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挣脱》十六夜泠君

4、死亡

　　“五大家族的白家觊觎林家的灵石脉，加上白家早就想扳倒林家了，这一次联合其他三大家族准备血洗林家，阿辞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和林家的资产交换我和孩子们的命……”

　　东方雅神色凄然，眼见的又要哭，懂事了的林迭连忙抱住母亲，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坐上了离乡的马车，变成一小只的蝶王趴在顶棚，没精打采的注视着远方。

　　“一切都快结束了，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耳边还回荡着林辞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对啊，离开是离开了，但你没告诉我，离开的人类里不包括你啊！

　　他们出城后来到了一个小山村里，安顿好一家子后，蝶王去往了十几年前那座看起来非常危险的山里。

　　一进山，眼前破败的景象令他心生疑虑，熟悉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混杂的灵力波动，就好像很多痛苦的情绪杂糅在一起。

　　他往前飞，飞过小溪，飞过石坡，他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煌狼王，曾经的他有多威风，现在的他就有多落魄，像一只丧家犬，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再见故友，蝶王的心绪很复杂，他小心靠近，沉静开口：“好久不见，煌狼。”

　　黑色的狼抬不起头，就连眼睛都已经瞎掉了，他冷笑着，“来看我笑话的吗，紫灵蝶王，你也不好受吧。”

　　蝶王身形一滞，眼神复杂的看着地上匍匐的曾经的所谓的挚友，才短短几十年的功夫，为何会如此？

　　看出了他眼里的质问，煌狼笑了笑说：“我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偏离过我的目的，在天道手中活下来，所以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蝶王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念头，深吸了几口气，“是你把我从死亡边缘劝回来的…我不想对你做什么，煌狼，你告诉我，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煌狼艰难的呼吸着，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以前的事情，“我第一次签订契约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我赐予他们能力，助他抢夺地盘，我以为我已经和人类交好了，天罚不会降下，哪知道，等我把签订契约的人类杀死回到离伐原的时候，那些原本应该突破百岁的族人们，全部惨死，无一幸免。”

　　蝶王不可置信的往后退去，一字一句的问：“你把和你签订契约的人类杀死了？”

　　闻言，煌狼王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当跟我签订契约的人类吊着一口气求我救他的时候，为了让他减少痛苦，我杀了他，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太容易死了，那既然如此，天道又为何把人类的缺失怪在灵兽身上呢？又不是灵兽的繁衍导致人类越来越少的，一点都不公平，我痛恨天道的偏心。”

　　“我就在想，如果是他们自相残杀而导致人类灭亡的呢，这样是不是就怪不得灵兽身上了？我的族人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良久，蝶王呼出一口浊气，“你太傲慢了，这根本不是交好，是施舍，是不平等的。”

　　“目的，就是要不择手段去实现的。”煌狼激动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始终做不到。

　　蝶王摇了摇头，“结果是最重要的，我不会评判你的做法，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煌狼冷笑着，“你想和我划清关系？”

　　“你坚持你的目的，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吧。”

　　蝶王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开始腐败的煌狼，“告诉你一件事吧，我的族人们并没有接受天罚，他们活的好好的。”

　　闻言，煌狼王肉眼可见的错乱了，“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只是以心换心罢了，谁都可以做到，唯独你不行。”

　　蝶王远去了，他能听到煌狼王歇斯底里的声音，但他不想听，于是催动灵力加速飞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倾尽全力培养林迭和林紫儿，同时马不停蹄的打探消息，过了一两年才终于弄明白五大家族想做什么。

　　一切还是煌狼王开的头，他蛊惑白家家主，赐予他君王的力量，并且助他吞并其余四大家族，一举成为钟与国头号家族。

　　白家用一年时间吞并了林家，又用了五年时间弄垮了其他三家，导致他们沦为白家的附属品。

　　虽说煌狼已经陨落，但通过他的介绍，之前生活在离伐原的君王们纷纷加入战局，现在的钟与国，乱的已经不能再乱了，离开反而是最正确的选择。

　　林迭两兄妹在紫灵蝶王的精心栽培下，已然有所小成，他们每日都会进入冥渊森林进行历练，而蝶王则是在森林外的草丛上晒太阳。

　　今天也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两兄妹中间有一人要和蝶王签订契约，至于是谁，现在还没定。

