊措无助,台上县令冷眸如刀锁定了男人。
但男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昂首挺胸。
“高祖皇帝还不是个农民,老子也是农民,老子光荣”
男人说得斗志昂扬。
县令盯着男人的目光仿佛锁定了一个猎物,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下台阶。
周围人自刚刚那一幕鲜血喷溅的画面后便不作一声。
侍卫围在县令身边,众人纷纷让道。
“你,再说一遍”
县令盯着男人,笑容和善,语气缓缓。
“老子,老”
男人惧怕这身蓝色官服的威严。
“我造反了”
男人似是不知道这句话的份量,仰头倍感骄傲道。
他成了这夏日炎炎下唯一的焦点,那是焦点,当皇帝的感觉。
“带下去”
县令转而语气冷肃,他转过身朝高台上走去。
男人的两条胳膊被两个侍卫控制着朝衙门内走去,男人转头朝后方的人群喊道:
“你们怎么不说话,就看他们把我带走,你们不要钱了吗,不要粮了吗?”
“找他们要钱啊,找他们要粮啊”
“你们是孬种吗,他们杀了农民”
“你们……”
男人破口大骂的声音渐行渐远,县令负手站在太阳底下的高台上背对着底下的一众灾民。
一件向朝廷讨钱讨粮的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人群如鸟兽散,各回各地。
杀了一个人,警了千百人,但真得是这样吗?真得风平浪静了吗。
“你们抓我做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侍卫手里羁押的男人怒声喊道。
“你说呢?你小子真能啊,能得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侍卫调笑道。
“进去吧您嘞”
侍卫将男人扔进牢房,而后上锁,男人起身抓着牢房木柱子。
“喂,喂,放我出去”
两个侍卫已经走远。
“娘了个腿的”
牢房里很暗,只有一面墙壁,墙壁的上方只开了个天窗,微弱的阳光透进来。
“还怪凉快的”
“说好的要钱,他们出尔反尔”
男人躺在稻草上翘着二郎腿,他对他没有鼓动起来灾民这件事很是挫败。
男人叼了根麦秸,悠哉悠哉地晃着脚。
“给,这你的中午饭”
一个衙役在牢房外喊道。
男人爬起朝那边看去,牢房外摆着一盘食物,有米饭和肉片芹菜。
男人咽了咽口水。
“这里的饭好吃,比外面强”
衙役白了男人一眼,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他。
城隍庙的大殿上摆放着十三个打开的木箱子,空手而归的众人将十二个木箱子移到后院用生锈了的斧头劈开它们变成柴火堆在一旁。
他们把一贯贯铜钱皆放入第十四个箱子里存起来,再用另一个大木箱装野菜树皮和白白胖胖的食物。
阴暗潮湿,腥臭扑鼻的后院里一切又归于平静。
晴了几天的天气在午后渐渐阴云密布起来,巨风卷过尘土在祁钰的小院子里打着旋形成一个小龙卷风,高大的桑树被吹得摇摆不止,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忽晴忽阴,绵绵细雨,不存在的。
没有阳光的阴天,祁钰的房间里更阴暗了,她将房门大开让微弱的光线投射到里面,而后站在屋檐下负手仰头望天。
天上阴云移动的很快,云浪涛涛,向西而去,这是夏季常刮的东南风,带着海上清新的水蒸气朝陆地而来。
“小钰,众口铄金,你不担心吗?”
荀景将祁钰脸庞的碎发轻轻撩起放在指尖摩挲几瞬,而后别在她耳后。
荀景的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祁钰左脸的瘀痕上。
“担心啊,但险棋也是棋,最滑稽的错误才能引起深思”
荀景沉默良久,屋外尘土飞扬,枯叶飘旋,以身为棋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进去吧,热水我放好了”
荀景在祁钰耳边轻轻地温柔说道。
祁钰转身朝屋内走去,屋内的一块蓝色幕帘后面冒着蒸腾热气。
祁钰走到浴桶边右手在热汤里搅了搅,水温的确是她喜欢的热度。
“需要我服侍你吗?”
