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乞山知

2、凡尘

　　深林高台，晨曦倾泻。
　　柳翛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片光影之中。
　　光，是从林梢间跌落的；影，是自枝叶上逃跑的。一切好像只是个平凡的早晨的苏醒，却不想在这些光影中生出了许多变数。
　　柳翛想撑起身子，却觉查自身灵脉尽断，灵原破碎，一身功力尽化虚无。
　　他——只剩这具躯壳了。
　　换而言之，柳翛成了废人，也落回了凡体，他不再是那修行的仙道之人了。
　　“咳，咳。”
　　柳咳了起来，口中溢出鲜血，颤抖的动作撕扯着破碎的径脉，一时间剧痛难耐。
　　“啧！可别把自己给咳死了。”林深处穿出一道声音，沙哑苍老。
　　柳翛听见人声，止住的动作又变的剧烈，挣扎着想要起身，无果，只能提高警惕，尽量的打起精神问道：“你……咳！是谁？”
　　可来人却并不管他，只是提着棍子扒开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还低低的笑出了声，而后却是叹息般的喃喃自语：“还真是又一个傻子！”
　　放着逍遥自在的仙人不做，偏偏要来这苦海红尘中做那蜉蝣。
　　这可不就是傻子么！
　　柳翛闻言想再次询问，却不想来人走到他身侧，屈膝蹲下，草草的拿了块破布将他身上的血抹去，并将那破布堵他嘴里，还顺手封住了他周身要穴，做好这一切后才松了口气似的说了句：
　　“闭嘴吧你，再说几句怕是血都给呕没了。”
　　“当真是没救了。”来人轻哼，仗着柳翛不能动弹，粗鲁的将人扛起，缓缓的下了山。
　　柳翛任人摆布，反正他无力反抗，是生是死全看人心情。
　　不过，此人封穴皆为缓住他周身伤势，应当不会杀他。
　　柳翛心中思绪百转，最终得出此人可为同盟的结论。
　　这条下山的路很长，柳翛不知在那人肩上颠簸了多久，等到出了山林，外面天上已经挂上了星宿。
　　“吱呀。”竹篱做的小门被推开，进到了一方寥落小院。
　　“呼！”那人长舒一口气，草率的将柳翛放在草垛上，活动了下手脚，嘴里叨叨着：“你小子，差点累死我。“
　　柳翛靠在草垛上，月下脸色惨白，青色的道袍上沾了殷红点点，气息有些沉重，像是颠簸久了，缓不过气的样子。
　　许久，柳翛气息才渐趋平缓，他略有艰难的抬眼打量将他背下山的人。
　　身形纤瘦，脸色枯白，样貌平淡，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尸体。
　　“看什么看，瞧我像死尸啊！”那人看柳翛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话急躁起来。
　　闻言，柳翛觉察到不妥，将目光低垂，沉默了一会，才虚弱的说道：“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如何称呼？又……为何要救我这将死之人？”
　　“救你，我可救不了你！”那人没好气的说着，却不做解释，只又开口报了名字：“终南。”
　　终南。
　　“终南前辈，为何救我？”柳翛追问。
　　终南山，明心台，迷瘴林，他不信有如此巧合。
　　“我说了，我没救你。你这身体，大罗金仙来了也回天乏术。”终南有些烦躁，这人怎么就不会听人话呢，都说了，他没有救他的本事，“我顶多就是把你从山上挪下来。”
　　嗯？
　　柳翛不解。
　　见柳翛茫然，终南有些嫌弃，不是青云少宗吗？这都不知道。
　　“青云门，林中仙，断仙缘，落凡尘，说的是你吧？”终南反问柳翛，又接着道：”知道离开青云的代价吗？”
　　柳翛沉默，算是默认了终南的说法。
　　青云灵界，仙人不入凡尘，落了凡尘，难逃界规，而界规之下，难有活口。
　　离开青云，他所受的不止是宗门之刑，更要受叛界之罚。
　　柳翛缓缓探查了自己的命线。
　　五年。他还能再活五年。五年后，五感尽失，魂魄消散。
　　终南确实救不了他。
　　柳翛收回手，再次抬眸，对上终南坦然的目光。
　　终南唇齿开合：“看吧，我没骗你。”
　　“前辈不是凡人吧。”柳翛询问，且语气笃定。
