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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女太医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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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重收到新出炉的镇国常宁公主殿下昏迷一事,气得找好了麻袋。
一定要趁着夜黑风高,好好揍一顿!
什么玩意啊。
当爹当娘的看着娃,能把娃看出病来?
带着麻袋,牛重面无表情到祈福台上的小阁楼,剐着对着一系列神佛还有保家仙祈祷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察觉到杀人的眼神,虔诚叩首后,起身委屈诉说:“犇犇又眼睛亮了,说什么黄河十策不行。”
“黄河十策?什么玩意?”牛重闻言压下心中的火气,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的记忆。片刻之后,发现依旧没想起来,他干脆直接问道。
太子殿下言简意赅诉说崔家与林禄。
“得罪了崔恩侯,又眼高手低的,没准早就死了。”牛重一听林禄崔家姻亲这些关键词,当即明白过来了说的是什么玩意了。
“可王老太医提及青霉素的时候说过林禄啊。”太子殿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这也是他再一次求神拜佛,求祖宗保佑的原因。
总觉得王老对人还颇为推崇的,且若是证明青霉素有用,那林禄是真有些大才啊!
可以他推测来看,林禄应该被关押至今了。
等等真关押了吗?
就在太子殿下揣测亲爹行事作风时,牛重凝神看着床榻上面无生机的孩子半晌,不容置喙发号施令道:“你们夫妇两去请小王太医过来给犇犇看诊。”
“我记得大哥炫耀过,崔家那个小天才就是小王太医建议三岁了请请母亲亡灵,安抚她。”牛重郑重的开口诉说,这话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包括外头记录的锦衣卫暗卫们听:“原本一个在母体呆久了痴呆的孩童在请灵过后一下子开窍了,成了人尽皆知,被崔恩侯炫耀的崔家文曲星。”
——崔家都有小天才,没道理牛家还有司徒皇家联合生的娃不能是个天才,不能拥有奇遇!
太子殿下闻言目瞪口呆:“叔父,您说什么?让我和轸儿一起去请小王太医?”
顿了顿,他唯恐牛重误会,赶忙道:“您要是让我去请王老太医也就罢了。小王太医相比较之下,很轻浮,医学上功绩也不太明显啊。”
“除了给你们下巴豆除了跟在你们身后长大,他有什么能耐啊?”
牛轸听得身后埋汰的话语,缓缓吁出一口气,牵着犇犇的小手,回眸冲牛重道:“叔父,要不我去请子珂叔父?”
小王太医全民叫王子珂。
但这名字,介于其父医学功绩,也很少有人唤起。基本上圈里圈外的都叫一声小王太医。当然像崔恩侯这种跟人熟透的,反倒是唤王神医。
王子珂,也是有自己神医梦想的。虽然目前在正经的医道上建树破少,可是青楼楚馆的脏病,基本都是王子珂伪装过后的王神医去治疗的。
将王子珂暗中作为医者,对百姓的建树郑重开口道出,牛轸道:“我听闻过,叔父在外行医是不举什么医道分科,但凡能够治疗的都是精心诊断。真碰到自己无济于事的,也会引荐到千金阁。”
千金阁取自唐初孙思邈创作《备急千金要方》,是武帝为民间百姓设立的医馆,相比较其他医馆而言,千金阁诊费药方都便宜些。
太子殿下嫌弃的眉头紧拧成川。
“相比其他太医看过贵族家的孩童而言,王子珂看过的婴儿更多,甚至还敢解剖婴儿,懂吗?”牛重气得脑仁疼:“说难听些,大夫也是要经验的。”
“宫廷儿科圣手就算有经验,那比得上百姓。有道是一种米养百种人。这生病也是百种病,病情缘由不一样。”
“论神迹,小王太医都诊断出一位来了,再诊断一个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子殿下看着床榻上看着都有些毫无生机的闺女,缓缓吁出一口气:“多谢叔父教导,我这个当爹的过去吧。让轸儿看着犇犇,万一犇犇醒过来呢?”
