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回（下） ...
-
元毓兀地转身握住程行奚的手腕，男人因此脚步一停，拧身回来，脸上还是冷冷的，甚至没有探问的情绪，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样做的原因。
“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
元毓从心到口一条直路，对身边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不避讳，没有让矛盾过夜的道理。在短暂擦肩的三十秒里，她把自己从出生到初中有关程行奚的记忆翻了个底掉，不明白他这样的情绪。
她心里苦笑着，接了旧称呼，“程大少爷。”
程行奚身体一僵，把得罪两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像咽下整颗黑巧，从舌根浮上来一股苦味。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烦。
“没得罪，不认识，请放手。”
程行奚猛地一抬手想要甩开，没想到手腕上元毓的力气近同没有，惯性使然他往后连连踉跄了两步。
程行奚站稳后，整个客厅陷入一种沉默。
他看着元毓还没收回去的手，保持着刚才挽留他的姿势——她都没有用什么力气，就让自己停在原地。
燥郁翻上心头，眉头一拢，程行奚拔腿就走。
元毓也觉得程行奚少爷脾气犯得莫名其妙。
说不认识她…谁无缘无故冲着陌生人冷笑？！
少爷命，少爷病！
她把滞在半空的手往回收，转身笑得灿烂，“谁去吃饭？”
-
周锦初的推荐，一家新开的面馆。三人坐下来，元毓的胃口缺缺，只点了一碗素面。
“程行奚平时也这样吗？”元毓没忍住问。
这样别扭，这样少爷脾气。
周锦初咽了饺子回答：“没有，奚哥平时和女孩子们关系都很好的，…呃见第一面的时候吧，很坚决地拒绝再见面之后，都是女孩子们不来找他了。”
那就是特殊待遇了，元毓想，愤愤咬一口筷子上的面。
徐衡川问：“这个态度，前任？”
元毓摇头，叹气，“发小。”
发小？徐衡川垂下眼睛，筷尖拨弄碗里的空心菜。看起来可不像发小那么简单。
吃完刷卡结账，三人将要迈出店面时，元毓又扭头回去。再出来，手上拎了一份打包。
回到家，元毓直上三楼——刚问的周锦初，程行奚住这里。
“笃笃。”元毓伸手敲两下门，而后退一步等着。
门内传来闷闷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顶到门边，“吱”一声拉开门。程行奚懒懒散散，话到嘴边发现是元毓，浑身一下绷紧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伸手就要关门。
元毓早有预料，身上一挡，硬生生留门。
她忍无可忍了，“程行奚，别犯病。”
“不想见你，算犯什么病。”程行奚立在原处，盯着元毓那张和小时候算等比例放大的脸，两秒，然后别开脸去。
“每次闹脾气就不吃饭，你要饿死自己？”
程行奚脑中一记震响，一样的话，他上次听到还是在很久之前。又看到那张稚嫩的脸，千百次出现在梦里，以至到了后面五官都模糊，他一直害怕又担心，有一天记不起来元毓的长相。此刻两道人影合到一处，变成面前这个正在拆外带包装的女孩。
他的牙根发酸，张了嘴正要辩驳。
“闭上嘴，吃。”元毓掰开筷子刮净木刺，塞到程行奚手里，嘴里嘀咕，“跟小时候一样，臭脾气。”
程行奚又想说话，元毓揭开盒盖，牛肉面的香气就溢出来，把程行奚想说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他是真的有些饿了。
认命，抗拒不了，埋头苦吃。
扒拉两口，程行奚忽然讲：“我和小时候不一样。”
长大了，后知后觉很多事情，一个人想了你很多年。
