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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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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您的目的地位于高危地区,请谨慎前往!”
“警告:您的目的地位于高危地区,请谨慎前往!”
……
凌越关掉了手机导航,血红色的警告页面消失了。她的眼睛因为进了太多风沙已经看不清楚,头发顺着汗水和干涸的血渍黏在一块儿,就拿同样脏的手背胡乱一擦。视线终于变清晰了一瞬,她立刻切入了语音备忘录:
“现在是2074年9月26日凌晨一点左右。K地区爆发一起自杀式袭击,该地区F、G两股武装力量再度交火,伤亡人数尚未统计……”
背景音是刺耳的、响彻夜空的防空警报声,凌越在逆着人流往前奔跑。说是奔跑,其实更像艰难地迈步:逃生平民的哭喊声和咒骂声涌入她的耳朵,混乱得一如她匆忙张开的镜头,人群拥挤着逃往另一个方向的庇护所,而她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向更危险的腹地。
“抱歉!抱歉……”
有人在混乱中撞掉了她的相机,凌越却下意识地张口道了歉。她一边继续向前跑一边死死地盯住镜头:相机完好无损。她松了口气,瞄准了夜空:那里被发射的几百颗□□像冷酷的流星群,正从天空划过,把黑夜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凌越周围的人越来越稀少了。她爬上了一片废墟的高地,急促地喘息着,往四下眺望,忽然,远处发现的什么东西让她眼睛亮了。
她从背包中取出三脚架,在废墟中娴熟地固定,连接好相机,把镜头对准了自己。
“从这里可以看到我身后大约10公里开外的郊区,那里的建筑看上去依然完好,并未被炸毁……这或许说明,该地区的两股武装力量均无意将战火蔓延至乡村地带,或许可以减轻冲突造成的平民伤亡……”
凌越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有些迟钝地背身望去,就在她身后,远处那片绵延的郊区,忽然像是从地底腾起一片地狱的大火,伴随着地雷沉闷而遥远的响声,将所有的房屋和建筑都炸成了碎片。
凌越不知所措地望了望那片火海,转过身把摄像机关掉。她浑身既寒冷,又疲惫,仿佛失去了力气;这时,她忽然感到后脑勺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
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指了指防弹背心上的标识,示意自己的记者身份。对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哼哼。
“所以,记者,哈?”
对方怪腔怪调的英语里毫不掩饰嘲弄的意味。他稍微松开了凌越,凌越得以转过身来,眼神迅速扫过对方的军服。这是G武装军里的一个大块头步兵,嘴里还叼着呛人的烟卷。步兵依然把枪口对准她的喉咙,朝她手里的相机扬了扬下颌,用生硬的英语说:
“照片,删掉。”
接着,他似乎料到凌越不会立刻照做,腾出一只手把烟卷夹在手里,慢吞吞补充了一句:
“删掉照片,放你走。”
凌越点头:“好。我可以先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吗?我不希望她为我担心。”
她脸上的真诚让士兵的感情一瞬间动摇了。步兵犹疑了一会儿,朝她摆了摆手,表示默许。凌越立刻打开了手机。
并没有打给母亲,也没有打给任何人——凌越调出了语音备忘录。她的备忘录系统和新闻社后台是同步的,凌越并不相信士兵的谎言,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在死之前她必须把真相传递出去。
“2074年9月26日,凌晨四点四十七分,我是凌越,记者编号X164002。”
她抬眼望了望日出前苍蓝的天空。启明星遥挂在天际,硕大而明亮,炮火声仿佛全都离她而去,凌越拼尽全力想记住世界在这一刻美丽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依然沙哑却又平稳:“该地郊区地带数百栋房屋已全部被G方炸毁,使用武器疑似为钻地炸弹。伤亡人数,未知。”
“…只是我恐怕没有机会去核实了。这是我发出的最后一条报道,俘虏我的是G武装军第二纵队的一名步兵,对方不懂中文,才让我有机会跟世界说一声再见。本次任务共拍摄275张照片和4段录像,上传到后台大概需要一分半钟。”
“那么,再见!”
凌越喊了出来,那喊声嘶哑但自由,响彻在带着浓浓硝烟气味的风中。与此同时,她按下了相机的上传键,那些数字影像转换成二进制的符码,借助光和电的信号流向了世界。
步兵瞬间反应过来,举起了枪——
凌越看不到士兵暴怒的眼神,她听不到尖啸出膛的子弹。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世界忽然变成一部无声放慢的电影,凌越仿佛能看到雪花般的噪点,听见呲呲的电流声。她轻盈地跌落下去,宛如一只白鸟,历尽辛苦,终于飞回她的土地。
黑暗。
潮水般的黑暗。
凌越感觉自己像是睡了极其漫长的一觉,十分努力地想要张开眼睛。一下,两下……
等等——她的意识猛然清醒过来——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凌越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周遭黑黢黢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气味,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提示着她这里是一处战场。难道那个步兵放过了她?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远处有火光,一簇一簇的火光由远及近……伴着那火光的还有一阵……马嘶声?凌越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苍天啊,都21世纪了谁家打仗还用骑马啊?