牛重见人到底几分慈父的模样,颔首应下。
目送人离开后,他眼神有些犀利,盯着牛轸,屈指敲打着牛家特有的暗号【不年不节,提林禄干什么?】
看着牛重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牛轸不敢去回想自己先前听到的有关牛家下场的话语。且在她视角来看,眼下发生的所有已经和犇犇口中的上辈子不一样了。因此她需要些时间捋一捋相关差异。
自我安排着未来,牛轸哑着声,颤颤的屈指回应道【叔父,麻烦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捋一捋。恩侯叔父行事的风格让我相信,有事找家长完全是件正确的事情。】
怕人不信,牛轸还郑重举例说明自己不是一个爱扛事的。
瞧着牛轸虽然温和但眉眼间的决然不像作假,牛重也知道眼下追问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便耐心坐下喝茶等待小王太医的到来。
片刻之后,他看着几乎被连拖带拽过来的小王太医,直接抬手:“咱将情分啊,你现在看尽看。”
“你闺女,还有你们老王家梦想的医道这夫妇两冲今日的诊断之恩都要拼命帮忙推动女太医呢。”
打趣着,牛重起身,示意小王太医看看:“昏睡好久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的痕迹。甚至感觉像是做噩梦了。”
小王太医喘口气,飞快弯腰行礼后,抬手去把犇犇的脉。
三人就见小王太医表情渐渐凝重,继而眉头都竖成了川。见状,三人不约而同敛声屏息,大气都不敢出。
太子殿下甚至飞快冲到神案前,默念祈祷。
小王太医听得响动,缓缓看见一脸虔诚的太子殿下,唇畔一抖:“殿下,下官斗胆,能否替您请脉?”
这话一出,牛重都吓得一口气:“你……你别告诉我,他们中毒了?”
“你先闭嘴。”正琢磨病根的小王太医一见发小开口,没什么好奇冷喝了一声后,表情迅速一变,颇为恭敬的再一次开口。
太子殿下看着变脸迅速,俨然情绪掌控能力很好的小王太医,立马拿出些敬意。他起身走到小王太医身侧,伸出手来。
就见小王太医左手搭着犇犇,这右手便直接搭在他的脉搏上。左右开弓的架势,看着很有神医的风范。
见状,太子殿下恭维着:“不愧是王老太医之子,瞧着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王太医神色恭顺:“多谢太子殿下,殿下谬赞了。”
说着,他又恭敬请太子妃伸手。
牛轸微笑:“子珂叔父,叔父都说了咱们眼下论交情呢。”
“礼不可废。”小王太医边回,边示意牛重也伸手。
牛重莫名 :“你能不能先说诊断?”
“废话,先伸手。”
牛重磨牙,照办。
岂料这狗屁太医刚搭上他的脉,就立马甩手了。
“王子珂!”牛重怒喝。
“你还有——”小王太医冲太子一笑:“您二位身强体健。”
“太子妃殿下和公主殿下郁结于心,需要好好调整。”
“郁结于心?”太子殿下不解:“你说轸儿郁结于心我还能理解,毕竟鼠疫是大事。犇犇郁结于心?还没一岁的犇犇郁结于心?!”
说到最后,太子殿下都恨不得抬手去看看小王太医的脑子,看看人脑子是不是被门缝夹了,怎么能说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就算有祖宗俯身,哪一个祖宗会郁结于心啊?鼠疫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只会积极想办法治疗啊!”
“是神仙的话就更不可能郁结于心啊!”
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太子爷,心宽体胖那个身强体健的太子殿下,本该主持北疆鼠疫大大小小事务的太子爷,甚至得关心其他地方疫区,关心京城动向的国之储君,小王太医郑重:“殿下,我只是一个医者。”
“孩子哪怕再小,她只要是个人,就有愁绪。”
“您怎么能光凭年龄就笃定公主殿下不会郁结于心呢?”
被质问的太子殿下小声:“那……那能对症下药吗?药怎么用啊?”
见太子没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一副慈父的模样开始担心孩子用药问题,小王太医一一叮嘱,并且表示自己真有很经验。
反正崔恩侯还有矜贵的世子爷都是他用药的。哪怕明面上不是他,但私底下也就他能够给两人灌药。
听得灌药一词,太子殿下彻底表示服了。
这么凶残的,绝对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牛重看着医患还有家眷沟通顺畅,再定定看眼郁结于心的牛轸。见人回望过来决然的眼神,他压下立刻迫切问个清楚的心情,端出统帅的威严:“牛轸你既然领命了,我最多给你一天的时间看着孩子。明天必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太子殿下呲牙裂目。
“瞪什么?你自己说要当小士兵的,你现在给我继续祁福去。”牛重冷声:“孩子由轸儿看着,一天之后好不了最多让奶娘过来照看。”
“太子殿下您别忘记自己的职责!”