　　之前也有讨论过这件事，林迭是这样说的：“给紫儿吧，老师去保护我妹妹，我是男子汉，可以保护自己。”

　　巧了吗这不是，林紫儿的回答基本上差不多：“给哥哥吧，紫儿长大了，可以保护好自己，哥哥更需要老师的帮助。”

　　“老师，给妹妹吧。”

　　“给哥哥吧，老师。”

　　紫灵蝶王：“……”

　　这种被当成物件丢来丢去的无奈感谁懂？

　　硕大的蝴蝶无奈的叹着气，盛夏的阳光晒的他舒服异常，可这种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蝶王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森林的方向想，翎雀会不会回家了呢？

　　这么想着，他张开双翼，往森林腹地去了。

　　傍晚时分，他载着俩兄妹回到了小山村的家，很遗憾的是，没有寻到翎雀的踪迹，他的族人和自己的一样，已经突破了百年大限，想来应该活的不赖。

　　吃完晚饭后，兄妹俩迎来了缔结契约的难题，还是那句话，哥哥让给妹妹，妹妹让给哥哥，谁都扭不过谁，最后干脆吵起来了。

　　蝶王在旁边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把我撕成两半好了，一人一半。”

　　本来只是一句牢骚话，却被林迭逮着好一顿训：“老师，我妹妹还小，不可以在她说如此血腥的字眼。”

　　紫灵蝶王没话说，摇着触角表示不吵了，“我投降我投降，你和紫儿商量好了再来找我吧。”

　　林紫儿一直目送着蝶王飞向田间地头，担忧的看向旁边的林迭，“哥哥，我们是不是让老师为难了呀。”

　　“应该不会，他只是不愿意看到我们争吵。”

　　“嗯……”

　　俩兄妹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决定由林迭来签订契约，一来变强了也可以保护妹妹，二来就算契约了，蝶王也照样可以保护林紫儿。

　　第二天签订契约以后，蝶王就往后山一扎，几天都没有出来过，兄妹俩很有默契的没有打扰他们的老师。

　　后山是一片坟墓集中营，一座小小的坟矗立在正中央，那座坟上没有碑，坟头上栽种了很多很多的新吟草，它寓意着永恒，是蝶王亲手种植的。

　　“林辞，你家儿子女儿都长大了，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啊。”

　　蝶王收起双翼，匍匐在坟头，声音中带上一点委屈，“孩子大了，都管不住了…你老婆多辛苦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她一个人…”

　　他活了几百年了，经历过很多死亡，本来早就对死亡麻木的蝶王，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悲戚。

　　过了好几天，蝶王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准备回家，但却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蝶王眉头一皱，两道凌冽的风刃破空而去，直接把两个低空飞行的灵兽掀翻在地，“何人在此！”

　　那是两只身材小巧的报信鹰，灰头土脸的刚从地上站起来，又被这么一声大喝吓得一头扎进土里，只漏个屁股在外面。

　　“别别别…别杀我！！”

　　紫灵蝶王板起脸，威慑性的放出灵力，“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两只小鹰吓得哆哆嗦嗦，跟倒豆子似的全吐出来了：“是白家！白家让我们打探消息！不关我们的事啊！”

　　“白家？”蝶王心下一沉，立刻追问：“打探什么消息？不想死的话就把话说完整。”

　　“是是的大人…家主听闻林家还未灭绝，所以让我等打听清楚情况，然后……”两只小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然后进行肃清……”

　　蝶王冷笑一声，“肃清？说的好听，他凭什么觉得我好对付？”

　　他本来是打是护着东方雅一家，安安静静的过往这一生也就够了，也不负林辞的嘱托。

　　但不知怎么了，自从林辞死后，他就很不安，冥冥之中感觉白家那群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培养林迭两兄妹是为了以防万一，白家真的想赶尽杀绝之时，他们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看来……倒是想的对了，白家那群混蛋真的想让林家绝后。

　　看着那两只抖如筛糠的小鹰，蝶王冷冰冰的下达命令：“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三天后我去见他，在此之前给我老实点。”

