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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府 ...

  •   并州上党,路边野村,乌云密布。

      十数名穿着侍卫服饰的男子阵仗极大地闯进村子,手持画像,挨家挨户地敲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天空响起轰隆的雷鸣,闪电将路面照得惨白。村子的尽头,一间空置的茅草屋内,一名只有六七岁大的女孩无助地缩在墙角,她身着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灰布短衣,面上带着病态的红润,杏眸微阖,像只濒死的猫儿,呼吸轻不可闻。

      一个同样只有几岁大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如果此刻有人过来看一看,就会惊异地发现,这两名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面容竟还有几分相似。

      进来的女孩踌躇了几分,走进墙角,从怀中掏出一块硬得如石头一般的黑饼,塞给屋内的女孩:“宁宁,我带吃的回来了。”

      屋内的女孩艰难地睁开眼,将黑饼往前推了推,虚弱地说道:“你吃。”

      “我吃过了,”进来的女孩说着,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道,“我方才看到外面有山匪进村搜刮,说是要抓个什么人,不知道会不会来咱们这,我出去瞧瞧,你自己藏好,不要出去。”

      山匪哪是能去看的?屋内的女孩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急忙拉住她,许是动作过快,引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别去……”

      “放心,我跑得快,他们抓不到我。”进来的女孩似是没有察觉到另一个女孩的不适,得意地扯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说好了,我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出去啊。”

      “你若是出去了,咱们就不做朋友了。”

      “四娘子!”

      姜宁张开双目,猛地坐起身,怔愣地看向旁边一手掀着床帐的婢女绿荷,恍惚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只是做梦。

      即使在梦中,她也没能成功抓住朋友的手。

      沮丧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绿荷尖利的嗓门就把姜宁彻底拉回了现实:“娘子快些起身,今日还得回府呢!”

      聒噪的声音从左耳朵飘进来,又从右耳朵飘出去,姜宁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眼角的一颗小痣被她揉得分外艳红。

      面前的这件事显然更加令人头疼。

      她本是宣亲王与王妃养在膝下的义女,生父母不详。前些日子,她到城外的农庄散心,被一个不认识的婆子“扑通——”跪在了面前,非说她是他们家走散八年的小娘子。

      她确实于八年前同家人失散,流浪了一年之久,才在彻底死掉前被宣王府收养,得以活到现在。

      但地点可不是京城,而是并州。

      那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半天,自诉其主家本是并州人,八年前并州战乱,他们举家搬迁,慌忙中把家中的小娘子弄丢了。

      彼时流民军就要攻到眼前,家中不敢停留,只好暂且避到别处去,事后派人去找时,由于已经过去太久,踪迹难觅,侍卫又没见过小娘子的模样,便认错了人,只抱回了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孩,至于真正的小姐,却是始终未曾寻到。

      “停停停,”姜宁如同听说书一般津津有味地听到此处,禁不住掩唇笑道,“你们是找孩子,又不是买瓷器,怎么找不到,还能抱个类似的充数么?”

      那婆子听了这话,仿若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哭得更凶了,口中不停呢喃着对不起她。

      姜宁无奈,她并不太信这婆子的话。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派人出去寻了许多年都寻不到的人,今个儿不过是出门转转就碰着了?

      更何况,这婆子说的故事……着实是带了点话本子的戏剧感。

      姜宁低垂着眉眼思索。是好友的整蛊戏弄,还是政敌的甜蜜陷阱?

      不怪她多想,她义兄,也就是宣王世子纪临,最近在朝堂上锋芒初显,盯着的人不可谓不多。虽然听起来挺荒唐,但有人想从她这边给纪临找点麻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世家贵女出门限制颇多,她又是不太能闲得住的性子,因而经常丢掉婢女仆从,扮作平民百姓,自个儿跑出来玩。

      想来是玩得太疯,被人瞧见了。

      但她今日凑巧带了暗卫,若是谁想对她打什么主意,怕是要失望的。

      正想着,那婆子应当是哭够了,站起身,拉着姜宁的袖子,说什么都要带她去见见“亲爹”。

      姜宁失笑,心中觉得有些乐趣,仗着自己有暗卫随行,不惧危险,就兴致勃勃地跟着去了。

      回忆到这,姜宁叹了口气。

      后面的发展根本一点也不有趣,她那“亲爹”只见了她一面,就在城外随意租了个别院把她扔了进去,半个月来,除了偶尔去验验胎记滴滴血,就对她不闻不问了。

      不闻不问到了什么地步呢?这短短半个月内,她日常出入宣亲王府,正常参加小姐妹的聚会,同时已经拜托义父将这家的情况粗粗查了一遍,甚至做好了一整套假身份。

      而这家主人,居然还以为她一直待在别院里哪都没去。

      更糟糕的是,经过调查,他们发现,这姜家,似乎真的是她原本的家。

      她跟着婆子去见的那人,前月刚调任京城的工部郎中姜翰鹏,可能真的是她亲爹。

      “……”

      一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心情为好。

      “娘子发什么愣呢,”一旁的绿荷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是误了回府的时辰,夫人怪罪下来,您可担待不起!”

