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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伪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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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米外的湘菜馆门口空荡荡的,只停着一辆摩托车。
饭店员工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拆掉那些招摇的彩色横幅,一小时前还热闹的宴席此刻进入收尾工作。
周津尧把染血的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转手把刚用过的碘伏抛给对面鼻青脸肿的人。
言逸鸣慌乱接住,顺手拧开瓶盖,棉签沾着药水,胡乱在脸上涂了起来。
“我靠,你今天吃枪药了,怎么打那么凶,别说那俩小喽啰怕了,我看了都傻眼。今天心情不好?”
言逸鸣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盯着周津尧:“不应该啊。今天你爸妈不是专门回来给你过升学宴,庆祝你考上霖城一中的?”
“庆祝了呢。”周津尧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专注在检查机车故障。
“发动机坏了,得找人把车拖走。”周津尧倚在机车上,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谁家好人中考考了全省状元,升学宴庆祝方式是喜提五指山。你们家习俗可真特别。”言逸鸣指了指周津尧右脸鲜红的指印,打了个冷战。
“你第一天知道?”
周津尧随手拽了一把椅子,坐在言逸鸣旁边,等着拖车的人来。
“又吵架了。”
“嗯。”
两人语气平静,一个自觉没再问,一个完全懒得说。沉默了半晌,言逸鸣从兜里掏出烟盒,给周津尧递了一根。
言逸鸣嘴里叼着烟,换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这车,刚要回来就出问题?这算什么事,菜鸡配疯狗?”
“说谁疯狗,找死。”周津尧说着就要掐断烟动手。
“吾皇威武行了吧。”言逸鸣连忙拉住周津尧,敛起笑意,轻拍他肩膀:“屁大点事,不至于”。
公交车晃动,有人下车,于眠站了半晌,总算落了座。神经放松下来,她望着窗外发呆。
于眠三天前被父母从乡下接到霖城。短短三天,漫长的却像三年。最疼爱她的外婆去世了,令人讨厌的弟弟长高了不少,但顽劣的脾性不减反增,简直是混世魔王,这几天没少算计她。
想到这,于眠胸口发闷,抿唇冷笑:“我是说过,来霖城要装乖,可我没说要来给人装孙子。任人欺负,不好意思,姐姐我做不到。”
玻璃映出一张白净乖巧的脸蛋,上一秒弯成月牙的杏眼,倏地掀起睫毛——眼里淬着冷光。
前排上来一个男人,浓重的烟味让于眠有些头疼,本来就有点晕车,此刻愈发难受。眩晕中,于眠脑海中突然闪现刚才巷子口那个“混混”。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好惹,看着年龄和她差不多,而且还背着书包,估计也是来培优计划上课的学生。
“下次见到,一定躲远点。”
半小时左右,于眠在霖城一中这站下车。
砖红色的教学楼在落日余晖里显得格外庄严,烫金的校牌匾熠熠生辉。校门口挂满鲜艳的横幅,无不炫耀着今年的高考战绩。
霖城一中——万千学子心向神往的重点高中,万千家长挤破头也要进的升学保险箱。
于眠顺着学府路往东走了五百米,到了学府路与榆荫街交叉口,“于记小炒”的霓虹灯牌随着夜幕降临渐次亮起。烟火气顺着半开的玻璃门飘散出来,混在盛夏燥热的夜风里。
正值饭点,屋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于眠推门而入,径直闯入后厨,掀开布帘,热气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
她将书包甩到角落,刚要洗手,手里就被塞了一盘京酱肉丝:“去,把这个送到三号桌,记得划账单。”
说话的人,是于眠的母亲——王秀梅。她身材敦厚,圆脸泛着油光,粗眉毛下嵌着一双精明的眼睛,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不容抗拒。
“妈,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于眠送完菜,重返后厨。
“先把书包放二楼,再下来帮忙。”于国强捞起脖子上挂的湿毛巾,边擦汗边说。
“爸,我这就去放。”于眠拎起书包,小跑着上了二楼。
二楼逼仄的走廊像被油烟腌透了,左侧用三合板隔出一间休息室,一张单人床,一张办公桌,两把旧椅子。尽头的杂物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食材。右侧尽头是一个狭小的卫生间。
于眠推门,看到下午蹲点都没等到的人,此刻大咧咧地躺在那张床上,身旁的手机屏幕显示着“游戏结束”的字样,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
一股无名火窜上来,但于眠忍住了。
