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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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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年底传来了金川大捷的消息,乾德帝格外高兴。皇帝一高兴,这个年估计就能过得安生了。年节下宫中处处喜庆吉祥,各宫都挂上了红灯笼和彩绸,连清静的寿康宫也好生装潢了一番,内务府总管太监赵全才给慈宁宫和寿康宫都送了好些东西来。只不过,一片平安喜乐之中,景仁宫显得格外凄清。
皇后根本起不来身,除夕宫宴都没参加。乾德帝也没心思,早早叫散了去了景仁宫陪伴皇后。不过,据沉香的消息,六格格也跟着去了。
令月陪着静太嫔守岁,在寿康宫东暖阁里待着说些闲话,打发时间。静太嫔人如其封号,喜静不爱热闹,除了檀香和沉香在边上陪着,其余小宫女都打发到外头各自歇息去了。不过毕竟是大过年,静太嫔的话已经比平时多了,笑容也添了三分。
趁着这个时候,令月心里有些思量,便想问个清楚了。
令月轻轻给静太嫔捏着肩膀,讨巧笑着道,“姑爸爸,年后宫里是不是要多一位妃主儿了?”
静太嫔睁开眼,睨一眼令月又闭上,“你看清明了?”
“奴才不敢……只敢私下问姑爸爸。”令月一脸老实。
静太嫔见她这副神色,轻轻笑了笑,“你怎知道是妃位?”
见静太嫔默认了,令月也才敢大着胆子道,“奴才也只是揣测……嫔位虽说还有位子,但想来太后不肯六格格屈居贤妃之下。若是贵妃位,六格格资历尚浅,且无所出,将来若有喜讯,再往上便……”
若无中宫,皇贵妃便位同副后,有太后在,正位中宫那是迟早的事。
静太嫔笑容很诡秘,不过落在那张中年人的脸庞上便成了几道沟壑,“这可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呢?是说不准太后会不会直接要封六格格为贵妃,还是说不准……六格格将来有没有福气产子?令月不敢问了。
静太嫔扫一眼令月,笑容渐渐淡下来。
不过此时八卦的主角正满心欢喜地迈出景仁宫的大门,面上红晕半晌都退不下来。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刺激得叫人脸红心跳。
六格格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仿佛上面还有乾德帝的余温。
她知道的,乾德帝不讨厌自己。
虽然常常在景仁宫遇见,但是一开始,皇帝待自己是很平淡的,每回请个安说上一两句话便是。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回,她蹲身请安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你穿妃色好看。”
她惊愕抬头,那一眼,便记住了少年皇帝的那个浅笑。
姑爸爸说,自己进宫就是要做妃嫔的。她曾经心中很不安,可那一日之后,她很感激姑爸爸这个决定。
后来,二人见面的时候,说的话也逐渐多了些。有时候就坐在皇后榻前,皇帝说些从前在荣亲王府的旧事,或是她说些幼时在富察府的趣事。
快到除夕的时候,姑爸爸不许她日日去景仁宫了,“将来你是要做后宫之主的,名声坏不得。”
她不敢违逆,但听说,她不去景仁宫的日子,乾德帝每日去都是很快就出来,只有自己去的时候,乾德帝会待久些。
可是两人从来都保持着距离,守着规矩礼节。
就在刚才,兴许是除夕夜宴上饮了酒,皇帝坐在皇后床前,忍不住哽咽起来。她还记得皇帝是这样说的,“太医说皇后时日无多了,云珊,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以后会很孤单,你到朕身边来陪朕可好?”
皇帝试探地碰了她的手,她吓得立即跪下磕头,“万岁爷,奴才不敢僭越。”
可是皇帝说,“昨夜,皇后同朕说了,她担心走后无人照顾朕,希望你能入宫侍奉。云珊,你不愿意么?”
她清楚,甚至在入宫之前就知道,进宫是要做妃嫔的。可是皇帝亲口问出这句话,还是叫她的心颤了颤。若是心上人知道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可还会喜欢自己?
然而她抬头看见那双深邃温柔的眸子,就不自觉点头了,“奴才……谨遵圣意。”
殿中没有第四人,皇后在面前躺着,却是沉沉昏睡过去。
趁着无人,皇帝忽然低声在她耳边,“既然你迟早是朕的人……”话音未落,皇帝就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她脸烧得飞红,死死咬住牙低下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一颗心已是要跳出身体……
“这是朕与你的秘密,朕……喜欢你在身侧。”皇帝如是说。
她都忘了自己何时出的景仁宫,呆呆地走在长街上,心还没平复下来。
不过这个秘密的另一主角此时倒是很平静,看着快被吓傻了的六格格走出去,面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不过他转头看了看床榻,皇后还是保持着昏睡的状态,可是她的左手攥成了个拳头。
刚刚二人进来的时候,那只手还轻轻垂在一边呢。
乾德帝嘴角勾了勾,踏出寝殿,出门时,蜻蜓点水一般扫了边上一个跪安的宫女一眼。
那宫女是皇后从富察府带进宫的陪嫁桂枝,见皇帝离去,才进寝殿去,轻声对皇后道,“娘娘,都走了。”
皇后睁眼时已是满眼泪水,然而眉心皱起成一道深深的竖痕,蕴藏着深深浅浅的恨意与不甘。皇后哑着嗓子道,“桂枝……她们……她们就这么作践本宫!昨日才提了她的事,今日就在本宫床前勾引皇上!本宫还没死呢,就想着给她腾地方了是不是?!”