被连续告诫的太子殿下都觉自己心要被劈成两半了。他没见过这么不近人情的牛重,不,确切说他第一次经历这些分别抉择之苦。
原以为当初选择来不来营地就足够痛苦了。
但没想到人生的苦,吃不完。
尤其是眼下妻子又被诊断郁结于心。
他是不敢说也不敢问,问是不是因为他这个丈夫无能才患上的。
牛轸像是察觉到太子敏感的小情绪,回眸看了眼太子殿下:“殿下,在其位谋其政。您是太子,不仅仅是犇犇一个人的父亲。”
“相信犇犇醒来,也希望您在外忙碌的。”
“我也希望您忙起来。”
“说难听些,这样您以后想请几个太医就能请几个,是不是?”
“术业有专攻。”
“好。”太子殿下行了晚辈礼,又定定看了眼孩子,最后跟小王太医确认过药会不会苦等等问题后,便继续出门忙自己赐福大事。
牛重也往外走。
小王太医表示自己会亲自熬药后也就离开了。
小屋空下来,牛轸看着眉头还簇着的犇犇,像是沉浸在自己上辈子惶恐的孩子,慢慢开口诉说:“犇犇,娘还没跟你说到最精彩的公堂呢。说公堂,就要提崔琇,提那个三岁一病忽然开窍了,摇身一变成个文绉绉小天才的崔琇。”
“崔家被下令闭关苦读后,崔恩侯任性让崔家所有人都下场参加县试,包括了才四岁的崔琇。”
“据说崔琇当时还得穿开裆裤呢。”
慢慢的,带着珍惜说着崔琇这个异军突起小天才干的事:武勋中最为耀眼的文曲星,在县试中规规矩矩,甚至还被人告状字迹有异。
“五岁的孩子成被告,但崔琇不卑不亢毫不慌乱,自己一一反驳原告所有的观念,还显示自己如何勤学苦练。”
铺垫完崔琇天才的能耐后,牛轸摸着犇犇的耳畔,借此让人能够听进去,听到同样的天才如何不遮掩自己的才智。
“一开始是崔琇出面状告。崔琇将律法规矩运用的很好,说自己按照白纸黑字的律法,哪怕违抗皇命出了荣国府大门,最多惩罚就是当小太监。”牛轸道:“他代表崔家二房,五岁二上公堂状告林文庸是冒名顶替的。因为上门拜访不递名帖,上门求助也不带名帖路引。无法是真的林文庸还是有人假冒的。据说当时——”
鉴于除却有锦衣卫盯着,当时牛家等等武勋世家也派人盯着。所以她知道的情况还是很详细的。
据说当时:
望着身形都有些趔趄,行动依旧缓慢,但举手投足间还维持一丝礼仪的林禄。顺天府尹吁口气,再定睛一瞧见林禄眉眼间都有些强忍痛苦,竭力清明的神色的倔强,因此面上都不由得带着些怜惜。
他扫过因为年龄问题导致被人抱着陈情的崔琇,有了借口体恤着林禄:“此案你为证人,且病重,便坐着回话!”
林禄闻言,缓缓的朝顺天府尹一鞠躬:“学生……咳咳……学生谢过大人。”
锦衣卫密探见状赶忙去搀扶林禄,垂首扫了眼几乎白皙嫩滑的双手,眼眸沉了沉。
寒门学子,一心读圣贤书,手指白白嫩嫩,还能理解。
可林禄按着资料显示是个务实的,孝顺的好孩子。哪怕林禄会研究胭脂水粉,研究药膏。但不跟其他寒门务实子弟对比,就跟崔家对比。
崔家养孩子够精细,每日药浴不断,还浑身涂香香,比寻常闺女都还臭美。世子爷崔瑚更是独苗苗,娇娇养着。但因为习文练武,外加那些不知从哪里听来杂七杂八的流放苦役训练,崔瑚的手该长茧的有薄茧,该有倒刺的也有,皮外伤也有。
旧伤好了有新伤。毕竟每天都得练。
而林禄呢?
