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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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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弦青。”
元毓垂下眼睛颇无奈地答话,她用手臂支起身体想要抽身,却被闻弦青漫不经心地一挡又拉回原处。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好好说话的姿势。
这个时候的加州,室内也这么热吗?
元毓不自然地扬颌,试图短暂和紧贴身体的薄裙剥离,让空气从中间游走片刻攫取这些包裹人的热气。
腰后的手又往里紧了紧。
更热了,元毓这才抬头有些忿忿地要直视那张脸,可等视线真的移上去,一下就消了脾气。
就是这样,闻弦青柳叶眼、高鼻梁,睫毛纤长,两扇清晨起雾时悬挂露珠的蝴蝶翅。他的眼尾浮着一层很薄的绯红,天生的,再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明明是那个把坏事做尽的人,却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求问的模样,不知收敛地索求旁人的心软。
蒸在水雾里,闻弦青就像随时会飘散的云烟,志怪集里叫名字不能回头的美男蛇。他怎么会使坏呢,看了的人都这样说。
“我记得你。”
也很难忘记吧,元毓想,打开电视播的广告是你,出门滚动大屏里是你,路上的人谈论的也常常有你。
她突然后知后觉,闻弦青也是个很蛮横和霸道的人,只是这种情绪用一种轻飘飘的方式来表达和记叙时,往往就像煮青蛙的温水,等你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自己想走到的位置了。
闻弦青很轻地笑了一声,指尖去缠元毓的头发,“这样啊,那为什么不叫我俄尔普斯了?”
像以前那样。
“你也知道吧,回头是会让我掉入冥河的啊。”
元毓用欧律狄刻的语气回答,带着笑腔讲,更有几分调侃的意思在。
“这样吗?…如果我过早地回头看,你就永远不属于我了。”闻弦青低着头,湿漉漉的发丝往下滴水,几滴落在元毓的脸上,被错认成眼泪,“像神话里一样,掉入冥界的深渊。”
闻弦青突然一转身向身后的浴池倒去。
很响的落水声,然后池水漫金山,元毓站在原处,俯视着他跌坐浴池。闻弦青方才握住她的手腕,并没有使力。
闻弦青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发隙里向元毓渡出一个很空也很苦的眼神。
是想看她会不会和他一起摔进水里,但不是他强求的,是她自愿地,心甘情愿地,陪他跌坐到这一池水里。
“没事吧!”
也许是响动太大,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下踩上来,周锦初的脸出现在门外。
闻弦青坐在池水里,一张脸扬起来笑得人畜无害,伸开五指摇了摇,“我没事,只是地太滑了。”
“那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周锦初很认真地说,眉头都皱了起来,转身握住元毓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元毓摇头。
啧…。
闻弦青感到系在腰间的毛巾已经被水浸透,笑容僵在脸上,像上次在摄影棚被脾气古怪的摄像师耽搁时间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好不爽。
“青哥在这里的话,你去用我房间的吧!”周锦初笑着拎起元毓落在门口的澡袋,推着她往外走,然后脚上一带“砰”地合门。
闻弦青这才从游神中缓缓地剥出来,一根黑色的头发紧紧缠着他的手指。
就是这样,他本来只是想随意绕两下的,可每次都被缠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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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毓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没带洗浴用品借了你的,今天谢谢你了。”
周锦初坐在床边看书,见到元毓出来立刻搁到一边,听她这样说,眼帘往下一耷,没有答话。
元毓觉得奇怪,脸凑过去还没开口就先一步被握住手腕。
“可以不要…”周锦初的呼吸温热地扑到元毓颈边,又是那样毫不委婉地直视,“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吗姐姐?”
孩子气。
稍微的生分都会被看作推远的前兆,周锦初像坐在行李箱里不让收衣服的小狗,露出尖牙也只是为了咬住自己的衣袖。
“知道了。”
元毓看着他,最后抬起手不客气地拍了两下周锦初的金鬈发,给狗顺毛。
“都借你浴室洗澡了还生分啊?”
“至少得睡一张床吧。”周锦初笑着接茬,意料之中地被元毓赏了一个爆栗。
只吃痛了一瞬,他就接着去拉元毓的手腕,左摇摇,右摇摇。
“姐姐我给你吹头发吧,晚上了很冷,会感冒。”周锦初说。
元毓往下扫眼,翻过来的犯罪心理学书旁边摆着吹风机,线都理好了,插板是一伸手的距离,周锦初在等她点头。
“你确定吗,室温二十二度。”
有人接话,像从冰窖里冻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智能入户机器人会发出来的声音。
周锦初越过元毓看清了是谁,“我上来的时候还没开中央空调啊?”
