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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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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算时算天算,终抵此言一语。
哭生丧哀碎散,所求何为?
仁义伪德犹在,诚慎之心隐见。
问吾此欲为何,不无只此证道一语。
此不过,吾自省也。
————《金石词》(孩语忽闻囚人哭)
舞蹈对于女子来说不是什么必需品,人各有所爱,有人喜欢钟音琴笛,有人喜欢水墨丹青,也有那么些人,才气傲人,甚喜写书、诗歌赋兴。
当然也有极个别对那些并不钟情于一般闺阁女子的六艺的人,她们更偏向于向往洒脱随性、游侠对武的客夫牧人这种类似方面的爱好。
而这些妃子同样,虽然因为自身身份不可舍弃这些六艺,但仅从舞步起转旋合就能看出她们的性格及对祀舞的重视与否,这些都不算什么。
在苏珑眼中,这种玩物一样的观赏性舞蹈实在是花拳绣腿。
杭山位于雀茶商道咽喉位置,是疆塞与内城的锁关,每年往来人数浩渺无垠,形形色色。迁徒的、打仗的、放牧的、做行商的、逃难
的……杭山一带本就是个大型炉灶,百态人生痴嗔怨憎于此都都是常事。
进来的人有多生涩稚嫩,纯澈天真,出去的就有多伪善狡诈,自私阴狠。
要想在那里生存下去,没点本事都不行。
所以一与杭山对比起来,这些完全封闭在宅屋方寸天地之中的人,就越显得品貌难得,性雅洁质了。
苏珑看着起舞伏旋的人影心里一片平静,连讽刺都懒得冒出。
用自由为代价换取安宁和用安宁换取自由向来难说谁更可悲一些。
苏珑谈不上会怀念杭山,之所以想到杭山是因为自己毕道在那生活了那么久。
记忆会潜移默化将一个人塑形,语言会塑造人的灵魂,她曾听那个人是如此描述的。
一旦定型,覆水难收。
汪媛也没什么兴味地目时着那些妃子的祀舞,她的漫不经心心心从不表达在言行上,从眼神里才察觉些许。
苏珑打了个小哈次,用手掩住唇,神情有些惫懒:“我们就只是在这看着吗?姐姐?”
汪媛点了点头,随后抿唇道:“感觉很无聊
对不对?”
苏犹煞有介事地点头:”所以祀日我们不会就在这坐一整天吧?”
她用玩笑的语气抱怨道:“我可打扮了好久想用这么一身惊艳四方呢。”
汪媛有些沉默:“…是…给陛下跳祀舞么?”
苏珑声音停住,她的神色有些不明:“姐姐是在吃我的醋吗?”
她总是在向她展露笑容,所以这次依旧笑的灿烂,至于深意是什么,汪媛也未必明确知晓。
汪媛没察觉到这次语气里的不对劲方向,于是只好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算是吧。”
苏珑身体明显一顿,然后就听到她刻意转了话题:“那我们真正要做的不应该是与陛下像第一日那样一起跳吗?”
汪媛转头,定定盯着苏珑。
少女乌发流泻如瀑垂在身后,宽松的纱衣鲜艳明亮,在行宫的舞阁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活泼,可少女身上的危险气质与那双极具攻击性的狐狸眼却之无此契合这里。
汪媛道:“苍女官,你忘传达了吗?”
苍儿正龇牙咧嘴苦着张脸悄悄抹药,相当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旁,闻言手一抖差点把药瓶子摔下去:“啊?”
她下意识一道残影一样把药膏藏了起来,闻言回想了下来,恍然大悟:“对哦,刚刚…忘了。”
她想起刚刚的事就一阵后怕,但惯性使然还是遵从本职压下恐惧道:“娘娘,刚走得太急忘了说了,陛下吩咐诸位娘娘,今日祀舞不用跟随。”
苏珑对这个回答感到困惑极了:“不用跟随?”
她看向汪媛。
现在她真的是对搜集来的东西与实况严重不符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既然不与陛下一起,那我们到底做什么?”
汪媛轻轻吐了息,尽量忽视她手腕上戴的碧玉手串不去想奇怪的东西,声音听起来像叹息:“其实你说的没错。”
她微微垂下头,长发散落,眼眸宁静幽深:“按以往,确实是我们全体陪着陛下一起。”她伸手捻转手串,语气像只是谈论一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只不过,今年陛下打算换个人陪他罢了。”
苏珑眉不自觉躄起,有些不祥预感道:“谁?”