　　“对啊，我不是人，我也没说我是人吧。”终南声音依旧嘶哑，却透着股天真，“我是灵，玄凡两界的界灵。”
　　原来如此。
　　柳翛恍然。又是默了许久才道：
　　“那前辈因何带我出了那隙界幻境？”
　　玄凡之间有裂隙，称隙界，隙界与外界多有相像，却布有幻境，容易让人沉溺过往，深陷其中。
　　单是柳翛一人拖着残躯，在隙界虽有能力寻到出路，但也要耗时许久。
　　而今，柳翛被界灵终南直接带出隙界，是省了许多麻烦。但是，终南与他此前毫无干系，却将他主动带出了隙界，此番行径不得不让人多想。
　　“嘿！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就你这落魄样有什么让我图的！”终南听柳翛那以为他有所图谋的话语，瞬间骂骂咧咧。
　　这小子也忒不识好歹了，气死人了！
　　柳翛闻言，不着声色的扯了扯嘴角，确实，如今都他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有。
　　“咳，咳咳——”柳翛又咳了起来，他捂着心口身子不住的颤抖，口中还不断溢出鲜血。
　　终南见状，也顾不得和柳翛扯皮了，忙到屋内翻出些各式的药，一股脑的往人嘴里塞。
　　柳翛蓦的被塞了一嘴药丸，下意识的想拒绝，却被捂住了嘴。
　　终南说道：“咽下去，还能害你不成！”
　　柳翛闻言，口齿一松，药就化进了口中。顿时，柳翛就觉心口一松，经脉上覆上了一股清凉。
　　他能感觉到，一股力量正缓慢的修复他的内伤。
　　柳翛当即说道：“多谢！”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道谢都话才出口，柳翛查觉了不对：药有问题。可还未反应过来意识就陷入混沌。
　　柳翛晕在草垛上，再无声息。终南见此，笑开了颜：
　　这人也太多问题了，还是迷晕了的好。
　　终南笑嘻嘻的收了药，并将柳翛一把抱起来，朝他的小破屋走去。不多时，终南安置好了还在昏迷状态的柳翛，并挥挥手设下一道养魂的阵法后便离开了小破屋，离开时还带了大一包小一包的物什。
　　柳翛这一晕晕了三天，再一次醒来时耳边是一阵嘈杂，有人群的吵闹，也有说书先生的醒木惊堂。
　　“唔——”柳翛蓦的睁眼，口中溢出一声呓语。
　　这是哪儿？
　　柳翛撑起身子，看着周遭陌生的装饰，眼底疑惑深深。
　　“再说那仙门首徒，本是天上明月，仙道鬼才，是何等惊才绝艳，奈何凡尘一遭历练，结下尘缘一段，自此，因果难断，任是散他修为，毁他仙骨也要与那散士逍遥天地间。”
　　“啪！”说到此处，说书人将醒木一拍，茶一饮，面上眉飞色舞，说道：
　　“仙人落凡，江湖一梦，也该是一段佳话，自在一生。可世事难料，散士与谪仙人风花雪月未得长久，便是腿生恶疾，只得困于一方，幸而有知己良人在侧，哪怕是一隅之中，也有隐居山野的乐趣。可天道无情，生生是不愿多一丝的怜悯，夺了散士行走之能不够，还折减了散士寿数，就此，田园之乐不得一年，散士便又染恶疾，可怜那谪仙人就是访遍神医圣手，也未能医好散士，只得眼睁睁看着散士的气息日渐微弱，最终魂消魄散……”
　　故事到了尾声，说书人不断摇着折扇，扯出神秘一笑，伸长了脖子问道：
　　“话说这散士乘鹤后，谪仙人又是如何——”
　　“啪”扇子一合，说书人收了胡闹样，正经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切——”茶楼众人哄闹，随后渐渐平静。
　　终南待人散去之后，又饮了口茶，收了东西就要往楼上走，结果一回头就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柳翛。
　　终南有些心虚，却还是顶着柳翛的目光上了楼。到了门口，见柳翛在原地不动，还不忘扯人一把，将人拉到屋内。
　　屋内，终南放好东西坐下后，看了眼柳翛不算很好的脸色，解释道：“额……那个，迷药的事，误会，误会哈！”
　　柳翛对此不做反应，只问说：“此处，是凡界？”
　　“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