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纪事》燕序昭

61、赌约

　　韩明昱来了兴致：“什么赌约？”反过来一想，又不对，她能站在这里，无疑赌局失败。

　　芍药如实相告：“我说来烟花之地狎妓的男人，都是没有真心的！”

　　“这也能输？”

　　芍药抿嘴笑，“风月魔也说，‘你这是为难我’，可是我只是想先活下去。他那语气，恨不得立刻掐死我，但又拿我没办法，当真是有趣极了。”

　　韩明昱眯着眼看她。

　　“那段时间，他就一直待在金玉楼，游荡在各个角落里，一边吸人阳气，一边物色人选，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很年轻，长得清秀，在一群满脑肥肠的客人当中很是难得，但是我一眼下去就知道他很穷，衣衫没有破洞但材质一般，游离的眼神显得底气更加不足。风月魔说，让我勾搭他，这就是和我的赌局了。

　　“我换上了丫鬟的衣服，带上面纱，在那个平淡的晚上，与他相遇。他很紧张，连盛酒的杯子都握不住，他说，他所有的钱只够金玉楼的一杯酒水，我就主动请他喝第二杯酒。他叫徐义，是四处讨生活的货郎，天南海北，没有定所，来金玉楼还是被某个无良老板给忽悠过来的，想看他掏不出钱的窘迫，喝完这杯酒他就要离开扬州了，等攒到下一笔银钱的时候又要好多天。

　　“我看他路费都要发愁，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前提要替我赎身，我给他一笔不菲的赎身费，让他两日后向妈妈赎我，沉甸甸的银票是他一辈子也挣不来的财富。徐义走了，我得意地找到风月魔，他输定了，没人会忍住诱惑拿着钱不跑的。

　　“风月魔杵在角落里，没有实体，我只能看到乌黑一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是后悔给我挑了这么个呆蠢的人。两日后，徐义来了，说要赎个丫鬟，银票摊开后，一张不少，妈妈以为是哪个清流，穿的朴素却拿出这么多钱。风月魔问我要不要跟这小子走，我点头，虽有些意外，但还是要继续赌局。风月魔用障眼法瞒过众人，让我跟着徐义出来了。

　　“我已经许久没走在天空下，那天阳光普照，清风吹起面纱一角，惊鸿一瞥让徐义看得痴痴的，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他会一辈子都对我好的。我低头害羞应下，感谢他不嫌我风尘女的过去，我和他赁了一条小船，打算在船上成亲后再离开扬州。白天我在船上给人浣纱，徐义则跑去给人做短工，风月魔告诉我，徐义想买个簪子都买不起，正愁容满面呢。

　　“我用赚来的钱买菜做饭，在船上等他回来，他看到我的手被水泡红了，还被火燎了一下，心疼得不行，眼底止不住的悲戚，他说也许是他奢求太过。我在船上浣纱时唱歌，被一个贵公子听到了，他循着歌声看到了没有覆面的我，那眼神跟徐义的不相上下。贵公子找到了徐义，要用大价钱买我回去为妾，价钱又是我赎身费的三倍，我想既然徐义当初在金玉楼都没有跑，这次也应该不会接受。

　　“没想到他当着我的面拿了钱，我站在船上想也好，风月魔要输了，我能活下去了。当晚他买了好菜好酒，给我践行，问我恨不恨他，我笑着摇头，‘妾如浮萍，本就无根飘摇’，他推给了我一个盒子，里面竟是那贵公子给的银钱，说是给我的嫁妆，而他只留给了自己少量的路钱。

　　“为什么呢，不是为钱却又将我转手卖了？他道我这般美貌，他无能根本护不住我，也给不了我稳定的生活，跟着那位公子走还能安稳下半生。我问他，你对我是否真心，他苦笑是真心，但这个世道最没用的就是真心，他单纯蠢钝，卖个货能被人骗，做短工的钱还被恶棍无赖给抢走了。风月魔缠在我身后，告诉我你输了，是啊，我输了，我得到了一颗最没用的真心，却要因此丧失性命。我眼下最该做的，就是杀了这个不得用的徐义，烧了这条船！”

　　韩明昱道：“但你没有这样做。”

　　韩明昱看到了她的不甘，却没有看到一丝懊悔，到如今，对于没有向徐义下手这回事，也没有额外的情绪了。

　　“按照约定，我要把自己献给他，但临死前，我要做一件事了却心愿。我撂下醉倒的徐义，返回了金玉楼。妈妈见到我气得抽了我一巴掌，还以为要失去我这颗摇钱树了。我对她一笑，把匕首捅到了她的胸口，她瞪大了眼睛，尚在梦中，无法相信我居然敢杀了她。我对楼里的姐妹叫道，‘快逃吧，你们自由了’，曾看到尸骨被抛到河里、乱葬岗，也找不到一方埋藏她们的坟茔，风月魔点了金玉楼，火烧掉了卖身契，麻木的她们趁着混乱跑了。我在火光里被风月魔刮掉了皮和骨，血淋淋的情状居然把那些个狗腿子给活活吓死了。”