心脏跳动的频率陡然拔高,紧绷起来的神经在汪媛将手串整个转了一圈时绷到极致:“你哥。”
苏珑:“……”
苏珑有些没反应过来,脑海中罗列竞争对手的程序直接紊乱,嘴巴微张:“哈?”她说谁?!
她呆呆地发了个音节,眼睛瞪得比平时都要大,有些难以置信:“为啥是他啊?”
不怪乎苏珑如此震惊,苏淳于在她印象里一直是嘴碎又不服就干的武夫形象,握着笔都像拿刀,让这样一个全身上下跟文雅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人陪着光风霁月君子一样的皇帝陛下跳舞?!
是她哥疯了还是陛下疯了?!
本来还想着是又有什么新花样的苏珑完全没考虑到这种情况。
所以理所应当地宕机了。
汪媛对苏珑的反应感到很意外:“很奇怪吗?”
苏珑还在重启大脑,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很怪啊。”
皇帝下也要跳视舞这事也就算了,两个男人一起跳舞那就更怪了!
尤其跟陛下跳舞的是苏淳于,这家伙何德何能捡了个大便宜呢?!
苏珑有些吃味地想。
汪媛声音清冷,可里面的情绪又很当然的略有些复杂,她回忆道:“陛下最开始的舞伴就是苏将军,那时我还得称他一声苏二公子。”
她想了想补充道:“至少在我入宫以前,他们一直都是各自的舞伴。”
苏珑心里张牙舞爪怒揍苏淳于的小人立马停了。
竟然是这样。
她再度感叹了一声道:“那么这次陛下那么安排是为了给他接风洗尘吗?他们关系真好。”
以苏珑的理解,本以为苏淳于和皇帝陛下以及汪媛算是复杂的三角关系,那样算的话他俩是水火不容的情敌关系,没想到这两人关系远比她想象的好。
汪媛却瞥了一眼不远处运笔飞快的云儿,声音轻轻的:“不。”
她幽深的眸中溢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冰湖面上平地起雾,神秘又寂寥:“是因为太后。”
苏珑也顺势环视周边侍女的反应,有些难得的小心翼翼:“太后?”
她小声道:“为什么?”
她知道今日会来很多大人物,自然也包括礼佛许久的那位也会来。
衡嫣皇后,上任皇帝琅琊皇帝也就是太上皇的皇后,上代后宫的女主人太后自退下垂帘听政后就不再留住皇宫,具体住哪只有陛下知道。
而她本人才貌双全,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其年轻时知名度鼎盛到曾一度与开国皇后山茶天女比肩。这也说明这位确实手腕实力不简单。
这样一个人与皇帝陛下宁可选将军共舞也不与妃嫔同行有什么关系?难道太后与陛下关系不好?
汪媛伸手捋好落在耳旁的发丝,对苏珑的问题张了张嘴,却还是避开了回答:“…嗯,有点复杂。不过也有陛下和将军自身的原因。”
苏珑喃喃道:“是吗…”她陷入沉思。
看来,得找个机会找苏将军“聊聊”了。
恰好云儿记录完最后一位妃子捧着薄子过来,汪媛立马收回表情接过翻了翻,很快就合上了本子向云儿颔首。
云儿外表明丽眉眼温和平时总是有种过分温和的天真烂漫(按苍儿她们同行的话来说是傻),让人总是忽视她才是宫里真正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女官的事实。
所以当云儿收敛了所有情绪,露出的威势几乎与汪媛比肩时才会让在场不少轻视过她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她板着张脸径直走向灵儿,后者站在钟器前正仔细挑选敲器用的锥子。
云儿神情冷肃地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叩了叨离她最近的钟器三下,然后接过灵儿递过来的锥子,轻灵脆响的钟器音便在她手下流泻而出,曲调正是苏优特别熟悉的“祀乐”。
妃子们闻声而动舞步移转,看似毫无规律的乱插队,事实上移动完之后恰好每两人相邻等距,斜纵向三人之间等距,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错落。
看得出来都很有默契。
苏珑停下思索,若有所觉地望向她们。
完全旁观状态下的视角果然很不一样。
妃子们未掩面孔妆容各独具特色,身着的各式衣裙漂亮又奇异地形成规律的过渡色彩,而随着云儿敲击钟器的节奏形成,妃子们在运用自己独特的风格舞的同时也配合着其余人的节奏,从而让这场祀舞有了明确的精准变律,看起来并不那么不伦不类乱七八糟,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的程度。
