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纪事》燕序昭

60、灵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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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识一路飞往上界，经过一重又一重天境，然后又穿过一片海域，熟门熟路来到海中的一方平地。

　　地表上有一个造型独特的高塔，通体玄青，且向上数，一共有三十三层，魂识像蛇一样缠绕着塔壁慢慢往上爬，进入了最高层，与里面的本体合二唯一了。

　　本体烦躁地跺了跺脚，整个塔稍稍颤动了些，惊得塔底的一些穷凶极恶们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塔旁有棵巍峨风霜树，灵树本来很高，但对比起塔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云浮襄坐在风霜树下，她刚把树叶给清理走，等着塔顶的大家伙发完火，再去塔底打扫，她平时顶多扫到十五层，再往上走也就不行了。

　　其实她修为不错，还是个上仙，更是一名战将，耐力也没得说，但极限就到这儿了。若是换作旁人，七八层就很费力了。

　　上不去的原因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微尘塔的禁制使然，这棵树，连同底下这一大块地皮，都属于微尘塔范畴，另一个便是塔顶那家伙携自带的天然威压，沉重到极致。

　　在这一片，不，是整个六界，只有烛九阴才能压制住他。

　　烛九阴告诫过云浮襄，没事别往中高层走，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浮襄才懒得给自己找麻烦，被流放两百年，日日扫塔来修行，已经磨灭了一些大小姐脾性。她那时一冲动，烧了云华宫，被父亲带到上清请罪，帝君不怒自威，老父俯首低眉，她才知道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

　　两百年的罪责就压了上来，压得云浮襄喘不过气。

　　尊严破碎得稀巴烂，退位后居的父亲本可清享流年，因她丢尽了脸面，还为她四处奔波找关系求情，可惜闭门羹吃不尽。

　　现任家主云顾水，亦是云浮襄的小堂姑，也摇着头束手无策，暗恨云浮襄是个不争气的闯祸精。

　　这回去苦寒之地劳作也不怕了，她也不想当初意气风发的父亲为她遭受诘责和白眼。

　　退了装饰，只一袭素裳，跟着天兵天将前往大乘无相境。

　　之后在清扫中收敛了性子，还习惯了清苦生活，有时扫到塔内中层，顶上那家伙特意收了威压，邀请云浮襄上去坐坐，云浮襄理都不理。那家伙还激她是个怂包，她也坚决下了塔，丝毫不带回头的。

　　若是从前，以她那急性子，且做事不过脑子，半句话就能勾着她箭飞塔顶了。

　　云浮襄且也不喜欢他，刚来微尘塔那会儿，他便调笑她，“哟，这不是火烈鸟么，哪来的小火鸟？”还把她当成了新奇的玩物，魂识都快溢出逗鸟来了。

　　云浮襄当时就一肚子火，她堂堂毕方云氏，竟要被不知所谓的家伙亵玩，还被认成火烈鸟。后来得知他是凶兽混沌，大小姐忽而就老实了。

　　好在看守微尘塔的烛九阴大人十分好相与，温柔体贴，他这般的仙君子，九重天界都没几个。

　　云浮襄不免想到了奉陵，这般对比下，他与九阴大人还有几分相似之处，越想越心如刀割，胸口堵得慌。

　　胡思乱想之际，烛九阴走了过来，“他怎么了？”

　　云浮襄摇摇头。

　　烛九阴直接问本人去了，“你那魂识又偷摸着搞什么了？”

　　“呵，被一条野狗咬了，我做的玩具也要销毁了。”

　　烛九阴知道他捣鼓空间的本事，只要不是太出格，也不爱管他，如今可是第一次见他吃瘪，“谁能冒犯堂堂的混沌尊者呢？”

　　就连云浮襄都能听出烛九阴收不住的讽笑，混沌又如何感受不到，又是一阵发威，底下生灵瑟瑟发抖。

　　“笑个鬼！迟早吃了你！”

　　看着手中的千罗罄浮出的两列小字，「晋瑜」「蕲州府」，勺柄指向正东水坎，韩明昱微微思忖。

　　蕲州府，四名城之一，且在齐楚之地，那一带临近东海。

　　储物袋里的骷髅骨已经送回去大半，还剩九个，准确来讲还剩七个。

　　韩明昱收了两个做自己的灵仆了，这两个自我意识忒强，用尽手段黏着她，韩明昱只好收了。

　　一个是排大暑之位的无情道剑客，一个是占小寒之属的扬州府名伎。

　　大暑自称凌霄，是本朝开国时期的人物，爱好就是研习各式各类的剑法，他的风格和他的剑一样冰寒凛冽，话也少得可怜。

　　凌霄说赋谷剑法已经失传，就凭这一点，他就已铁了心跟着韩明昱。

　　韩明昱自然要说：“我把赋谷剑法都交予你，那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吧。”

