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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两滴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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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醒很痛苦。
      没什么比意识清醒着,却受环境折磨更痛苦。
      这是间没有光的房间,她被锁住了。

      没有床,没有灯,没有能供暖的工具,没有被褥,甚至没有能躺的草席,在古代,在这降温的深夜,她肉/体麻木,骨头发痛,困倦至极。除此之外,饥饿口渴的双重折磨令她肠胃发空喉咙发干。

      心灵上的折磨是另一部分。她被捡到了妓院里,学过的历史告诉她,这里不受官府管辖,这里的女人最没人权,这里的女人会因性病痛苦挣扎……

      而她还只是个八岁女童。
      放在现代,她小学都还没毕业。

      钟醒在黑暗之中舔舔干涩的唇,缩紧身体,强迫自己镇定。
      假若不是身体受限,她不会就这样被人丢进这里,也不会坐以待毙。

      钟醒知道无数逃生自救的方法,甚至知道如何利用数理化撬锁逃脱,那些方法在这个时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她也知道,逃脱不掉改变不了的环境是对她此刻清醒的想要反抗的意识最残忍的镇压。
      门被锁住了,屋里任何工具都没有。她连门也够不着。她能做的,只是思考出路,保存体力。

      活下去有出路吗?
      钟醒想不到。
      不然,干脆被饿死?
      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女性,她无法再接受女人猪狗不如地活着。

      钟醒宁死也不要苟活,不是想到日后要不停地接客,要守护所谓的贞洁。
      贞洁的枷锁早就不能拴住她这个时代的女性。她只是为了守护一个人该被给予的尊严。无论男女,ta的精神与肉/体都不该遭受非人的虐待。

      钟醒的意识逐渐被吞没。死是她现阶段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式,不过,其实还有更好,也更痛苦的方式,她还没有想到——活着,挣扎,抗争,推翻,重塑。

      而钟醒“不如就这样被饿死”的想法,很快被打消。

      人不吃不喝死得快,有水喝的话,会活得更久。

      每隔一段时间,老鸨亲自或派人来看钟醒。她瞧中了钟醒的“资质”,就没想让她死。

      她在折磨女子这件事上经验老道,先进行精神及肉/体折磨叫她们听话屈服,再给予物质馈赠和精神安慰。这般,她们不光被拔掉了身上的刺,还可能会因为处境变好感恩戴德。

      钟醒所学的历史中,人类向来是这样被驯服的,直到群体的思想被洗脑成下意识认为这样是对的,并不由自主地遵循它,叫个体一起遵循。女性尤其如此。
      比如女性就该抛弃事业相夫教子,个性形象贤良淑德,优先要放弃自己的感受与想法扶持家中男性……

      她们的事业不被称为事业,被评价“女子都要嫁人的,上学和赚钱没用,找个好老公就行了”。她们这个群体被视作依附者,每个女子都被扫射;她们不愿相夫教子或在这个过程里有半分错,便会被职责是不责任的妻子与母亲。即便另一半失责,她所受的指责也比他多;她们的个性一旦脱离温驯,便会被说没有女人味。可是,温驯是用来形容狗的。她们训诫女子,如同训狗么。

      她们强调自己的感受与想法会被说成是自私,可是,为何主语从“她们”变成“他们”,不光强调自己的感受与想法,还叫“她们”都来顺从协助,这事就再正常不过?

      钟醒醒了,在被强行灌着什么的时候醒了。

      青楼老鸨是女性被驯服,作为女性压迫女性,身为女性从女性身上得利的缩影。这间暗房当下的情景也是。

      花魁持灯照明,别过眼去。老鸨给昏迷的钟醒灌水。
      口中涌进液体,干渴的感觉被缓解,尽管冻得牙齿生疼浑身打颤,可钟醒的本能令她不断汲取。
      彻底醒来,她感到屈辱。

      老鸨对待她的动作和看她的目光,不像对待人,对待女人,对待一个女童。她像贪婪地打量着一种商品,算计着能从她身上得到多少利益,不论是金钱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她像在看花看鸟,唯独不是看人。

      老鸨道:“小妮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遇到我是你命好。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女子是不能咬人的,总要给你教训,你才好长记性。”
      “你若沦落在外,境遇只会更惨,也会知道,女人怎可咬人,做这种野蛮的行为?”
      “女人要有女人的样子,遵三纲五常,父在随父,夫在随夫,子在随子,太有想法个性啊,只会自找苦吃!”