　　三天后，白家古楼。

　　黑色的楼古朴而又沉重，楼高百仗，大约十二层，白家家主落座在楼顶，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头秃完了，穿着墨绿色的背心，小口小口的喝着茶。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紫金色的灵力不经意间透过风轻轻落在老头的脸上，老头睁开眼睛，“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轰隆——”

　　也许这个老头从来没有想过，实力相对等是多么重要，他的话才刚刚落地，一阵狂风便席地而起，白家古楼顷刻间坍塌。

　　百余年基业，毁于一旦，而毁灭者正飞在半空中，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硝烟过后，老头没死，蝶王颇为遗憾的叹息了一句：“怎么没死，太可惜了。”

　　老头身边站着一个风属性的灵兽——追烈鹰，就是因为有他护着，老头才没事，知晓了这件事后，蝶王瞬间对追烈鹰展露出了浓浓的杀意。

　　杀意很快弥漫到追烈鹰的全身，死死地把他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强烈的念头涌现，他想跪下，臣服。

　　为什么？区区蝴蝶，为何有这等压制力？

　　“新王？”对上那双充满不甘心与疑惑的鹰眼时，蝶王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为虎作伥之时，有想过今天的场景吗？”

　　“……你，你…”

　　追烈鹰苦撑着，他本是离伐原最南部追烈鹰的新王，三百年的修为，说新王也有些折辱了，他本以为那些五六百年的老怪物已经死绝了，却没成想……

　　他不甘心！！不甘心！！

　　追烈鹰用尽全部力气，仰天哀嚎一声，作势飞起，血泪滴滴落下，“我不甘心啊！！”

　　蝶王眼神一凌，杀意陡然倾泻，“死！”

　　老头吓傻了，猩红的血液把他染成了红色，他瞪着浑圆的眼睛，颤抖着往地上一跪，恐惧的看向面前已经被压成肉饼的追烈鹰。

　　待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蝶王那冷冰冰的声音兜头落下：“接下来轮到你了。”

　　……

　　白家家主被杀的事情，像一阵风似的，一天就传遍了钟与国的大街小巷，在第二天，所有白家人为家主办丧事之时，林家三口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曾经的宅邸前。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东方雅抱着两个孩子，看向门上那大大的封条，止不住的落泪。

　　林迭已经成年了，他比他的父亲更成熟稳重，目光坚毅的望向东方雅，“我不会再让母亲和妹妹过苦日子了。”

　　此后十年，他把灵兽契约重新利用起来，与紫灵蝶王达成合作，给他的族人提供契约者，而蝶王则作为林家守护灵兽继续庇佑。

　　他杀伐果断，将白家残留的余党尽数清除，林迭用行动实现了诺言，和林紫儿一起再创了林家巅峰时期的辉煌。

　　林迭娶了老婆，生了三个孩子，林紫儿嫁了人，过得很幸福，林家一举成为钟与国的头部家族，羡煞旁人。

　　林家祠堂里，与林辞一起被供奉的还有紫灵蝶王，林迭给他修了一座雕像，他住在里面。

　　因林家契约灵兽取得成功，其余家族纷纷效仿，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

　　又一年秋天，蝶王来到了林辞的坟前，瘫坐了下来，“老朋友，我来看你啦，”

　　“你真的不回来看看家人吗…你儿子女儿现在可优秀了，搞得我这个老人家完全没事干，一天天的混吃等死……”

　　蝶王轻笑了一声，眼睛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到最后也没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过…看来只能等下辈子了…”

　　下辈子啊…他真的会有下辈子吗？突破了天罚的灵兽最多能活多少年呢？一千？两千？

　　生命太漫长了，他不能保证不会觉得无聊。

　　后来林迭托人打听了消息，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给了蝶王，他连夜赶去了许家，并在祠堂中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挚友。

　　一雀一蝶彼此注视，相顾无言，翎雀王稳重了很多，尾羽的光泽暗淡了下去，毛色也不似之前华美，黄豆大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很复杂，蝶王看不清。

　　翎雀好几次都想出声，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也没能发出声音。

　　蝶王突然觉得心口一疼，“从前那个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去哪里了？”

　　翎雀王磕上了眸子，“好久不见了，紫灵蝶王。”

　　疏离的语气，陌生的称呼，不论是哪一点，都足以令他苦笑不已，“我们才多少年没见啊，这么见外…”