元毓他们前脚刚离开家，程行奚立刻就后悔了，扭头冲下楼的时候，只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房子里空荡荡的，像那天到元家，里面搬空了，像铅笔印一样从他的世界里擦去。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不懂，心里也空荡荡的，伸手捶两下，能听到回响。
“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程行奚从牙齿里挤出这一句。
“我爸妈离了。”元毓一下了然程行奚那些脾气的原因，“一直没和我说，当天签协议，我爸连夜抱我飞英国，睁眼的时候我人都在伦敦了…不是不想和你说再见。”
我没说再见的人太多了，元毓的后半句被舌头压着。父母的决定，成年人习惯的快刀斩乱麻。一把刀斩下来，把自己的生活也切得干干净净，问起来就是结束了。
程行奚愣了，他看见元毓低垂的眉眼间隐隐的悲意，情绪染到自己身上，本能地低下头去说了一声对不起。
元毓摇头，“都过去了。”
“见到你挺高兴的。”元毓又说，“有一种得救的感觉。”
“什么意思？”程行奚咬断面，脸扬起来问。
“你敢信吗，这房子里除了你和我，剩下四个人都是我的前任。”
哦哦四个…四个前任？！
程行奚猛抬头，险些掀了汤碗。
等程行奚吃完，元毓习惯性伸手拎了垃圾就走，被程行奚一把拿了回去。
“我不是想和你一起走，我还没原谅你，…只是不想欠人情。”珠连炮似的从程行奚嘴里蹦出一串，元毓审视的目光移上去，被对面一扭脸挡开。
元毓举手投降，“少爷说什么是什么。”
两人走到客厅，周锦初在玩街机，听见声响本能抬头跟两人打招呼。前面元毓笑眯眯地捡起一个抱枕坐进沙发里，视线还没往后挪，就感受到两道幽幽的目光越过元毓落到自己身上。
周锦初一抖，觉得后背发凉，正要仔细去看时，程行奚已移开了眼睛，拖着步子去厨房扔垃圾。
等他从厨房回来，周锦初正凑在元毓旁边，问她要不要玩双人成行。
两颗脑袋越挨越近，程行奚没忍住从中间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马上要递到元毓手里的手柄，惹得沙发上两个人都扭头来看他。
"……"
"不给她玩。"
程行奚拿了，转身坐到元毓左边开始进剧情。
……不给我玩就不给我玩，我现在是真的有点左右为男啊喂。
元毓坐在中间，深呼吸一口气，埋头开始查邮箱确认下周开学的信息。
徐衡川出来时就看到如此一幕，最近实验室的研究项目进入收尾阶段，杂事很多，他在房间里抱着电脑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现在才出来喝了口水。
玻璃杯握在手里，冰水摇晃，凉凉地滑进他的喉咙，徐衡川这才感觉自己从那些纷至沓来的邮件里抽离。
他闻到食物的香气，很淡，但是弥散在空气里。徐衡川一眼看见垃圾桶里的牛肉面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饥饿。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进到厨房去。
元毓听见锅碗瓢盆的声音，她立刻抓住脱身的稻草，像鱼一样从程行奚和周锦初中间溜走。
“在做什么？”
元毓叼着刚从冰箱里拿的牛奶问。
“鸡蛋羹和酸汤面。”
徐衡川敲开一个鸡蛋，回答。
“哇我的最爱！”
“我知道。”徐衡川眼皮都没抬一下，轻轻将壳掷入垃圾桶。
“我来帮你打下手。”元毓捋了袖子跟上去。
徐衡川没说话，但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元毓腾出一个容身的空间。
两个人并肩站着，元毓做事总是手舞足蹈的，嘴巴也要讲个不停，徐衡川点头附和，偶尔接两个字。
厨房里并不宽敞，元毓抬手或者移动，肩膀都会轻轻地撞上徐衡川的手臂。几不可察地，他的眼睫颤动，整个人绷紧了，手腕上显出青筋，但一步也没有挪。
