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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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后，天终于放晴。
雨过的天格外澄明，云都没几朵，不遮不掩地露出完整的日光，铺张浩荡地铺满了整个猎场，将尚且没有发黄的草镀了一层金。
晃得人眼晕。
姜和拽着帘子，明明是个要扯的手势，思绪却早就飘到了千里之外。
……终于来了秋猎。
前生第一个转折点。
她死以后浑浑噩噩，只是将话本剧情看了差不多，因此重生之后，姜和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还记得的事情复盘在纸上，然后开始思考怎么办。
只要姨母没事，就算没有她，其他几个废物也比不过燕逢意，那前世的情形只不过是推迟几年重演。
彻底追随他都是死路，那更何况现在呢？
她需要人。
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前世以己度人，觉得燕逢意不会背叛，从招募侍从到有识之士，她都以他为第一位，后果却是毒酒送来的时候，故交亲友一个也来不及。
因为燕逢意对她了如指掌。
要想不被钳制……
“山扶鹤。”
她低声喃喃。
只有山扶鹤。
前世敢与帝王争执，后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放火，虽然那话本子并没有写清楚这对君臣为何反目，但也只有他，能有在任何情况下有自保的本事和唱反调的底气。
也是他。
替她将最难看的那一面遮掩，不让旁人得见。
想到牵机，女孩子的指尖又不由自主地攥紧。
“找我？”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恰好打马经过平颐王府的马车这边，闻声抬了下眼。
姜和手一抖，险些将帘子扯下来。
这怎么还能真出现呢！！
“我算你什么时候病一场。”
她试图给自己找补，“好让我心里痛快些，顺便拿个头名。”
“早知道昨日不喝姜汤了，现在不太好说。”
少年嗓音很淡，和旁边的石嬷嬷颔首。
“淑妃娘娘托某来送些点心，还有一句娘娘的嘱咐——扎寨的时间长，还请去她那里小坐片刻。”
山扶鹤个子高，和谁说话都需要垂眼，下三白愈发明显。
好像他天生就是皑皑雪里来的精怪，七情六欲天生冻了干净。
因此什么也不能叫他动容。
姜和曾经很讨厌这副表情。
居高临下、矜持傲慢，不管怎样挑衅，输了还是赢了都没有反应。
让人愈发想看这人失态，想这张霜雪冷肃的假面若是碎了，又该是什么样子。
却又因为看不到而更生恼。
但姜和盯了他片刻，却罕见地没发作。
……是十九岁的山扶鹤。
无病无灾、意气风发的山扶鹤。
她顿了顿，只是拽着帘子挑眉。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本郡可不是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姨母应该也给你送了一份？牡丹花盘子里面那几块是西川乳糖，用不惯西川羊奶的喝了腹痛。”
女孩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幸灾乐祸地笑了。
红润的一点弧度翘起。
山扶鹤的目光一触即收。
“西川的羊奶？”
他淡声问，“某不知何时曾提过这一点。”
完蛋。
说顺嘴了。
“本郡什么不知晓？”
前世的姜和也被这样问过，只是笑得肩头耸动。
“小山大人一日三餐，膳食里几筷几样、饮食禁忌……本郡都了如指掌。”
“既然培养金吾卫，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朱砂同色的甲盖随意搭在年轻人挺直的肩上。
色泽因烛火而流转愈发靡丽。
然后它一点一点移动。
从被衣领扣得严丝合缝的脖颈，到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的胸膛。
最后落到心口。
凝视着她的眼珠漆黑一片。
但姜和只是垂了眼睫，笑意愈发深浓。
“手眼通天、天子直属，只要是帝王，就会需要这把刀。”
“山停云啊。”
窈窕的人居高临下地望来，方才按在他肩处的白皙指尖收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山扶鹤的心口。
瑰丽眼梢悉是笑意。
“真的不考虑么？”
她当时培养天子直属的金吾卫，动了一大批人的利益，而这群人求助的就是山扶鹤。
那是姜和与山扶鹤前世头一次官场上的交锋。
……这种和解路子行不通。
重生的姜和想到什么，长指绞在一处，露出了一点不自然的神情。
“我怎么知道，我就看在点心的面子上顺口一说。”
女孩子轻哼，“你难受的时候告知我，我好看着下饭。”
这方法行不通……自这人不知为何抱了她那一下之后，想到之前恶心他的方法，姜和本能觉得别扭。
这话其实说的勉强，但对面的少年只是牵了牵唇角。
“某知晓了，多谢郡主提醒忌口。”
那话是罕见的平和。
与这秋日与人擦肩的长风一般温度。
想不到他还是个点到即止的——
“山停云，你做甚么？！”
姜和刚准备松口气，但却发现眼前突然斜出一道阴影。
然后布料被一点一点从指间抽离。