来霖城的火车上,于眠就给自己立了一条生存法则——只有装乖,才能生存下去。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下楼迎接我给你精心准备的。。。惊喜。”
于颂歪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晃悠着。他咧着嘴,脸颊露出一对小酒窝,明明长得还算可爱,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就那么欠揍。
于眠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眉眼低垂,温顺的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背后紧握拳头,指尖掐进掌心:“知道了。”
“于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偷懒,小颂说,一放学就不见她的人影,这才来几天,就到处鬼混,现在管不住她,以后还不反了天。咱俩忙的焦头烂额,她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
于眠从二楼下来,就听见父母的责骂声从厨房传来。
这大概就是刚才那人说的“惊喜”。也还好,来这几天已经经历不少次了,见怪不怪。
“行了,少说两句。”于国强搓着围裙边,用手肘碰了下王秀梅,眼神示意她看门口。
“她在我也说,她是我生的,我还骂不得。”王秀梅把菜刀剁在案板上,葱段飞溅。
于眠掀帘子的手放了下来,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湿润的眼眶逐渐恢复澄澈,她神色平静,脸上重新挂起乖巧的笑容:“爸、妈,今天是我不对,我去送菜。”
于眠穿梭在餐桌间,手里端着堆满碗碟的托盘,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正往厨房走,余光瞥见弟弟蹑手蹑脚地蹭到收银台。
“欢迎光临,这边请——”于眠故意提高音量,看着于颂被吓得一哆嗦,收银台的水杯被撞倒,碎了一地。
于颂狠狠瞪了于眠一眼。
清脆的破碎声响在嘈杂的饭馆里,显得微乎其微,并没有人在意这点小动静。但于眠忍了一天的怒火却短暂得到纾解。
“痛快。”
“六号桌上菜。”于国强洪亮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
“来了。”
于眠看了一眼于颂,甜笑还凝在嘴角,眼底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于颂最近安生的不对劲。
连着三天没给于眠制造任何麻烦,甚至语言上的攻击都没再出现过。
更不对劲的事。
——于颂这三天下午一放学就主动提议去饭馆当帮厨。
于眠并没有天真地相信他会因为上回饭馆那次小小的“报复”,就真的被自己拿捏。直觉告诉她,最近盯紧于颂,一定能找到拿捏他的办法。奈何天公不作美,霖城最近天气反复无常,于眠本来就体弱多病,现在还水土不服,一连几天反复高烧。
王秀梅嫌她病秧子,影响饭馆生意,这几天都不让她去帮忙。她白天按时上课,晚上放学去诊所输液。实在抽不开身监视于颂,只能干着急。
这天早上,正吃着早饭,王秀梅突然盯着姐弟俩,沉默不语,眼里带着审视,令人毛骨悚然。
“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俩,怪渗人的。”于颂搅着碗里的皮蛋,干咳一声。
“于眠,一会妈给你两百块钱,你俩中午的饭费,外加你爸最近累得浑身酸痛,你下午输完液,给你爸买些膏药。”王秀梅眼神似有若无地从于颂身上飘过。
于眠刚要开口,就被于颂截断:“妈,买东西平时不都让我带的吗?”
他们家有个默许的规定,不管捎什么,剩下的钱都会作为跑腿的奖励,在此之前,于眠可一次都没被委派过任务。
不只于颂觉得意外,于眠也觉得匪夷所思。
“就这么着,有意见憋着。”王秀梅一句话噎住于颂。
培优计划有自己的食堂,经济实惠,但难吃。好多学生宁可多花点去外面吃或者点外卖,坚决不吃食堂的饭。除非那天被留堂,时间紧迫才会去光顾这个食堂。
于眠恰恰相反,来培优计划几天就吃了几天这个食堂。倒不是她口味猎奇,而是另有打算。一来想省点钱,二来想研究点赚钱的门路。开学后,需要花钱的地方少不了。于眠很难对她那吝啬的父母抱有幻想。毕竟搬来霖城这么久,父母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给她添置一件,她现在最拿得出手的衣服,还是三个月前,外婆嘱托舅妈给她买的那条牛仔裙。
“于眠,我可不跟你去吃食堂,你给我点钱,我出去吃。”于颂拦住于眠,伸手要钱。
“只有两张一百块,我拆不开,给不了。”
“那咱俩一人一张,我吃完饭把剩下的钱还你。”
于眠心里白眼翻上天,这话你自己信吗?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外面吃。”
“不行!”于颂言辞激烈,果断拒绝,挠挠耳朵,又着急解释道:“咱俩都去外面吃太贵了,你忘了妈交代还要买别的。”
“那我没办法了。”于眠摊手无奈。
于颂耐心耗尽,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正准备动手,有个拖堂的班级下课了,一群人蜂拥而至,冲散了姐弟俩。于颂只好作罢,气冲冲地走远。
于眠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