      pua呢,训奴隶呢?
      她咬个人就会被定义为野蛮?
      听听,说的什么话!
      钟醒气笑,想推开水瓢,没力气。
      非法拘禁在现代是违法的。这古代是人待的地方吗?幸好后人进步了。

      她瞧着眼前的环境。
      哦。法。
      这里没有保护女人的法。
      其实谁也不保护,保持公平就好,或者什么身份都保护,也讲求一个公平。但这里的法保护太多身份,唯独不保护女性。

      老鸨会错了意,以为她还想喝,将水瓢拿走,道:“你想喝水吃饭,先听我说”
      “等等,啊呀,你……可读过书?”老鸨小心又警惕地打量钟醒,唯恐她读过似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若读过,便忘掉。我救了你一命,你便是我的孩子了,这样。”

      她笑,扯起的唇上,痦子也跟着往上,道:“你喊我一声妈妈,今后我不会叫你受苦,便是你的主心骨。我还救下了许多你一样的孩子,看,这便是一位姐姐。我哪会苦了自己的孩子呢,你看。你总有适应的一天……”

      钟醒看向花魁。
      她看着确实吃穿用度不愁,但她假如真过得好,为何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好言相劝呢?
      这是把她真当成八岁孩子一样哄骗了。

      “适者生存。”钟醒想到上辈子活着时听到领导pua自己说的话了。
      她就说老鸨的话怎么那么熟悉呢。
      这不是职场pua和画大饼么。

      那时她冷淡道:“说的什么屁话,你生存的这个时代就是每个不能适应落后的旧时代的先驱创造出来的新时代。每个人看到不正确的地方都只想着适应,还只把适应当成优越的能力的话,那我们学到的不断进步发展的历史,在你嘴里不就成了笑话么?你上学时认识到的先驱都被你这四个字吃了。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ta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修正人为制定的规则上错误。”

      “照你说的,我们应该还停留在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时代,进步什么啊。适者生存?这世界只活白人好了,适应不了被歧视的黑人去死好了,只活资本家好了,适应不了被压榨的韭菜去死好了。”
      “你站在什么位置说这种话,哦,既得利益者啊,不是被歧视压榨的那一方啊。那就没事了。不这样pua别人,你怎么能得利呢。”

      她平时不讲话,突然长篇大论怼得领导哑口无言,接着,领导将她辞退,他的pua没达到效果,溃败的面子振聋发聩。

      喝下的水让钟醒好受了一点,她发现喉咙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了。
      “和她……”靠坐在墙上的八岁女童伸出手,指道。

      老鸨眼中,她瘦了,脸组合在一起也更好看了。她觉着赏心悦目,露出笑容。

      而对于钟醒而言,她符合了一种审美,身体却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
      她上辈子见到的那些节食减肥的人,那些不是为了自己审美而只是为了迎合别人的审美而选择生生把自己饿瘦的人,和此刻在青楼被囚禁挨饿的她,好像处境没哪里不同。
      时代不同,身份不同,动机不同。可被单一的审美所驯服这点没有不同。

      钟醒觉得,错的不是单一的审美本身。

      唐朝以胖为美,二十一世纪追求白幼瘦,全部针对女子。
      错的不是胖和白幼瘦这两种形象,错的是用病态且刻板的形象要求女人。

      错的是,大自然本该百花齐放,他们却只允许土壤里长出玫瑰,只因他们认为玫瑰最诱人。而且,为了能掌控玫瑰,他们拔掉玫瑰天生的刺,方便一捏就碎。
      玫瑰确实诱人,但它只是花中的一种。当遍地开满玫瑰,其它花种灭绝,错的不是玫瑰本身,是只允许它漫山遍野的人。

      老鸨问:“什么?”
      花魁看向钟醒。

      女童指着她,应当把同为女性的她当成了救赎。
      “……一起住。”

      和她……一起住?
      花魁没有开口。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她呢?虽然看着女童,她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好,好!听话的才是乖孩子。”
      老鸨以为钟醒愿意听话了,一时没计较她岔开话题没叫自己妈妈,殊不知钟醒只是打算活下去。

      怒火与屈辱和迟来的清醒使她觉得,死只会便宜自己,不会便宜这些践踏着公平和女人的尊严的人。
      当她对这些不公平和尊严的践踏选择逃避,毫无作为,那么它们将无法得到整改。她的不幸会延续给下一个她,她们的不幸世代相传。

      历史早就给了答案,落后的思想,不公正的待遇,总会被推翻革新。
      她受够了。她们早就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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