长年练舞的人如果只顾着独自练舞,那么必定会造成某种风味上的缺失。
而集体舞却可以弥补这个缺点,但集体舞必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好看,苏珑深深看了眼汪媛,这位汪妃娘娘还是…某种程度上的自负至极啊。
以寻常而言,这种耗时又耗力的团体活动在后宫历史上一直是鄙薄又无用的。
因为作为妃子,繁衍子嗣提是第一责任,在这种责任为前提下,妃子的命运都系在母凭子贵及恩宠之上。
一切为了优先权,后宫的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历史上提出靠集体来约束个体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妃子们先下手为强解决掉了,死后墓志铭碑上都会刻明“难统大体“擅专好务”类似四字,毕竟胜者才有决定一切的资格,竞争远比一起玩重要得多了。
这种愚蠢的行为简直是在自找死路。
而这一乱象在后宫持了很长时间。
女人们难以和平相处就会在男人面前丑态百出,以至于某一任李姓皇帝忍无可忍撰写了“宫无斗狠”四个大字挂在了皇后寝殿永嘉宫的扁额上警醒后人,历代皇帝逐一传承就有了后来帝妃共舞的舞传统。
————没错,苏珑也是现在才意识到祀舞为何是如此模式的原因。
这个规则不仅仅针对皇帝,也针对妃子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更关手每位妃子的颜面形象。
在同种威胁下,人们总是会拼弃内部矛盾一致对外的。
而毫无疑问极其聪明的是,在汪媛刻意的安排下,妃子们为了某种共同羁绊会不约而同选择维持宫中的关系平衡,专心思考共同活动而非斗争攀艳明面出丑的结果就是潜移默化直接形成了极为良好的团体素养。
为了合群,就不会刻意为了让别人出丑,从而毁坏整个后宫的形象。
这是个很简单的思绪传导,但是苏珑却觉得很违和,因为疑点实在太多了。
倘若真是苏珑想的那样,那么汪媛目前显露的不该是这样,因为利益联系实在是太弱了。
她完全可以自己亲身参与进去以身作则,甚至完全可以与她交恶让那些妃子自动排斥她,这样更容易也最快速有效,可她没有。
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本该作为领导者的她却完全作为旁观者静静看着一切,明明她做了一件足以令宫中人心惶惶打破平衡的事,她却没有抓着这个把柄威胁她。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仗持着什么?
目前的她可是摆在明面上的不稳定因素啊。
苏珑敛下眸,心里乱槽槽的,感觉自己找到了某些痕迹却全都模糊不清,连表情都不爽了下来。
旁边的汪媛语气仍淡淡的,但却格外认真:“妹妹觉得很不高兴吗?”
苏珑难得语气恶劣:“是啊,我们真不会在这耗上一整天吗?”她再问了一遍。
汪媛平伏的声音一顿,微妙上扬:“自然不是,我们只是不去陪同,但事情不会少。”
苏珑语气微妙,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哦。但要等她们一起?”
汪媛感觉哪里不太对,有点哭笑不得:“…怎么了吗?”
苏珑眼睛没动,但却略带遗憾地道:“按理来说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嘛…”
她手搭在手腕上轻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碧玉珠:“姐姐,她们为什么都在看这个啊。”
她轻轻做了个口型,无声道:她们好烦。
汪媛一看向这个就会神情不太对,她神情有些勉强道:“…大概是觉得好看?”
这个回答令苏珑有些难以置信,她有些意外汪媛这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转移话题,要知道汪媛娘娘一向游刃有余,回答一个手串的问题而已…她在慌什么?
苏珑“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是你的手串呢。”
她做意提及手串的来历试探,却见汪媛刚拿的扇子没捏稳,往下掉了一截,苏珑一惊,下意伸手去扶扇子,结果反倒抓住了汪暖的手腕。
汪媛的手凉如软玉,一度让苏珑想歪了话题:“姐姐你手怎么这么凉?”