荀景轻灵魅惑的声音突兀地在祁钰耳旁响起,他的双手轻轻放在祁钰腰侧的玉带扣环上。
“出去”
极平静的两个字从祁钰的口里蹦出,了解祁钰的荀景立马知道了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好”
荀景抬起双手万分无辜地说道。
他转身径直出了房屋,为祁钰关上房门。
热烫的水温能让她清醒,祁钰喜欢这样的泡澡。
片片木槿花瓣飘在水面上,祁钰轻轻撩起一片放在鼻间嗅了嗅,淡淡的清香让她在夏日阴天的午后微微迷醉,木槿花,夕落朝起,生生不息。
“祁督察在吗?”
屋外传来一道男声。
“你干什么,我家主子在洗澡”
“洗澡就洗澡,都是大男人,我有急事,你让开”
“我说了,主子在沐浴,谁也不许打扰”
“你怎么回事,仆人做好分内之事就好,祁督察都没发话,你”
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祁钰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长发松松散散在后肩披着,玲珑秀面上白里透红,一双大大的杏眼里水汽朦胧,樱桃朱唇不点而红,一切都很让人赏心悦目,除了左脸上那一块很明显的瘀痕外。
“好香啊”
祁钰身上淡淡的花香充斥着屋檐下两个人的鼻尖,荀景痴痴地盯着祁钰,程曜也恍然一瞬三个字脱口而出,但想起正事又恢复原来的严肃表情。
“我说祁督察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程曜越过祁钰径直朝屋内走去,他坐在圆桌旁提起茶壶倒水,一滴也无。
“怎么老没水”
程曜皱眉愤愤地放下茶壶。
“祁督察”
祁钰此刻已然坐在程曜面前,荀景站在祁钰身后。
“你作死能不能不要拉上我”
祁钰把茶壶递给身后的荀景眼神示意他去烧水煮茶。
荀景好一会儿才从刚刚的惊艳中回过神,祁钰需要用茶水润嗓子变男音,他急忙接过茶壶转身出屋。
“我现在可还是你的顶头上司,你把钱分给灾民又让他们去官府买粮什么意思?”
“犒赏是我的,我为何不能随意处置”
祁钰的声音沙哑,虽与以往不同,但程曜心急如焚并没有怀疑。
“好,是你的,你没错,晌午群民暴乱,杀了几个人才算平息下来,可又出了一个空口造反的傻子,如今县令抓了他,你猜他会干什么,你猜裴侍郎会做什么?”
程曜怒气冲冲捶打着桌面。
“我说过,一意孤行早晚会自取灭亡的,到时你别扯上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襁褓婴儿,你”
程曜看着祁钰那双布灵布灵的杏眼于心不忍。
“你矢口否认,我尽量能说情就说情”
正此说着,荀景提着一壶热茶从屋外走近,他为祁钰斟了一杯清茶,而后将茶壶放在桌面上。
程曜瞪了荀景一眼,谁家仆人倒茶只给主不给客倒,他只好自己动手。
“大人是说否认放钱,还是否认造反?”
“当然是否认造反啊,你脑子”
若不是看到祁钰那双娇憨的杏眼程曜都要破口大骂了。
“严刑逼供大人以为我能逃脱的了吗?”
祁钰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
“你才知道着急啊”
看见祁钰喝茶程曜也感到些许口渴便也端起茶杯,但他的茶水太烫了,程曜吸了几口凉气。
“只能让他畏罪自杀”
“程大人为何要帮我?”
闻言程曜朝祁钰看了一眼而后将目光移向屋外,屋外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为何要帮她,可能是因为这样的人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吧,最后一次见到的还是九族尽灭的那个人。
“我们皆是监察机构的一员,而我更是你的上司”
祁钰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程曜。
“大人无需担心,且看公堂分说”
“你还要等着上公堂?”
程曜诧异地看向祁钰,这个人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