手指除却练字处的薄茧外,再无其他。
浑身既没积年累月帮着家里卖炸鸡的小吃的油腥味;也没研究胭脂水粉的香味。唯有淡淡的墨香。
倒像是娇养的读书郎!
捋着违和的信息,密探飞快对自己的上峰比划一个手势。
与此同时,五岁的崔琇对于病患林禄被赐座倒是没什么看法,只不过当近距离看见林禄的相貌,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偏颇。
无法客观的评价林禄。
因为他觉得林禄身上有种他无法形容的傲慢,甚至是轻蔑。
按理说,崔恩侯这个武帝爷宠侄是高高在上,被权势浸养出来的傲慢,带着出身的优越感。
可……可以崔琇观察来看,林禄比崔恩侯还傲气。
甚至还挺凉薄。
因为当林禄坐下后眼神只扫过林恒之,完完全全没看眼焦急如焚的亲娘和媳妇。
崔琇观察着,眉头紧拧成川。
被注目的林禄望着林文庸青肿的猪头脸,暗中揣测着林恒之这位官吏族叔的情绪,边喑哑着声缓缓道:“这事……咳咳……都因学生而起。事情罪魁祸首应该是我。还请大人将我一同列为被告!”
听得响彻耳畔果断利索的被告一词,顺天府尹都有些讶然,强调:“此乃公堂,不是你们彰显所谓兄弟情深的地方!”
说罢,还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瞬间,带着威压的响声响彻府衙上空。
林禄像是对此毫无畏惧,站直起身,弯腰作揖,沉声道:“大人,学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有法必依,执法必严,但法与情兼容自古以来也常有。自打汉时便行亲亲得相首匿……”
这规则,来源于孔子宣扬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自打汉代独尊儒家后,这伦理规则也适用刑法。规定三代直系血亲之间、夫妻之间,除犯谋反、大逆以外的罪行,有罪可以相互包庇隐瞒,不向官府告发;对于亲属之间容隐犯罪的行为,依照法律规定也不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
当然本朝也有此制度。
林禄说的义正言辞:“因此学生还是厚颜无耻恳求大人能够用更加灵活的方式处理此案,传递出教化和一份最朴素也是最纯粹的信任!毕竟小弟文庸也是因为觉得我有些才华,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天威,忘记了崔家闭门苦读之事,想要求未来岳父帮忙,请太医救治。”
这话的意思简单的恐怕五岁小孩都能听得懂:连罪犯亲人之间都能互相包庇,更别提只是区区请个太医罢了!林文庸想着,眸光一亮,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又再一次提及林禄的文章,提及林禄石破天惊的治理黄河之策。
听得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透着极其笃定自豪的目光,顺天府尹眼眸沉了沉,示意捕头接过文章。
本想一目十行匆匆扫眼,但看着引经据典罗列历朝历代治河方案利弊,提出治沙之策也有具体可行的办法后,顺天府尹表情凝重了些,抬眸定定望着站立的林禄。
林禄哪怕是面色苍白,这一刻一提及策论,他的双眸都带着灼热的光芒,明亮耀眼。病弱的躯体更为其增添了几分脆弱又坚韧的忧郁美感!
林禄不躲不闪迎着顺天府尹打量的目光,咳嗽了几声,才缓慢开口,甚至口吻还有些自嘲的颓然:“当不得文庸小弟如此赞誉。学生也是听闻黄河治难,想着或许会成为会试的考题,才如此煞费苦心的钻研。”
“只不过未料到学生还是……还是无法踏入会试贡院的大门!”
话语到最后,林禄身形还显而易见的趔趄了两下,带着些命运弄人的黯然无措。
顺天府尹见状忙不迭开口:“来人,搀扶着林禄林秀才!”
话语中甚至带着肉眼可见的迫切。
仿若伯乐遇到了千里马,眉眼间带着欣喜,甚至还有几分的惜才。
这番变故所有与崔家有旧的人都吓得一变,正琢磨如何回应时,崔琇这个小年轻脸上紧张着,嘴皮子却是依旧利索:“林秀才你生病了,不要强撑着啊。像我脖子酸酸的,就一直让锦衣卫叔叔抱着。”
“你刚才说的话,我半知半解吧,但眼下作为原告,在你发言后还是我要发言回应的。所以你就坐着听我说罢。”
铺垫着把话语权引到自己这一方,崔琇压根不看其他人是什么神色,抬眸望着不远处围观的百姓,自顾开口:“亲亲得相首匿是说亲人可以包庇的话,那大义灭亲又是怎么回事啊?难道叫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吗?”
