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小明李

1、宋昊

　　我之前一直以为皇帝不行，直到在清远宫当差的掌事宫女告诉我，她听后宫那群莺莺燕燕说：“皇帝召见了康盛公主的宝贝男宠。”
　　像我这种断了根的小太监可不敢多说什么，在背后嚼皇帝老子的舌根可是要断头的！别说多言了，多听都让我感到害怕。
　　“小昊子，你说皇上是不是……”掌事宫女说完顺势挽上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有龙阳之好啊？”
　　早有听闻她一直在太监堆里找对食，这让我心里有些抵触，甩狗皮膏药似的把手抽了回来：“少说两句吧我的好姐姐，我还急着给你们清远宫的娘娘送东西呢。”
　　“皇上还在娘娘屋里头，我得禀报一声，你在此候着。”
　　好家伙，敢情刚还是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当长舌妇呢。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被放了行，拿着御膳房新做的一篮子吃食进屋。
　　宫里有规定，下人是不许正眼瞧天子和娘娘们的，所以我把头埋得不能更低，自顾自地端菜上桌。
　　“这人是你的？”
　　这是我头一回听到皇帝说话，感觉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音色出乎意料的清冷。
　　“才不是。”清远宫的正主声音里透着慵懒，“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小昊子。”
　　“小耗子？在御膳房？这不就是往宫里的米缸放了只老鼠么？”皇帝笑了一声。
　　要说这淑妃娘娘，父亲不过朝野五品的官，说话的口气却比谁都大：“哎不是，你能别净跟我讲冷笑话吗？”
　　估计是仗着自己和皇帝是青梅竹马，才敢如此不守规矩。
　　我算是见识了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怪不得后宫佳丽三千总诞不下一儿半女，要是连生孩子的娘都敢这么怼皇上，那行房的时候把皇帝老子踹下床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清远宫，这次是淑妃娘娘下令召见的。带我入宫的师傅还以为是我昨儿犯了什么错，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害我疼了半天。
　　“把头抬起来。”淑妃娘娘说。
　　我跪拜在地，缓缓抬起头来，不可避免地瞧见了娘娘的尊容，又立刻躲避她的目光。
　　柳叶眉、丹凤眼，淑妃连眉间都透着一股泼辣劲儿，但人也长得美极了，肤如凝脂，唇色如血，有点儿病怏怏的神色，不说话时活脱脱就是林黛玉的化身，难怪皇帝会这么偏爱她。
　　她的指甲划过我的脸，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像厨子挑菜一般细细端详：“牧哥哥还真是好眼力。”
　　说完她回到床榻上小抿一口茶，方问：“进宫多久了？”
　　“回娘娘，未满三个月。”
　　“到我的清远宫来吧。”
　　进宫不到三个月的太监是没资格伺候嫔妃的，显然，淑妃向来不在乎这些条条框框。
　　就这样，我从一个给御膳房打下手的喽啰，变成了受宠嫔妃的下人。进清远宫不过几日，我又被先前提到的掌事宫女给盯上了。
　　“荣姐姐，我还得打扫院子呢，您就没别的活了吗？要不我帮您把其他活一并干了？”只要您发发慈悲，别再缠着我就行，我在心里想着。
　　“小昊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姐姐这是关心你才找你谈心的。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寂寞呀！”
　　不远处有一群宫女聚在一起，嬉笑声快把我给震聋了，光看模样就知道是在八卦我和掌事宫女。
　　“荣儿。”淑妃娘娘款款走来。
　　荣宫女随即转身贴近淑妃问道：“娘娘，今儿还陪您去御花园吗？”
　　淑妃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荣宫女插了一嘴：“不去御花园了？那我们到孟婕妤那儿听她唱戏去？”
　　“御花园还是要去的，我和皇上约好了。”她又将目光转向我，“但我要他陪我去。”
　　没想到我还有陪娘娘和皇上到御花园赏花踏青这等机会。
　　“还不答应？”掌事宫女这下拿出了她的威严和规矩，虽然在我听来充满了醋意。
　　“嗻。”我说。
　　早有听闻皇宫里的御花园是何等美轮美奂，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寻常。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桥流水像极了江南的风景，最迷人的要数水方亭边上的万花丛，叫我出了神，连皇上亲临都没察觉。
　　当然这也不能怪我太粗线条，皇上一靠近水方亭就让身边的太监都撤了，跟淑妃娘娘讲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他在看什么呢？”
　　“看花……奇怪了，他在城外没见过花吗？”淑妃拍拍磕完瓜子的手，“人就给你送到这儿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皇帝正坐在亭中央的石凳上，支颐着问我：“发呆呢？”
　　我当下就意识到坏事儿了，扑腾一下匍匐在地。
　　“小的该死！没看到万岁爷。”
　　“敬事房的公公真会调教奴才。”
　　“还望万岁爷息怒！”我又补上一句公公教的固定句式。
　　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倏地又笑了一声：“我还真没打算饶过你……今晚你到含凉殿来。”
　　含凉殿，那是皇帝夏天住的地方，我去那里做什么？伺候他睡觉？
　　“你把头抬起来。”他又说。
　　最近的娘娘和皇上都怎么了，就喜欢让下人把头抬起来。
　　我既不敢违抗命令，又惧怕坏了宫规遭处罚，于是抬起头死命地把眼珠子朝一旁看，差点就要翻到后脑去。
　　“看我。”他用手中的扇子拍我的脸。
　　见我犹犹豫豫的，皇帝叹了口气，三两步走到我面前蹲下，伸出一只手用力掰过我的脸，逼我直视他。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有藩国的血统，却无从得知这样的混血儿有怎样一副容颜。
　　他看上去年龄不过稍长我几岁，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面颊处稍显柔和，反衬得一双深邃的眼睛冰冷忧郁，像在冰上凿开的泛着波光的水，我确信自己有一刹那溺死在了这双眼睛里。
　　皇帝站起身，用扇子敲了一下我的头，害得我一个激灵又往地上磕了个响头：“还请万岁爷不要发怒，小的知错了！”
　　“又来了。”他的声音低哑，很有诱惑力，“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小的不该盯着万岁爷看……更不该看那么久。”
　　他笑得很爽朗：“小老鼠，今晚别忘了到我含凉殿里来，不然你就算在这磕一百个响头都没用。”
　　“因为你要是敢不来的话，下辈子这头跟身子就得分家了，到时候你想磕都没得办法。”他故意换了一种低沉的语调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