      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姜宁觉得好笑,她还未回家,家中派来的婢女便敢扯着主母的大旗来威胁她了,俗话说上行下效,姜家的态度已经可见一斑。

      不过也无妨,总要先见一面再做决定。姜宁翻了个身,乖乖下床洗漱。

      姜家的宅子坐落在归义坊内,瞧着还算气派。此时天还未大亮,奴从们皆已早早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姜宁下了马车,从穿堂穿过时,能感到许多视线隐晦地朝她看过来,来往做事的下人用着自以为是窃窃私语,实际上分外明显的声音对她议论纷纷。

      门前的小婢女正靠在墙边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见到她来,还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对面的人是谁,连忙开了门,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夫人还未起来,还请……四娘子稍作等待。”小婢女给她倒了杯茶,小声说道。

      姜宁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便在软垫上坐定,等杨氏起身。

      这一等便是半个多时辰,杯里的热气慢慢消散,油灯中的烛火不断跳跃,姜宁手肘撑桌,就要睡着时,杨氏才带了几个婢女婆子姗姗迟来,见到姜宁时,也是怔了一下,才侧过身悄声问一旁的婆子:“这就是那个……”

      那婆子殷勤笑道:“是,小娘子这么多年在外面受苦了,现在可算是找着了!”

      “她是什么小娘子。”没有丝毫停顿,杨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反驳了一句,语毕,又似乎是觉出不妥,便不再言语,径自走到主位上坐好,拿起茶杯喝茶。

      姜宁向她望过去,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个婆子能这么笃定她就是姜家走散的小姐了。她和杨氏的长相,不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有至少六七分相似了。

      面前雍容美貌的妇人渐渐同记忆中朦胧的形象重合起来。她自六岁颠沛流离过一阵后,儿时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模糊了,前些日子见到亲爹,她都半点感觉没有,如今见到了杨氏,却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忍不住感到有些亲切。

      “母亲。”姜宁弯了弯眉眼,犹豫了一番,捡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

      杨氏被这么一喊,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抖,她神色复杂地向姜宁看来,眼中划过一抹控制不住的厌恶。

      厌恶?

      姜宁忽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有人对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感到厌恶?她虽然穿戴随意了些,但自认仪态样貌都是挑不出错的。

      杨氏又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桌上,问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姜宁,十四。”姜宁答道。

      杨氏的神色忽地怪异起来,她皱了皱眉,道:“这名字不好,得改。”

      姜宁笑意微敛。

      “宁”这个字,严格说来,还是在姜家时取的。她走失时刚过六岁,记不住自己的大名,旁人问起时,只知道自己姓姜,小名“宁儿”,久而久之,就得名姜宁。

      这名字跟了她许久,感情深厚得很,就连当初进宣王府时都未曾改过,如今回到姜家,却反倒被嫌弃“不好”了?

      “不知母亲认为它不好在哪?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女儿自己是极喜欢的。”姜宁语气略有不善。

      “安宁的宁?”杨氏问道。

      “自然。”姜宁答道。

      杨氏面色缓了缓,想了一会儿,改变主意道:“罢了,不改了。”

      她说着,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继续道:“你且在这住着,过几日我会让人给你做些衣饰用品,再请几位西席,教你琴棋书画、礼仪举止,姜家往上三代皆是读书人,祖上更是出过二品大员,这些日子你要日日勤勉,不说样样精通,至少也要懂得一二,万不可坠了姜家的面子。”

      她说话时语速平缓,不疾不徐,似是认真关切,但却连姜宁昨夜睡得习不习惯、从前识不识字都没问过。

      姜宁低眉驳道:“母亲有所不知,琴棋书画、礼仪举止,女儿在原先家中都已学过,想来是不用请西席的。”

      杨氏不悦地打量她一眼,从进门到现在,她才终于正眼看了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坐姿挺拔,腰背笔直,气度却从容,确实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

      但这些都不过是表象罢了。杨氏淡淡道:“你那对商户父母能教你什么?学了点皮毛就好高骛远,自命不凡了。既然来了姜家,就好好改改你那些小门小户的毛病,省得日后连累家族。”

      傲慢,且浑不在意。

      姜宁将脸上的最后一点笑容收了起来。杨氏这话不像是对着多年未见的亲生女儿说的,倒像是在打发乡下来投奔的穷亲戚。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在走失的头几年,她还对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抱有着数不清的幻想。

      等见到阿爹阿娘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心疼地抱着她嚎啕大哭,还是严厉地训斥她不该乱跑,或是开心地搂着她诉说这些年的思念?

      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今的这幅场景。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姜宁施施然站起来,理了理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裙摆。

      若是姜家真的对她那么好,她才会感到无所适从呢。

      “看起来母亲您不是很欢迎我,”姜宁斟酌着用语准备告辞,“那我……”

      “哗——”屋外的门帘被突然拉开,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婢女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匆匆打断了姜宁的话:“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三娘子昏倒了!”

      “什么!”杨氏猛地从软垫上站起来,因站得过快,还趔趄了一下,“凝儿她怎么了?”

      凝儿。

      姜宁茫然地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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