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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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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山间疏影绰绰,曲径幽幽。
小径上,明暗里,柳翛缓步其间,落于悬明子一步。
“师父。”柳翛止步,轻唤,而后却是没了下文。
“嗯?”悬明子疑惑,回身侧首却见自家徒儿欲言又止,一脸犹疑。
哈!终是红尘客,难做林中仙。
悬明子苦笑,只觉命运弄人,但也未有额外的言语,只是冷冷抛下一句:
“三日后,明心台,你自去卸任少宗之职。”
随后便运起轻功,影没林间。
柳翛顿在原地,许久,他深深行了一礼,旋即转身,归去。
终究是他有负师恩,叛离师门。
月西斜,夜渐深,柳翛回到水月居时已是夜半。可他心绪杂乱,并不能安眠,索性院中花下,挑灯一盏,舞出剑影纷纷。
这一夜,终究难眠。
“吱呀~”清晨,院门被人推开,门后探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师兄!”门外小童急急跑进了院里,扑向正在练剑的柳翛。
“小心点!”柳翛收剑接住扑过来的小童,温声训诫,嗓音中透着一夜未眠的哑涩。
柳翛将剑插到武器架上,抱起小童,进了屋内,将小童放在凳子上,自己则是去外间热了壶鲜奶。
小童坐在凳子上晃着双腿,看着屋内蓝白色简洁装饰的屋子,摇头叹气。
师兄的眼光,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乏味,这屋子里,多余的摆件都没有一个。
热一壶奶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小童出神的时间,柳翛端着碗进屋就见自家师弟坐在那儿发呆,不由一笑,打趣道:“呦,云沉,你这是懒猪要变呆瓜了?”
“师兄,你说谁呆瓜呢?”云沉接过柳翛手中的碗,恨恨的说着,还不忘喝口鲜奶。
柳翛更想笑了,这小鬼,天天偷懒还不让人说了。
“喝你的吧!这么早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还问我来做什么。我还想问师兄你是不是犯事儿了呢!”云沉放大了声音,语气里是幸灾乐祸。
“怎么了?”柳翛挑眉,心想:这是有事?
“哼哼!”云沉放下碗轻哼两声,登着小短腿站到凳子上,双手叉腰,小嘴在那叭叭的讲:“你看好了,我给你学学我师父是怎么说的。”
云沉站在凳子上,背着双手,神色严肃,开口之前还不忘向空中招了招手:“云沉,过来,今天见着你柳师兄了吗?若是未曾见到,你便去他那水月居里把他给叫到清源殿来。”
“清楚了吗?你掌门师伯叫你去清源殿思过呢?”云沉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目光还上下打量着柳翛,眼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清源殿诶!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门内堪比思过崖的地方,也不知一向守礼的师兄犯了什么事,竟是被叫去清源殿。
“清源殿!”柳翛了然一笑,抬手捏了捏云沉胖嘟嘟的脸:“怎么,你这么期待我被罚去清源殿么?”
“放手!”云沉后退一步道:“那当然了!这么几年里,我去了清源殿那么多次,没理由你一次也不被罚呀!”
“你这黑心的小鬼,我对你那么好你竟只盼着我被罚,白了我对你一片真心”柳翛状作伤心,捂着心口,一副你好狠的心的样子。
“得了吧!”云沉翻了个白眼,就是一阵无语,这什么品种的师兄呀!
“赶紧走吧你!”云沉拉着柳翛就往外走,这师兄他不要了。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只留柳翛在门外一阵凌乱。
他这是被赶出他自己的居所了!?这天底下就没有和他一样惨的师兄了吧!
算了,不跟这小鬼计较。
柳翛在门口站了一会,兀自笑了笑,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小鬼,也不知道能不能记住他。
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柳翛走了,离开了他居住了十来年的院子。
院子里,清晨的光辉刚刚铺满庭院,一树梨花纷纷在光晕里落下,不曾止息。
清源殿是青云门门中类似于祠堂的殿堂,处在最中间的峰头,并位于最顶端,殿里面供奉着昔日逝去的对门派有大贡献者,是门内神圣清净之地,也是各峰亲传犯错后常去的思过之地。
柳翛走在通向清源殿的长阶上,思绪飘回多年以前。
十四年前,他五岁,是个流落街头的小可怜。
也是十四年前,悬明子下山,了结因果,在归途上捡到了半死不活的他。
自此,他被带进了青云门做了个小弟子,三年后,他在青云大比脱颖而出,被悬明子收作亲传,受少宗之职。
他受少宗之职那天走的也是这条长阶,只不过,那日有焰火满天,万人观礼。而今,却只有清风满袖,一人孤影。
柳翛五岁入青云,八岁任少宗,拢共在青云门内待了十四年,五岁之前的往事可谓是过眼云烟。
说实话,他自己已经记不太清山下的事了。可凡事都有个例外,就如他记忆里满城惨叫呼救,血,流成河,化成雾。
他曾以为那场屠杀是梦,一场年幼漂泊受到刺激后的幻想。他刻意把这个梦遗忘在角落,可是这梦却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在梦里都能感受到血液的温热,刀剑划过肌肤的痛。
他想,他可能做不了青云的少宗了。他的道心在日日夜夜的梦里已经支离破碎。
青云不需要身染红尘,道心碎裂的少宗。所以,他决定走了,去寻他的来处。
“咚。“
“咚。”
“咚!”