林文庸闻言气得胸膛都一起一伏的,目光都快渗着毒盯着崔琇,仿若与人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般,幽幽开口:“崔琇!”
崔琇无视吠吠的林文庸,盯着林禄。
顺天府尹瞧着两帮人之间燃烧的硝烟,握紧惊堂木,又拍了一下:“肃静,公堂之上按律行事!”
听得“啪”得一声重响,崔琇话语加速几分,唯恐再有人打断,也害怕自家欠人情太多日后不好还:“摔孩子这个故事我知道。我大伯就经常说他就是阿斗,不被人喜欢。崔镇的麾下都希望战神的孩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对崔镇的希望全都给予在他身上。甚至连明德帝都要崔家闭门苦读,完全没想过我大伯到底要什么。”
说着,崔琇话语真挚了几分,哽咽哭出声音来:“甚至我祖父忠武公走了那么多年了,京城老百姓对崔恩侯的形容还是战神之子,崔将军那个败家子,崔将军家的那个纨绔子弟。”
“崔恩侯仿若无名无姓,一辈子只能做崔镇的附庸一般。”
“从未有人想过明明皇上都说我祖父当武师时很严格,可他却不愿严厉管教崔恩侯,从未有人想过我大伯的名字,我大伯一开始被长辈赋予的厚望,便是承蒙祖上荫庇为侯!”
引用着自己从大哥口中听到大伯检讨书,每一次都能避开暴揍缘由的检讨书后,崔琇红着眼做最后的总结:“也从未有人想过崔恩侯已经是朝廷册封了十二年的国公爷。就好像你们仿若国公府是我爹崔千霆当家做主一般。没想过他只是区区的秀才而已!”
“没想过我大伯为何当纨绔?”
“因为哪怕他是金丝雀,哪怕被人嘲讽,那也是他自己,不是谁的附庸!”
这番话语一出,赶来凑热闹的勋贵中年子弟们齐齐拍掌:“崔千霆这个崽说话中听!”
“就是啊,崔将军要是想让崔恩侯也跟崔千霆一样成器,早就一脚踹过去了,还容得人屁颠屁颠的?”
“想当年崔恩侯打架输了,可都是能回家喊爹加入战场的。”
“咱们这些没才华去戍边,当富贵闲人。也没鱼肉乡里作奸犯科的,怎么就那么招人嫌弃?甚至还被区区秀才郎各种鄙夷?”
“有才华你去敲登闻鼓去自己搞事啊!就算仗着姻亲关系走后门。崔千霆什么性子难道这个姻亲不知道吗?就那个孤傲拽比,连明德帝亲口说顶多做个孤臣的人,要是愿意走后门,忠武公在世的时候他还无法荫庇为官吗?哪怕现在,崔千霆都可以荫庇当官!”
“…………”
林恒之听得背后响起一声声,跟刀刃一样直扎他心脏的话语,拳头咯咯捏紧成拳,带着怒火剐了眼林文庸。
林禄瞧着林家宗族目前官最大也是唯一的一个官吏,唯恐人以后直接打压他。清清嗓子抢在林文庸开口之前,他忙不迭道:“崔琇你这么说也对。只不过按着世俗宗法,总以为婚乃两姓之好,总会下意识的带着些希冀,仿若溺水儿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咳咳……”
反手拍拍胸膛,林禄摆出一副忧虑伤身的模样,急声道:“我不管好与坏,都不想因我之事连累了文庸小弟。”
“他才十二岁,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考虑问题无法全面老练。就像你——”
林禄话语加重了些音调,遮掩住一闪而过的戾火,含笑看向崔琇:“对问题也一知半解,却可以坦诚的诉说自己的看法,带着孩童的天真烂漫!”
话语透着阴阳怪气的嘲讽,让原本因文章欣喜的顺天府尹表情都渐渐凝重起来,带着些狐疑看向开口的林禄。
义正言辞为国为民的,跟个小孩子打嘴仗?