那人扶眼镜,从容道:“嗯我刚开的。”
元毓回头,讲话的人套着一件灰色薄卫衣抱臂靠着门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四方盒型的空调遥控器。
本来声音上的冷意,元毓是免疫的,可看清脸之后,她还是颤栗了一下。
怎么又是熟人。
元毓生硬地转回头。
“装不认识我?”
湿发贴着元毓的后颈,她清晰地感知到一滴水沿着脊背滑了下去,凉意划开皮肉,就像此刻她避无可避,几乎可以算是被解剖后的那种袒露。
“衡川学长…”元毓喏喏地喊,无可奈何地回头直面。
所幸徐衡川还靠在门边,脸色冷冷的,薄镜片隔断眼里的情绪,但从肢体上判断他暂时没有走近的意思。有距离总是好的,不至于太窘迫。
“不是说要申我的学校吗?”徐衡川问,“为什么后面不去了。”
元毓记得自己发邮件给他解释过,当时想着承诺的事要有始有终,不能让人空等。
于是她耐性地又答了一遍,“不合适。”
在邮件里阐明过的理由,同一个,原话复述。
徐衡川地表情依旧没有分毫波动,只是点头,然后撂下一句“你们继续”,转身走了。
“川哥是姐姐什么人?”
元毓正把毛巾一类胡乱塞进澡袋,周锦初一颗脑袋探过来。
“和我们同校的学长。”元毓讲,顿了顿又补充,“你的上一任。”
这样说就能解释徐衡川那些莫名其妙的发问了,元毓自认满意地点两下头,没发现周锦初把手边的床单攥得一团皱巴。
元毓最后没留下来吹头发。
周锦初眼巴巴送着她上楼,本来是要跟去的,但元毓说很快就下来。她记得的,要一起出门吃饭的事。
还摸了他的头发。
周锦初很高兴。
元毓上到二楼的时候,想过会不会遇见闻弦青,用那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在某个转角等着自己。但浴室里一片漆黑,橘黄的走廊灯铺下一地暖光,站在楼梯口往前看是能直接看到尽头的,没有人。
她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受,推门前回头又去看闻弦青的房门,想起周锦初说他很忙,三个月来都没见上几次。
元毓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后下楼,周锦初已经在客厅等着,在和徐衡川聊天。
也许算吧,周锦初说十句,徐衡川接一句,这样的聊天。
她走过来的时候应该到徐衡川接话,但他顿了一下,掀睑漫不经心地将眼扫自己。
“那姐姐我们走吧!”周锦初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又突然转回来,“川哥要一起吗?”
徐衡川吐出两个字,“好啊。”并开始收拾手上的东西。
周锦初头一歪,“我只是客气一下。”
徐衡川不以为意,“我当真了。”
元毓的敏锐不合时宜地起效,她真心地希望自己钝感些,但此刻在室内聚起的风暴云显然来者不善。
她一步跨到中间,“一起吃。”
云散天晴,虽然很勉强。
“还有其他室友吗,大家一起吃。”元毓这句话有些自我放弃的意思。一屋除她以外五个人,现在见过四个都是前任,纵使这种可能性按常理是几乎没有的,元毓觉得这最后一个不是程行奚,她都觉得有些不合适了。
程行奚是真的很久没见了。
那个少爷脾气上初中后就没再见,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呢?记得他小时候有虎牙的,脸很圆,像刚出锅正热的豆沙馅糯米团,很可爱。那个年纪说是前任也不尽然,更像是玩伴。还真是应了那一句,没有好好道别的人总会再见面。
她看看门口,没人;又去看看楼梯,也没人。
“找谁呢?”
周锦初凑过来,跟着元毓往左看又往右看。
元毓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愚蠢至极,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回答周锦初的问题,“没谁。”
话才讲完,门口就传来两个人交谈的声音,纯正的美式音。
“今天和你出去,很开心。但是没有下次了,你知道的,我从来只约会一次,我父亲那边我会交代的。”
女人回答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室内只能听见几个单词,联姻,违抗之类,然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忿忿的情绪踏过门口的石台。
汽车轰鸣声远去后,一切归于寂静,门廊处的哼曲声就清晰起来。
元毓看着程行奚啪嗒啪嗒踩着灰色棉拖转进客厅,想到那句男大十八变。程行奚脸上婴儿肥没了,下颌线清晰明朗,五官显出他们家族特色的深邃感。他剑眉锋锐,桃花眼又多情,很容易产生感情误会的那类长相。嘴唇生得尤其好看,红润饱满。
他脖颈上挂着一根细长的银链,又是银灰色的带闪西装套,脸上那种慵态没有要收敛掩藏的意思,像元毓社交圈里的那类公子哥。
曲调在看到元毓后戛然而止,程行奚静静站在那处什么也没说,最后冷笑一声错身而过。
在擦肩的一刻,元毓看见他左耳垂上一枚黑色的铁三角耳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