　　一定很痛，韩明昱流露出同情。

　　芍药最看不得对方的同情，与其展现善意的表情，还不如乖乖和她结契，让她得到力量的滋养。

　　韩明昱忽而又想起风月魔有法子可以让人不痛的，只要肯配合，想来这芍药兑现了约定，不会吃太多痛楚。

　　芍药又道：“我其实还蛮怀念风月魔的，他保留了我的意识，伴在他身边，其余的节气都沉默，只有我与他说上几句，还相互依赖上了，没了肉|体，唯有残念，却是我最快活的时光。不用陪人睡觉，不用被侮辱尊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还可以弹我喜欢的曲子。”

　　凌霄抬起了头，远远看着芍药，她与魔如何相安，他都知道，所有残念中，只有他和她二人的最为完整。

　　他以为她谄媚，魔也孤寂，对着她也有些许好感，可谓蛇鼠一窝。

　　但他不会因为这女人的一番自白而放下戒心，她眼里总是投射出似有若无的算计，令他浑身不舒服。

　　韩明昱要去东边做任务去了，剩下的七个交给凌霄去送，芍药不和凌霄一起，执意跟着韩明昱。

　　凌霄临走前，暗自在韩明昱耳边嘀咕了一句：“小心她。”

　　他们朝不同的方向出发。

　　韩明昱控制着棠溪剑，御剑而起，在高空中俯瞰人间。芍药像游魂一样缠绕在韩明昱身上，韩明昱后背冰冷，“你非要这个姿势吗？”

　　背后传来嬉笑一声，又认真状：“我现在叫清婵。”

　　“龚清婵？”

　　“你以为我那死老爹会给我起这么好的名字。我自己起的，就叫清婵，名就是姓，姓就是名。”

　　“知道了，清婵姑娘，我会知会凌霄改口的。”韩明昱转而又道：“你的贵人命格并不在成为皇后那儿。”

　　“怎么说？”

　　“有想过修仙吗？仙者，未尝不是一种贵人命格。”

　　“我也可以？”清婵只在乎力量，不在乎形式，尤其是跟过风月魔后，只要有力量，就不在乎修仙还是修魔。可经韩明昱一提，她隐隐有了丝向往，仙是神圣光明的，可以不用躲在黑暗里。

　　“我是伯乐，你为千里马。既然绑定在了一起，我渡你成仙。”

　　“可是女君，你自己还是个凡人，怎么渡我？”终有怀疑，怀疑不浅。

　　韩明昱笑：“你不是感知到我的力量吗？我有很多不可言说的秘密，又不会跟旁人说道。”

　　难道真有法子，清婵贴得更近了，“女君，那我可要追随你一辈子了。”

　　“可别，你要是得了道，赶紧离开我。”

　　清婵道：“那你可要快点渡我。可不要当什么救风尘，一时间热血上涌。”

　　“救风尘？笑死，我可没这般闲情雅致，彰显自己伟大的，是个什么盖世英雄，本质上还不是把女人放在低位，那他们还去狎妓，还让女人去做妓？清婵，你听好了，我只是指引你方向，修行最终看你自己。不是把饭做好了，还要端到你口中，喂你吃下去。”

　　“呵，女君说话忒难听。”

　　“后悔也晚了，是你在雁陇设计了我，硬要上我这条船。你当我是什么好与的吗，往后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准有什么花花肠子知道吗！”

　　清婵默然了片刻，闷闷道：“知道了，女君。”

　　韩明昱自然没指望几句狠话将她制服，只是要先震慑她一番，减少未来不该有的麻烦。其实韩明昱也根本没有渡人的法子，但至少要将她能狠下心修行的心态给扭转过来。

　　人先有信念，才有破除万难的决心，假的也能成真。

　　韩明昱觉得自己还有点鼓动人心的天赋，要是放在开朝前，还能起义造反了。

　　几日后，韩明昱和清婵来到了蕲州府，再往北点，就是墨城。

　　齐楚之地，人杰地灵，大部分横跨在裕江和岳河之间，少部分在裕江南、岳河北，与梅州府、宣州府的风土人情又是不一样的。

　　进城后，韩明昱就找了小摊子吃点东西，有黄鱼馄饨，就要了一碗。清婵就一直跟着韩明昱，韩明昱坐下她也坐下。

　　韩明昱倒也不顾忌什么，毕竟一般人是看不到灵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