很慢。
却不容置疑。
那人似乎并没有当回事，动作慢条斯理，将被攥成一团的布捋平。
然后他似乎提了下唇角。
“且不论郡主到底想对这块布做什么。”
“按照某痴长‘三’岁的经验，再不拉上，这日光挡与不挡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混帐……
然后姜和的表情变了变。
太阳！
燕京秋猎时的阳光还是很毒，她坐的位置又正好对着太阳，就这一会而便觉得面上发烫，更不要提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她的脸会遭遇什么……之前晒伤的经历历历在目，怎么就忘了？！
方才还撑着窗子的人如临大敌。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哗啦一下散了，着急忙慌地起身拽帘子。
缩的比谁都快。
然后又猛然有一个脑袋冒出来。
“这也不是你猛然凑过来的理由！”
女孩子对着他冷笑一声，“我瞧你今年秋猎的射日能成什么样子！”
然后又缩了回去。
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的猫，冲出来猛然亮了亮爪，然后又隐匿了踪迹。
“停云？还以为你早就去前面了，怎么这么慢？”
后面有人打马而来，笑吟吟和他打招呼，“一道走？”
山扶鹤收回目光。
他微颔首，示意那人先行。
“请。”
秋猎的马车陆陆续续到达。
安营扎寨的时间不短，宗室的又在皇室之后。
帝王的四季田猎是燕朝的礼仪制度。
春夏保田苗，秋冬顺杀气。
秋猎是真正臂鹰持弋，追逐猛兽的时候，更别提它还带了军事演习、展示各家儿郎的意味，因此燕朝人格外看重秋猎。
但在开始之前，是达官显贵们难得齐聚的时间。
姜和听了一路相互恭维，结交的，攀附的，暗藏机锋的……等到淑妃的宫人来接她的时候，女孩子早就在马车里拥着毯子睡着了。
许是方才那猛然凑近的距离。
又或者提起来了秋猎大典。
所以姜和重生半个月以来，罕见地做了个梦。
是山扶鹤刚来平颐王府借住。
也是秋猎大典。
姜和弓马学得极早，旁人开蒙的年纪，她便被父王母妃早早抱上骏马，身姿挺拔的小姑娘眯着眼睛，拿着家里人特别打造的弓箭，一只一只地往靶心上射。
因而燕京同龄人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再等她大些时，她甚至可以做到蒙眼射箭，箭无虚发。
莫说世家，就是满燕京，也难找一个如此出众的姜和。
但偏燕京不止一个。
偏也就是那年，出了个山扶鹤。
他刚来燕京的时候，还不怎么说话，只是文试出众，在不少人的印象里，只是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孩子，但第二年秋猎，大典前的射日大选，他一举夺魁。
这是两人针锋相对的另一个源头。
若说脾性不同，不见便不见了，关键是两人在一个地方念书，各种比试都能碰见，偏生还输赢对半——
这便只能称得上孽缘。
那一场就算到现在来，也是难分伯仲。
山扶鹤稳扎稳打，姜和天赋异禀，几轮下来未决胜负，陛下龙颜大悦，问他们可还想比，若是想，就休息休息再来一轮。
“为什么不？”
小姜和先开的口。
她挑起眉，昳丽明透的眼里满是不服输。
“真真愿意一试！”
小山扶鹤也微微躬身。
“臣愿奉陪。”
皇帝抚掌大笑。
因而他们又加赛一场。
但等姜和调试的时候，除了给姜和打气的朋友之外，却听到了些别的声音。
“真是傻，本就是陪姜和来的，怎么还真与她斗上了？”
“捧都不会捧，清高的很……”
“赌不赌，他今日若是真胜了姜和，明天开鉴门是不是又得闹？”
小姜和默不作声，将指尖缠上绷带，又绷着一张漂亮小脸去装臂缚。
看得几个朋友心惊胆战。
“别搭理他们几个，姜和，马上就比试了，陛下还在呢！”
“回开鉴门咱们再算账，姜和，你冷静些……”
总算是将人连哄带骗送到了场上，却在最后一箭，众人屏气凝神之时，姜和骤然调转了方向，长箭猛然冲向那几个看笑话的纨绔子弟！
一片惊呼声中，箭钉在旁边低矮的树上。
昨夜刚下过雨，叶里都是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人满头脸。
等到姜和挨训结束，天已经黑透。
朋友唉声叹气在外面等她，几个人一齐回大帐。
“你就……不和他说两句？”
“我说什么？”
小姑娘仰着下颌。
“让那几个东西吃瘪是我不痛快，又不是给他出气。”
“他昨日又比我考得高，我还瞧他不顺眼呢！”
朋友示意她往前看。
“那你们还这样，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除了吵架，一句话也不讲？”
他们都看见那里有个山扶鹤。
“我……”
然后猝然醒转。
长风穿过纸窗与耳边发丝，一时竟与梦中一般无二。
姜和竟有片刻怔愣。
“我……”
她想说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她脾气坏，又护短，最看不上那些腌臜东西，但又懒得说一些话。
做了不就好了。
她会做的。
当时的姜和这么想。
秋日依旧。
……原来已过了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秋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