“元毓。”
徐衡川手里的筷子敲着瓷碗，蛋液裹在上面，像一段金色的丝绸。
“嗯？”
元毓头也没抬，正从烫水里扒拉那颗番茄。
“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
番茄骨碌碌滚进盘子里，外皮还很烫手，元毓给它扇风等着降温，嘴上不忘回答徐衡川：“没遇到喜欢的呀，恋爱就是小甜品…”
“我是说复合。”
冷不丁的一句。
元毓的番茄才刚拿到手里就啪唧摔到地上，红色的汁水飞溅到她裤腿，留下两点显眼的痕迹。
她怔住，从来没思考过的问题蛮横地闯进脑子里，让一切短暂停摆。
“复合？！”
扒在厨房门口的两人踉跄着摔了一个进来，程行奚噔噔两步挤到两人中间，使本来狭窄的厨房更显逼仄。
“复什么合？好马不吃回头草！”
“……奚哥你这话说的不对啊！”
徐衡川看着程行奚，眉峰往上一拎，忽然了然，肚子里的坏水晃荡起来，冷淡但诚恳地跟元毓讲：“兔子也不吃窝边草。”
程行奚脸上神色一僵，“你什么意…”
元毓拦开两人，“行了！我不想当好马也不想当兔子！”
管你们回头草窝边草，不要自作主张地在这里打哑谜啊一群混蛋……
话进到三人耳朵里，拐八个弯进到脑子里：哦她说回头草窝边草都可以吃。
安心了。
剩下的问题就是铲除情敌，对吧？
三人的眼神忽然不善起来，对彼此。
“好热闹。”
闻弦青不知道几时站到了厨房门口，罗马塑像似的脸在妆容衬托下更像海妖凌厉，身上是简单的宫廷式丝绸衬衫，V字领开叉到胸口中间，锁骨漂亮地袒露在元毓面前。
“着急想见你，刚下节目就赶回家里来了。”
目光直截了当，落在元毓脸上。
他像才发现一样，慢条斯理地套上外衫，“啊…抱歉，来不及换表演服了。”
“不过要说复合，我也有资格，对吗？”
闻弦青的美貌简直是利器和杀器，漂亮地笑起来，不顾旁人死活，元毓心神一震。
程行奚看着闻弦青，心里冷笑，在那个名单上又画了一个红叉，巨大的，不容置喙的红叉。
元毓忍无可忍，“我说，你们都要吃饭吗？挤在这里。”
“全部给我滚到客厅去！”
四个人被元毓从厨房踹进客厅，徐衡川也没能留下，只元毓一个人在厨房里。
客厅不大，足够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闻弦青借口要卸妆先上楼去，空气因此活泛起来，周锦初接着打街机游戏，程行奚摸着右耳垂上那枚黑色耳钉不说话，徐衡川取了笔记本接着回组员邮件。
元毓煮的面刚好够一人一碗，才在餐桌上摆好，就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而后很好闻的香气自后笼来。
闻弦青用毛巾擦着湿头发走到她身边，“好香，辛苦了小欧，十六岁的时候，你也这样给我煮面…对不起，这个是不是不能说？”
闻弦青回头，客厅里三个人正盯着这边，他坦然地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你大二说的那位，学艺术的朋友。”徐衡川一字一句说，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小欧大学也还记得我吗……还以为分手之后就把我忘了呢。”闻弦青眼睛一弯，“当时你可能没听清吧，是男朋友哦。”
门口传来响动，片刻，裴确转进客厅。
"这样听下来，我是最新鲜的前男友啊。"
裴确薄唇紧抿，似笑非笑，身上还穿着出门时那件灰白羊绒风衣，周身浮动着从室外带进来的极微薄的一层寒意，“还在保质期内，对吗，小毓？"
元毓没有回答，如坐针毡。
活到现在二十三年，情史鲜活地围坐一处，也是值得以后写进自传的一篇了。
想搬走，又没钱。
难道我的生活其实是个被漫画家写崩的乙女番，首要任务是夺回家产，其次是逃离盘丝洞？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回（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