一旁默默围观早已跳完了舞的妃子们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她们紧盯着苏珑手腕上的碧玉珠手串,纷纷眼神交流。
贾嫔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史美人:那好像是…
黄嫔人张了张嘴,拉着蓝才人胳膊晃了晃,蓝才人毕竟是蛮族,比她高一些,被她突然那么个动作还吓了跳,从嗑睡中醒了:“什么?!怎摸了?!到时间了么?!”她吸了下嘴小声道。
黄嫔人却有些难以置信:“芯星,你看苏妃
娘娘的手腕…”
她甚至没忍住叫了蓝才人的名字。
蓝才人顺势望去疑或道:“苏妃娘娘手上的是…那好像是汪妃娘娘的手串。”
她虽然发音的音调走样,但吐字还算清晰:“她们关系真好。”
黄嫔人却震惊到失语,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就开始恍惚了:手串…她们疯了么…
景贵人跳完舞之后睨了何贵人一眼,见其余人神情异样有些疑惑,然后恰好看到苏伸手抓住了汪媛的手腕那一幕,其他以纷纷更加一言难表而她却异常兴奋地双眼亮起!
景贵人偷偷摸摸地背起手,竭力维持住自己快要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双手在身后握成拳来表达自己对发现素材的快乐。
汪媛感觉到了少女温软有力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耳尖的温度骤然拔高蔓延到脸上,她之前没想过有这种情况,所以以长辈的身
份做了很多亲密的动作也没什么,可苏珑…
汪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平时冷静的大脑像卡住的轮轴一样一顿一顿的,时而看向苏珑开开合合的唇,时而望向自己手腕上鲜红一线的红纹圆珠忽地想起来那久远的,被她故意遗忘的一角。
那人曾摇晃着白瓷杯,锋利如星的眼眸像是着穿了世上的任何何伪装,中性的噪音里混杂着叹息:“小兰心啊,你真的有时过分自负又有时过分糊涂啊。”
轻轻的叹息声中,那高大的身影俯下,纯白的发丝拂过脸侧,在尚未染上血色时一向美丽,没有后来的万箭穿身,也没有后来的狼狈屈辱满身鲜血,在那从未来过的冬日里悄无声息慢慢僵硬散失温度,只是像开玩笑一样,俯下半身笑了笑,戏谑道:“你怎么就对自己那么肯定呢?说不定,你在那个人眼中是很有魅力的呢?”
魅力吗?
汪媛耳边传来云儿敲下结束曲的钟音,她站起身梦游一样地走了出去。
背后的苏珑跟了上来疑惑问苍儿:“苍儿姐姐,陛下真的一直不会来吗?”
苍儿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她是跟苏珑一起进宫的,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苏珑本来就不指望她。
她眉眼弯得更柔和一些,转头去问汪媛:“姐姐呢?”
汪媛脚步早就不知不觉又缓了下来,心里琢磨的东西也跟着打包袱溜走了:“不会,我们现在就是去找他。”
她身后的侍女大队终于追了上来,整齐划一地跟在汪妃娘娘后面,对比起来苏妃娘娘这边只有一个大婢女真的相当没有威仗。
灵儿抬眸悄悄对着苍儿皱眉,眼神示意与她交流,云儿则又走到汪媛近前忙着汇报路程:“娘娘,陛下与太后约在祠堂。”
她好像很没有心机,之前苍儿打探消息都是从她这打听的,但苏珑觉得,这更像是受旁边的人的指示,即使她本人…确实在某根筋上过于实诚了。
云儿对汪媛说完,又在明晃晃用余光偷窥了,她似乎很好奇如今的状况,毕竟她可是亲耳听到两位贵妃娘娘刚刚的“豪言壮语”,这可实是令她难得有些好奇。
汪媛有些心不在焉地颔首,目光紧紧盯着苏珑:“妹妹真的很关注陛下的动向。”
她这句话莫名严肃。
苏珑视线悠悠越过云儿,有些好笑:“陛下可是我们的夫君诶,他当然要关注啦。”
她背着手走得悠闲,全然是不知烦恼的少女形象:“倒是姐姐,后宫事务繁多,为何还要坚持与我同行?”