甚至还不愿认错,愣是要揪着姻亲关系?
撞见顺天府尹变化的神色,崔琇擦擦掌心的汗珠,一脸认真的开口回应:“好像秀才公说得有道理。我们都还是孩子,是该可可爱爱没有烦恼。难怪你们愿意选择三万两以及上交家产,都不愿意选择千金阁提出的方案。”
“原来是像我一样不认识钱啊。”
“我刚才可听说了,三万两超级多呢。跟大伯和皇上送我的分家安置费差不多呢!就超级多超级多的钱。”
林禄抬眸死死的盯着崔琇,幽幽道:“对啊。这一笔钱超级多,多到我都心疼,我都害怕。可不管怎么样,对我对我全家来说到底也是一份心意。因为我的父母也不敢去赌。”
“哪怕才华横溢,可科考这东西怎么说呢?”
“我不敢也不能像您父亲一样,也没有机会像您父亲一样,万一出点事还有祖宗托梦,还有帝王查白卷!”
“所以普通老百姓,我扪心而论也是希冀族弟能通过姻亲给我请太医救命!”林禄仿若被刺激到了一般,语调愈发亢奋,说到最后还直接抬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胳膊上一片片,几乎都快连接的红疙瘩。
“我是中毒,谁能保证三年后我能高中,我还能活着?!生而为人,我想为活命,厚颜无耻,跪地磕头,哪怕卖身为奴也都行。毕竟只要熬过这一劫难,我能活着,我总还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顺天府尹望着红白相间,显得触目惊心的皮疹,侧身避开了视线。但眼里还是带着些同情,他再一次拍了一下惊堂木:“林禄且放下衣袖,免得邪风入体,加重病情!你的病,王大夫已经诊过脉开过药。哪怕你为彻底根治,那按着王大夫先前所言,你为何不去请林恒之林大人帮忙呢?”
“这病毒据王大夫介绍乃是忠武公——”林禄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背后传来歇斯底里的马鸣。
伴随着一声威风赫赫的疾呼:“让开,本世子有武帝爷御赐长命锁,内藏密令如朕亲临!玉玺大印皆有!武帝旨意在,谁敢拦本世子?!”
这一声不亚于惊雷,震的公堂内外,尤其是暗中关注此事的文武朝臣全都傻眼了。崔恩侯手里竟然还有武帝的空白诏书!!!
说句难听的,武帝亲儿子都没这个待遇!
加盖玉玺的诏书啊,代表最为正统的正统皇命!
回忆戛然而止,牛轸望着闺女,十分犀利的点评:“所以司徒家一代比一代奇,犇犇啊,你不用因为重生而惶然。”
“重生算什么?你祖父,你太爷能耐呢。”
犇犇像是对先祖们耀天的事迹好奇,竭力的想要睁开眼,想要张口催促娘继续往下讲。可明明她神智回笼了,耳畔也听得见笃定又温柔的声音,可偏偏眼皮像是被灌了铅坨一样,沉甸甸的,让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睁不开。
这样的重压,让她害怕,害怕是不是有玄而又玄的神仙暗中压着她。
让她明知道过往的错误,却无法修正。
让她明明能够与父母相处,却又无法再一次触碰。
“娘!”犇犇呼喊着,拼命呼喊着,喊道声嘶力竭,“娘。”
被呼喊的牛轸似母子连心一般,瞬间一口气提溜到嗓子眼:“娘在,娘继续跟你说公堂故事好不好?”
“举着内藏圣旨的长命锁世子爷可拽了,他一声令下要林禄彰显才华。说林禄你只要答对为民的考题,本世子爷可以下令王副院判给你医治。倘若你不能回答对,那本世子不会对你怎么样,只不过我要追究林文庸冒犯我国公府以下犯上的罪过!”
“还拽兮兮道林禄答对就治,答不对就让王副院判从围观老百姓中抽取一位治病。”
“这能耐着,所有老亲故旧都想打崔瑚了。”
“…………”
这一声声温柔的话,犇犇感觉自己听得很清楚,很明白,让喊得都快要嗓子哑掉的犇犇渐渐冷静下来,让自己冷静的听。
冷静的在一片浓稠的黑屋中寻找声音,寻找自己能够闯出去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