皇后说得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桂枝急忙抚着心口,“娘娘别动气。”
皇后咬着牙,然而眼角却流下一滴泪,“之前她日日来景仁宫,说是来探望本宫,心思都在皇上身上……你都瞧见了,皇上随口夸她一句,她就日日穿妃色衣裳来景仁宫……桂枝,本宫听了你的,以后她来便装睡,眼不见心不烦,可她竟敢趁机勾引皇上……”
桂枝想了想道,“娘娘,您若不愿六格格伺候皇上,不若跟皇上说,放六格格出宫,富察家姑娘有的是。”
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成的,姑爸爸的话就是富察家的决定,我必须听。我额娘……我额娘还在富察府里……我若是不听姑爸爸的话,额娘不会好过的……反正我也要死了,就当成全了她罢……”
桂枝抹着眼泪,“六格格从小就爱跟您别苗头,暗地里给您使了多少绊子,到头来还要您给她铺路……太后怎么如此狠心……”
皇后酸楚地笑了笑,又淌下几颗滚烫的泪水,“我和额娘从小寄人篱下,我若是对富察家没用,我和额娘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桂枝,我就是死,也得保着额娘周全……我不能,我不能叫富察家厌弃了……”
桂枝伺候着皇后又吃了一服药,这次是真的睡了过去。
四周打探了一眼,桂枝轻手轻脚从景仁宫角门溜了出去,不多时见到一个人影,一身低等太监打扮,躲在暗处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
桂枝低着头,只听那人吩咐,“元宵之后传信给富察府大福晋,请她进宫探望皇后。”
桂枝只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再次消失在角门处。
初三拜祭过祖先,乾德帝便亲自陪着太后回了慈宁宫。
见皇帝欲言又止,太后挥挥手,叫周围宫人都下去,就留了个苏佳姑姑在一边。
皇帝这才开口,“皇额娘,前些日子皇后已同儿臣说过了,想留堂妹在宫里为妃嫔。皇后一片真心,儿臣不忍拒绝,还请皇额娘允准。”
太后与苏佳姑姑对视一眼,彼此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太后想了想,“云珊这孩子……知根知底,进宫也是不错……可皇后是为了皇帝着想才提的请求,若你为难,哀家替你跟皇后讲,她也能明白的。”
皇帝低头饮了一口茶,“朕……觉得并无不妥。朕时常在景仁宫遇见六格格,她守礼大方,想来能好生伺候朕。”
太后看一眼皇帝,半晌才道,“……你若喜欢,哀家自是赞成的。”很是一副没想到的样子。
乾德帝在心里冷笑一声,不过面上仍然恭谨,“多谢皇额娘,元宵后朕便颁旨。”
太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云珊进宫,皇帝……打算给她什么位分?”
乾德帝轻轻搁下手上的白玉茶碗盖,发出清脆一声,“皇额娘也清楚,先帝时,朕的荣亲王府里斗得太厉害,是以厌烦无比。登基之后,朕便发了明旨,非于社稷有功,德行出众,不得晋封,以此规范后宫秩序。按理,即便六格格出身高贵,但进宫也当从嫔位始……”
说到嫔位两个字,太后明显脸色垮了垮,不过继续听乾德帝怎么说,“然舅舅这次立了大功,金川之乱前后持续数年,终于在本朝终结,是件极大的喜事。既然母家有大功,六格格又进宫侍奉皇额娘,替朕尽孝,朕也愿优待六格格。朕属意册封六格格为惠妃,皇额娘觉得可好?”
太后心下隐隐闪过一丝不悦,淑字为首,为何选惠字为封号?然而太后面上还是压住了,只露出微微惊讶道,“惠妃?”
乾德帝有条不紊,一看便知道是仔细想过的,“六格格到底资历尚浅,宫中妃嫔多年长于她,若是封为贵妃,只怕不能服众。皇额娘和皇后心疼六格格,想来也不愿她身处高位,被许多眼睛盯着,等着挑错处。朕心里有数,虽册为妃位,但朕愿赐六格格居承乾宫,同贤妃一起协理六宫。”
承乾宫,那是历来贵妃居处,虽无定例,但也算个潜规则。
太后这才心里舒坦些,不过已经想到以后的事儿了。若是将来六格格产子晋封,定要住到皇贵妃该住的翊坤宫去,然后便是景仁宫……
太后算是认可了乾德帝这番考量,又皱了皱眉,“既是妃位,何不册为淑妃?”
“皇额娘,贤妃自潜邸就陪伴朕,侧福晋出身,当年为尊崇皇后,只封作贤妃,居四妃之末。今日朕的想法也是一样,六格格即使是皇后的堂妹,也该尊崇皇后,在尚有余位时,应当避让四妃之首。”
这话把太后噎住了。谁都知道皇后快死了,可是谁都不能说。这个理由太过正当,连太后一时也无法反驳,还只能夸赞皇帝爱重嫡妻。
况且,惠妃也隐隐压了贤妃一头,入住承乾宫,那便是皇后之下后宫最尊了。
太后含笑道,“皇帝如今思虑越发成熟,哀家很放心,就按你说的办罢。你别怪哀家多嘴,实在是心疼云珊,不想委屈了她。”
乾德帝起身拱手道,“皇额娘严重了,朕不会亏待她。”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如今你子嗣空虚,金川大捷,你的担子也该卸一卸,多进后宫,早些有几个皇子,大清江山有继,这才是大事。”
乾德帝再次点头,“谨遵皇额娘教诲。儿子政务繁忙,先跪安了。”
看到皇帝明黄的衣角消失在殿门口,太后的笑容才缓缓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皱眉深思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