她微偏眸望向外界恬蓝的天空,微眯起眸:“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回答我的,我又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你。”
汪媛走入热浪席卷的宫道,她因为不适而躄起眉。对于苏珑这句话不置可否。
一走出相对凉爽的阁内,不少妃子开伞的开伞,摇扇的摇快,虫鸣混席着聒噪的人语,震飞了不少休憩的鸟类。
汪媛和苏珑并肩而行神情依旧优雅,在一众因暑热而疯狂动作的妃子们中显得格格不入。跟在其后偶有怨言的妃子们见两位贵妃娘娘依旧云淡风轻,不自觉又整齐了队伍。
行宫的景色到底不比皇宫,走起来也简单得多,穿过宫殿的回廊,苏珑听到汪媛声音很轻的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我会。”
这句话不知是会答苏珑的问题还是只是真的自言自语。
苏珑微转视线,然后就看到汪媛目不斜视地抬手,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其实汪媛真的很适合鲜艳的颜色,当那只戴着红纹圆珠手串的手腕抬起,白皙如玉的指节会微微蜷缩,红纹圆珠的红色反射在腕底与掌边相接处,使寡淡的白有了活力的红润,不再显得其苍白毫无生气。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苏珑收回一瞬间的失神,恢复好伪装,心底又在平静地对自己的表现感到不屑:又在夸她了,啧。
触及到苍儿所说的那个东西,其实苏珑还是不太相信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才会觉得她说得对。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抵抗诱惑的能力还不够强,如果是娘亲的话一定会掌握主动权的,话术在她面前才不会有威胁力呢。
苏珑目光越过朱红大门扫视其后的场景。
此处屋阁不再以楠木白杨木为主体,而是乌漆木,选用这种木头只能说是为了防光。
金制烛台在壁上燃着,幽幽的白光透着红晕,火舌燎绕着向上,产生一团团如云雾般的白烟。
烟气不浓,苏珑可以用助观察到前方高高的阶梯及其上高得出奇的门槛。
苍儿上前来为她围上面纱,而她自己则取出围纱围住自己的脖颈而后便将口鼻埋入其中,退入后方婢女队伍里。
汪媛则接过灵儿递过来的长纱帛,系在头顶遮住整张脸,后方妃子们也各自用纱巾或面纱遮住口鼻,静默跟随着汪妃娘娘。
汪媛微低下头,掀起裙摆踏上比一般台阶都要高的阶梯,然后朝后方的苏珑伸出一只手。
苏珑动作微滞,观察了一下阶梯确认可以站两人后才把手搭上去。
苏珑盯着汪媛挡住整张脸的帛布,有些好奇这么模糊的布她是怎么透过它看见她的。汪媛却用另只手作噤声状示意苏珑不要开口。
她的长纱帛过滤阻挡的烟气有限,视线也阻挡的极其严重,因此上了一阶后就指了指前方示意苏珑牵着她过去。
苏珑突然成了引路人心情还挺奇妙,她目力很好,上阶从未犹疑过,最后一阶她甚至还扶了汪媛一把。
苏珑目光中出现了一份木牌,是用金线镶边朱砂为字的白杨木牌。
一根细细的红线系在其上穿过众多木牌汇聚在高大壮观的黑漆木柜梯上。其上摆着众多的金制灵牌。
灵牌下方香火鼎盛,皇帝那独有的挺拔如松的身影背对着众人立在某块灵牌前,旁边是一位不知名的白发女人的背景。
女人身形窈窕,纵使满头银发也能认出其年龄不大,她的头发盘起用几根长金钗固定,装饰虽不多,但每样饰品极其精致华美,随着走近还能隐约望见那饰品上的飞鸟图案。
苏珑眼神在看清那女人服饰的刹那就严肃凝重起来。
女人一身银服,其上繁密复杂的山茶纹绣着金线,其长长的后方拖摆上则用银红细线绣出了极其具有威力和极有标识的—凤凰图案。
女人似手察觉到众人的到来,她的身形微移,苏珑注意到其实她的站姿与皇帝很像,只是更柔美一些,她优雅地转身露出与汪妃娘娘一致的长纱帛。
太后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兰心来啦?”
她的声音不大,音色也如其人般柔美,可苏珑却觉得这声音莫名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熟悉的语调,陌生的气质。
她一时没想起以前遇过哪个人与之相像。
汪媛被提名,自然不可不做反应:“母后。”
她向白发太后行礼。
她先行拱手礼后又弯膝跪下,其后就像连锁反应一样,诸位妃子也纷纷掀裙下跪,声音难得整齐洪亮:“太后吉祥!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