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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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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暮色渐渐染上了天边,又行了一段,幂蓝的星夜便渐渐在天空上铺展开来了,华容再没有开口说话,桓远亭猜想她是累了,便也不寻她搭话,只紧了紧衣裳,让微凉的夜风不要吹进内衫,然后抬头看了看璀璨星空,继续埋头前进。
华容没有睡过去,可她确实累了,桓远亭将她小心地护在胸前,她依旧能感觉到他行走时微微的颠簸。生人的暖意时刻缱绻围绕在她的周围,她觉得脑海中的记忆仿佛冲破了一个禁锢的关隘,总是不受控制的涌上来,偏又贴合着氛围。她索性放纵了自己沉浸进去,朦胧着神情思绪,宛如又回到了从前。这熟悉的起伏的颠簸,叫她不自觉想到同临慧一道驰骋牧场的场景。
她记得那时她已是住在临慧的府邸里,上上下下的人原都唤她一声王妃。
临慧怕她不惯,要他们在府里都称呼她三公主。
她记得临慧对她的关爱确是无微不至的。他能想到她的喜好,也会照顾她的好奇。
她记得那是她在王府里迎来的第一个秋天,骤起的风一夜间吹光了梧桐的叶。她坐在水廊里默默地看天上将满的月,十八弯曲水回廊的每一个转折处,都燃着她喜欢的龙涎香。临慧刚刚从宫中赴宴回府,头上整齐地束着八宝鎏金冠,一身朝服还未换下,便匆匆绕上廊子来寻她。
他与她隔了三步站定,手背在身后,他的眉眼里汪着抑不住的笑意,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她依旧能看得清他眼中的情愫,欢喜、宠溺、讨好、疼爱和得意,她永远记得他的眼波,像揉碎了漫天的月和星,再把那一片晶莹,都深深投进了他那双桃花眼漾漾的波光里。
他的口吻也蓄满了关切的柔意:“华容,你可是想家了?”
她斜偎在美人靠上,把目光从月亮调到他的身上,然后慢慢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云梦泽的秋色。”
他依旧没上前,只是跟着道:“云梦泽的秋色,可会比这儿好?”
她认真的侧着头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月光比这儿朦胧漂亮,就像净琉璃世界一般,可是家里没有你,再好的月色,也讨不得我欢喜。”
临慧眼中的星光愈亮:“改日我陪你回云梦泽,可好?”
她觉得发自内心的欢喜,却还是摇了摇头:“你朝中事务繁多,就不用特意抽时间了。”——云梦泽离滁阳王府虽有些距离,可她毕竟会腾云驾雾的功夫,说来也不过转瞬时间,只是他日日忙于朝务,就算有片刻的闲时,她也只希望他能好好歇息,她不舍得他奔劳。
临慧开怀地笑了出来:“即是你的愿望,我又怎会嫌累嫌烦?”
她坚持的拒绝,可他也是固执的坚持,她心疼他对自己的体贴,最后道:“你安心做你的事儿吧,哪日让我自己回去便好。”
临慧的面上皱起隐忍的怜惜和关怀:“华容,我从不束着你,我只盼你过得开心舒坦,往后想去哪儿只管去,不用特来询我同意。”
她领了他的心意,开心地眯眼笑,眼波滟滟地对上他的:“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回去。你来,坐我旁边,我要看你眼睛,临慧你可知,你眼里的月色,比云梦泽的还美。”
——叫我的心,早也醉了……
临慧凝睇了她半晌,迈前了几步,清隽的面容在她的眼前骤然放大:“这样,看的可满意?”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把温软的唇,在他的唇上一拂而过:“恩,你能允我看上多少年?”