耳边是古钟哀鸣——这是青云的警戒钟。
这口古钟,非宗门受敌不鸣,非门内要员西去不鸣。
而宗门要员无非三类,掌门长老、少宗。
而今,宗门安稳,更不可能是掌门长老逝世,就只有少宗。
——这钟声,可算作是为他鸣的丧钟。
青云少宗死了,柳翛才有机会下山。这是掌门和长老做的局,算是全了他少宗的名声。
青云门这十来年里不曾在俗世露头,柳翛也就十来年未曾下山。
至于为什么十来年不曾下山,那自然就是山门规定。
青云门规第二条:凡入青云者,非令不得入世,违者,以叛宗处。
可如今,柳翛自请缷任入世,虽不是擅自离山,但罪责也未轻多少,毕竟他是本门少宗,十来年里宗门所倾注的心血。
柳翛也深知他这番作为实在失礼失信,但他有必须入世的理由。况且,他本不属于这一方净地,或者说,他本该在十四年前命绝于云山十三城的,只不过好运得了仙人相救,抹去过往,在山上过了几年清净日子。
可,他的过往如何能被轻易抹去,那是一城千百人的冤魂,即使当初忘了,慢慢的也会想起来的,就像如今,他只要闭眼,梦里都是惨叫和呼救以及一城鲜血淋漓。
那一场屠杀,除他之外无人生还。
——送他出城的人用尽仅剩的气力跟他强调,要他记住这一切,无论如何都要查清当日日之祸。
所以,柳翛该下山去了,去还了那救命之恩。
“吱——”清源殿的的大门被拉开。
柳翛回过神来,眼前都大殿古朴厚重,牌匾上“清源”二字熠熠生辉。殿门里,掌门一身祭服浅衣在阴影之中。
“掌门师伯。”柳翛上前,躬身行礼。
“你意如此,随我来吧。”吴掌门出声,语气平淡。
他回身向里走,袖子一挥,殿里的烛火全都亮了起来。
柳翛默不作声,缓步跟上,一直走到了内殿的供台前。
供台上有许多排位,有的刚刚供奉,刻的字迹还清晰;有的不知放了多久,刻的字迹已经模糊。
“跪下!”吴掌门突然出声,手中捏了三注香。
吴掌门燃了香烛,朝着一列列排位祭拜行礼,却未出声言语,只是淡淡的瞧了柳翛一眼,就撩起袍子就着蒲团跪下,合上双目。
柳翛拿不准吴掌门是个什么意思,也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学着吴掌门的样子合上双目,跪的挺直。
他本该是来受刑的,只是掌门这般是作何——他也不太清楚。
柳翛默默的想。
烟气渺渺,殿中光影交错,稍稍明亮了不少。时间缓缓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殿中也就全暗了下来,只有摇曳的烛火微光以及香炉里一缕一缕的烟气。
柳翛闻到一股香气,一股浅薄又叫人神迷的香气。
柳翛想睁眼查看询问,可还未有动作,就听见吴掌门用沉闷的声音低低的念着繁复的咒语。
柳翛止住动作,稳了稳心神。
这是他要受的刑罚。
香气逐渐浓重,咒语也就愈发的急促。柳翛感到丝丝缕缕的痛攀上他周身的经脉,不断的撕扯,肆意的逃窜,无形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断裂,剥离。
柳翛看不见自己周身的情况,也就见不到他周身缠绕着似有若无的红线,更见不到那些红线正在暗淡并逐渐化为虚无。
焚香,祭拜,咒语,这像是一场法事。
这一场法事进行的时间很长,长到殿里又有了光与影的交错。
“本是逍遥仙人命,奈何红尘深绊人。”
柳翛意识不清,耳边的咒语变作一声叹息。
这说的是他吗?
柳翛想睁眼,却感到一阵眩晕,意识彻底沉没。
作为青云少宗的柳翛终是死了,而那漫漫红尘里又多了一个江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