　　“很久了，久到……”翎雀王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各司其主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

　　翎雀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听说了，你杀了白家家主，那接下来呢？林家主人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这一句话把蝶王问蒙了，“什么意思？”

　　“人类在掌握权利之后，不是会更加贪心吗，比如白家，本来就稳坐了头部家族，却还是吞并了其余家族。”

　　“林迭不一样，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不会这么做的。”

　　翎雀王冷笑一声，并不理睬他，自顾自的继续说：“林迭的做事风格一惯雷厉风行，许家这几年隐隐有发展趋势，难保不会碍林迭的眼。”

　　蝶王蒙了，他看不透眼前的花孔雀，更不明白他的担忧为何产生，他很想反驳翎雀王，但想说的话卡在喉咙，二人之间的观念从一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翎雀王背过身，缓缓说：“我的第一任主人是个体弱多病的少年，生病了连药都买不起，那时候五大家族对于许家这种小家族的剥削很严重，赚的钱大部分都上交了，那时我的修为被压的很低很低，根本无法为他出头。”

　　“我常常在想，原来人类内部也会产生不公平啊，真可怜，就像我们这些灵兽一样。”

　　“我们最起码还有自由，他们什么也没有，短短几十年寿命，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为生活奔波…”

　　“庆幸的是，他有个很不错的朋友，会为他买药，照顾他，那时我是真的替他感到高兴……”

　　“许言死的时候，林家也正好没落，我觉得很痛快，五大家族里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说着说着翎雀王笑了出来，他凑近蝶王，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不是觉得煌狼才是挑起战争的真凶？”

　　这一刻，蝶王只觉得脊背发凉，“难不成是…你…”

　　“也不算，五大家族内部的矛盾本身就很多，分赃不匀或者地盘问题，多如牛毛，煌狼和我也只是推波助澜，坐山观虎斗的感觉，真的很爽。”

　　翎雀王望向天空，轻叹了一口气，“真没看出来，曾经那个热衷摆烂的老蝶竟然会杀人……我们都变了，早回不去了。”

　　“人若犯我，忍气吞声，人再犯我，斩草除根，白家那是自取灭亡，怪不得旁人。”

　　闻言，翎雀王的身形一滞，他用一种复杂而又陌生的眼神看向蝶王，“你变得和你的主人一样了。”

　　蝶王没接话，静静地注视着曾经的挚友，他看翎雀王就像看曾经的林辞一样，冥冥之中觉得，他的结局或许很凄惨。

　　事实也是如此，未来五年间，许家屡屡在土地的问题上给林家使绊子，包括运货的通道，但凡经过许家地盘，不脱层皮根本过不去。

　　终于，林迭动手了，这是蝶王第一次正面对上翎雀王，也是最后一次，两兽打了个昏天黑地，不知昼夜，最终翎雀王被杀死在了战场上。

　　“活下去吧老蝶，下辈子再做朋友吧。”

　　那一天，钟与国人只看到一只巨大的蝴蝶在上空飞行，飞了一圈又一圈，仿佛不知疲倦，一声又一声的悲鸣夹杂着浓稠的灵力散下，哀伤的情绪一圈又一圈的荡开。

　　在上空横冲直撞了好几天的蝶王，终于耗干了灵力，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林家祠堂中，那里站着等候多时的林迭，“老师，您不可以随便离开祠堂，这里的灵石需要您的镇压，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林迭还是那个林迭，落入蝶王眼睛里，却是浑浊的一塌糊涂，根本看不清，他敷衍的回了一句便飞进雕像里了。

　　这里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牢笼了呢？

　　他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吸几不可闻，梦里他回到了冥渊森林，他在森林里飞啊飞，飞啊飞…在绝望之时，看不到尽头的树林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嘿，老蝶，快走快走，我带你出去玩！”

　　花孔雀，你原谅我了吗，对不起杀了你…

　　“阿紫，你看我可美？”

　　阿雪，我好喜欢你啊，真的好喜欢你…你真的好美好美，下辈子一定娶你…

　　“蝶王，你是自由的，希望你不被束缚。”

　　煌狼……

　　“一切都快结束了，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小石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林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属于我的时间也结束了，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三天后，林迭举行了新的灵兽契约仪式，而紫灵蝶族也迎来了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