他笑着看她,追逐着把春风一样的吻,轻轻印回在她唇上:“只要你不嫌,你要看多少年,便让你看多少年。不过到我老时鸡皮鹤发实在难看,你还是不见为好。”
她立时敛了笑意,他还年轻,他与她还过得快活,快活甜蜜到几乎忘却了,她是不老的神仙,而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忘记了迟早她会眼睁睁看他日渐苍老。
临慧见她面上神色不悦,巴不得把刚才那句话抓来咽下,陪着笑道:“好了好了,我说错了,瞧,我现在还精神着,别烦恼这些事情了。你想不想知道,今日我去宫中做了些什么?”
她退出一点距离,嘟着嘴哼哼:“想说便说,不说拉倒!”
临慧依旧背着手,小心蹭到她身边坐下,把唇凑近她的耳廓:“父皇组织秋狩。后天,我带你去打猎,可好?”
她从未玩过这个,迅速的转眼看他,目光熠熠尽是欣喜。
临慧得意地把手伸到她面前,手上捧着一个包裹,宫缎系着丝绦,精致可人:“特意让人为你定做的,你打开来看看。”
她一把夺过,迫不及待的展开,一袭烟绿的猎装笼着水色月光,仿佛能跟着粼粼闪亮。
临慧笑着问:“可合你心意?”
她开心地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点头。
临慧伸手理理她被风吹得微乱的发,轻声问:“以前,可有打过猎?”
她的表情一下子滞住了,踌躇了半天,抬了眼把他狠狠一瞪。
临慧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她好面子,定然是没去过围场的,只是不愿承认,于是继续贴近她耳畔,说私房话一样,把柔语一点儿一点儿递进她耳中:“明日,我带你先去热热身。”
她记得围场很大,风呼啸而过,有一种迥然别于云梦泽的浩渺,无端透着金戈铁马的苍莽。
临慧牵着马走过来,眼里蓄着不变的柔情:“我牵你逛一圈如何?”
她小心的跳上马坐了,却不肯由他牵着走,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临慧立了半晌,突然笑道:“好,我带你。”
他的身姿很矫健,跃上马的姿势十分好看,他的怀抱很暖,尤其在这风沙大作的围场上,她安心地偎在他怀里,伸手指向辽远的地方,一轮红日升到半空,灿金的光华四方铺洒。
“到那儿去。”她仰着头高声指挥,眼睛里盛了旭日。
“好。”他把她往怀里小心地紧了紧,高声应她,扬鞭策马,往那金色的地方奔驰而去。
她高兴的大声喊,长发扬在风里,风声猎猎。
临慧俯首吻她的脸颊,在她耳畔问:“开心么?”
她仰脸追逐他的吻,格格地笑:“开心!”
他亦笑:“可惜那日头,比不及月色。”
她认真地摇头,笑着,也把柔柔的唇印在他的脸上:“有你陪着,这围场上的太阳比云梦泽的月亮还美。”
临慧温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你喜欢,我们往后每月都来。”
身下的良驹驰骋,她安心的把自己交付在他的怀里,随着马匹的跑动微微的起伏,向辽远的地方行过去,行过去……
她想及此,满心都是蜜意。每一幅场景,都能让她不自觉启唇微笑。
他本是如此的喜欢她,而她亦然。
她多么希望时光永远滞在那一刻,那一刻她爱他,他爱她,那时他们没有对对方刻意相许,可谁的心底,都默认了同对方一生相守。
“幡然悔悟”,我行我素的三公主何需要这四个字,然而,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又何尝,不恰是这四个字……
“是他负了我。”她当年在自己的脑海里根植下了这个念头,于是临慧就变得不可饶恕了起来,于是从前以往所有的甜蜜都成了水面上偶有的泡沫,迟迟早早一颗连着一颗破裂,归于虚无,什么也不曾留下,也不会留下。
她实在想不透,当时怎么就爱得那样痴狂,爱到容不得他有一点点偏离的行动,爱到恨意勃然而发,乌云一样闭塞了她所有的灵窍,耳听不聪、目视不明,他的一切关切、他的所有宠溺都因了这股恨意在她眼里化为了乌有。她甚至只愿亲手杀了他,再锁住他的灵魂,妄图以此,换他永恒的相伴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