　　凌霄摇头，学会了也要跟着。

　　韩明昱无语，这位年轻的老前辈究竟在想什么。

　　凌霄傲娇地抱剑在怀，“因为我慕强，你的心境力量很强大，我很喜欢。”像鱼徜徉在海里，广阔盛大。

　　韩明昱拿他没办法，被迫坦然接受，至少这位没什么坏心思。

　　另一位貌美绝伦的名伎可就不同了，娇媚柔情，善语可人，可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总是笑盈盈的，将一丝不可洞察的冷漠遮挡得严实。

　　她的花名芍药，是扬州最大风月场金玉楼的花魁，多的是为她一掷千金的富商豪绅。

　　她说没有地方可回，金玉楼，销金窟，没了她也能转，死了一个芍药，还有无数个芍药，还有所谓的家，她就是被亲爹卖到风尘地的，为了给他的宝贝儿子还赌债。

　　她以身世感召韩明昱，博取同情，韩明昱说可以亲自送她去阴墟界。

　　至于阴墟界怎么去，韩明昱打算找瑶山帮忙。

　　芍药志不在此，往生投胎，甭管下辈子是金枝玉叶，还是蓬门荆布，寿命短暂的凡人，到头来还不是蝇营狗苟兀穷年。

　　体会到风月魔的力量，她也想要结契，同凌霄一样，向往韩明昱身上更为强大的力量。

　　示弱不行，就来个偏邪的，她最擅长的就是无形之中给人挖坑，看人掉坑里，并以此为乐。

　　于是她算计了韩明昱。

　　等韩明昱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一切木已成舟，悔之晚矣。韩明昱恨得心痒痒，这个芍药的心机堪比风月魔第二。

　　她拨弄着琵琶三两声，回忆着过去——

　　“小时候村里的瞎子给我算命，说我是贵人命，到底有多贵重，是最顶格的金贵，这天下最金贵的女人还能是谁，于是我那老子逢人就夸我家幺儿将来是扶风朝的皇后，鸡窝里的金凤凰，结果整个村子里的人家都笑我爹疯了，这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老龚家的子嗣一辈子都是个穷苦命，惹得我老子跳起来骂人，这名声传出去就是个笑话，连隔壁村的小孩都唱着歌谣讽刺我。

　　“几年后。当今圣上即位，也立了新后，是丞相家的小姐。那一年，而我家却苦的揭不开锅，不争气的哥哥还好赌，几个姐姐要么嫁人要么被卖，这会子终于轮到我了。我长得好，老头子把主意打到了花楼里，价卖得高，还完了债，还有余钱过冬。老头临走时还对老鸨夸耀我是做皇后的贵人命，老鸨真当我奇货可居，转手又将我卖给了扬州府最犬马声色的金玉楼。

　　“我不跑，也不闹，金玉楼的妈妈都另看我一眼，她就以贵人命的噱头对外抬高我，贵己也贵他人，换句糙话，和我睡觉就能升官发财，于是我第一次登台露面，满城甚至还有外省的权贵来捧场，竞价我的初夜。金玉楼本想给我起个牡丹的花名应景，但又怕犯忌讳，造势归造势，还是谨慎点好，我就叫了芍药，芍药类牡丹，还妖冶，正适合我。

　　“山高皇帝远，权贵也内外联结，权权相护。私下里张胆，在房里，在宴桌，在床上，戏称我是妓院里的皇后，又或是心情不佳，不尽人意，羞辱我，嘲讽我，说我这辈子再也走不出这方寸之地了，还没有听说过妓女能够做皇后的。我也跟着哈哈大笑，供他们取乐，讨好他们，将琵琶弹得铮铮作响。”

　　她眼里怅然若失，又蹿起无尽的火苗，“妓女也好，皇后也罢。你们说，我这命格是真是假呢？”

　　凌霄只会低头看剑，他默默听了芍药的一大段，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明昱认真道：“真。”

　　芍药盯着韩明昱看，想从她眼里盯出轻贱和嘲意，一丝半点，零星的，隐藏的，然而只有纯净直白的眸光。

　　芍药兴趣索然地啧了一声：“你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引得芍药捧腹大笑，一点仪态都顾不得了。

　　凌霄自觉地站到更远的树下去了。

　　“我想起风月魔了，那天晚上，眨眼的功夫，捏死了扬州大都督府的长史，以此威慑我，要我献上自己的美人皮和美人骨，乖顺地做他的傀儡。我也知，无论与否，都难逃一个死。”

　　“魔就这样把你给杀了？”

　　芍药摇头，“我要是一点都不反抗，那就不是我了。于是我就跟他打了个赌，他若不应赌，我保证他得不到完整的美人皮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