“呔!什么人?”对方大喝一声。
凌越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她对面是十几个骑马的士兵,脸上都沾着血污,甲胄也破破烂烂,明显是经历了一番激战。左边有个副手扛着一面黄色军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梁”字。
“呔!我问你什么人?”为首的将军迟迟没听到凌越回答,又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啊?不好意思,我是一名记者……”
凌越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倒把对面又吓了一跳。十几个士兵齐齐瞪大眼睛,全都举起手中血迹斑驳的铁剑,望向这个死人堆里站起来的古怪的人——此人头上和身上穿戴着样式古怪的蓝色盔甲,胸前挂着的黑色金属物件反射着冷冽的光,还有背上的黑包,难道里面是什么武器?
双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谁也说不上谁更吃惊。忽然,为首的将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慢着,是个女子!”
将军雄浑有力地吼了一嗓子,抬手示意身后士兵:“把剑放下!我军不伤老幼妇孺。”
被辨别出凌越的性别后,士兵们都齐齐松了一口气,纷纷下马开始收拾残局和清缴战利品。借着他们手里火把的光亮,凌越才看清她周围遍地的尸骸和残肢。尸体凌乱地堆在一起,渗出的血像河流向外蜿蜒,血迹把草叶上的夜霜都染红了。
她不由咬紧了牙关。
眼前这十几个士兵也许就是这场战争里所有的幸存者。有的疲惫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两眼望着夜空出神;有的捡来一些枯枝,敲击着燧石试图生火;有的在扒拉尸首身上还能用的盔甲和羽箭。凌越听到他们边找边小声嘟囔:
“老大,这剑都断了!”
“我去,这么臭!”
“你轻点扒人衣服!这是小陈,咱战友,好歹给人全个体面!”
将军蹲在地上,正沉默不语地抽烟。他换了只手,用左手有些费力地把铜斝从嘴里抽出来,凌越这才注意到他没有右臂,右边的甲胄下是一具铜制的义肢。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他脸上纵横的沟壑和鬓角的白发都看得那么清楚,让凌越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
扛旗的副手一瘸一拐,走上一个相对高些的土坡。随后桀桀一笑,把旗深深插进土里:
“哈哈哈!我大梁战无不胜!叶将军英明神武!此地雁门县,从此隶属我大梁下辖啦!”
“我……不……同……意……”
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
众人俱是大惊,回头望去。凌越也回头,只见背后尸山血海中摇摇晃晃站起一个小卒,血污泥渍糊了满身满脸,估计是刚才大战中没死透,这会儿刚醒过来,努力高举起手中黑到辨不清颜色的剑,一步一步往前趔趄,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同意……我大雍国土……誓死不让……”
“放箭!”姓叶的将军威严地喝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在各自忙活的十几个士兵齐齐从背后箭囊拈出箭矢,搭箭上弓。十八支白羽箭同时离弦,宛如流星,直朝那小卒的心脏射去!
“喂那小鬼!你逞什么能!!趴下!趴下!!”
凌越下意识朝小卒的方向扑了过去。十几支羽箭射中她的防弹背心只留下两道擦痕,在她声嘶力竭的吼叫中那雍国的小卒吓得乖乖趴了下去,头也不敢抬。
“等等!”将军再度示意收手,眼神释放出慑人的光芒,“喂,那女子!你和他是一伙儿的?”
“啊?我不是——”
这能怎么解释?将军行行好我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一名战地记者!对就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记者!笃信科学的唯物主义战士!上辈子在战场上被一枪毙命这辈子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在战场上的倒霉蛋!!至于为什么要救那个小兵是出于纯粹的人道主义精神!
然而凌越根本没来得及解释,将军愤怒的声音就直冲云霄:“雍贼果然诡诈!其心可诛!给我放箭!”
凌越已经奔到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兵身前,一把将他薅了起来。身后密集的箭雨破空而来,飕飕之声听着就令人心惊胆战。凌越一咬牙,把小兵往前狠狠搡了一把,吼道:“三,二,一——跟我起跳!”
叶将军和他身后的士兵们都挤在悬崖边,目瞪口呆地往下望。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越深处越弥漫着惨白色的浓雾。他们都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奇怪的女子就这么拖着一个小卒,从这里义无反顾跳了下去。这座山崖叫无定崖,古来多少痴男怨女在此殉情,无数忠兵良将埋骨山底,从无定崖跳下去,任何人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哎,散了散了!”扛旗的副手把众人驱赶开,仍旧朝他的小土坡一瘸一拐地走去,“我们继续!我大梁战无不胜,叶将军英明神武……”
无定崖茫茫白雾中,蓦地张开了一片鲜艳的救生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