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妄想心音-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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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踏入港口黑手党大楼的那一刻，中岛敦发现了不对。他环视了一圈，没有异常，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埋头做着各自的工作，忙碌而有条不紊，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和他两天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但是气氛不一样了，隐约的躁动浮在办公室里，那丝浮躁在他的感知中是如此的醒目，就像是每次有人得了本旧书，招摇着在进餐时炫耀，又好像是行动组刚砍了敌人回来时那样。
不，还是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这两天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部下问道。
“啊，中岛大人。”
那人好像才注意到他一样，恭敬地向他问好。
不，他早就看见了他，这点演技还不够糊弄他，在孤儿院里这是每个孩子的基本技能，要隐藏恐惧，要隐藏厌恶，要做善良勇敢的好孩子，那样对大家都好。所以他一早就发现了他自以为隐晦的细小情绪，他当然没有被讨厌，那是比这更为深刻沉重的东西，其名为恐惧。
“我出去的两天，发生什么了么？”
他状若未觉，只平静地问道。他知道那份恐惧为何物，港口黑手党崇尚暴力，但是极致的暴力只会招来恐惧。他无法自如地控制异能，明明是他的异能力，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连首领也说，那是属于他的能力，是如同奔跑的足，持物的手一样，是天生属于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可当那只老虎醒来时，他便化为了没有理智的野兽，在本能下追逐着血肉。
初次醒来时他面对着一地的断肢，吐到胃部痉挛。
他在恐惧着自己。
人是不能恐惧自己的，而他无法不恐惧自己。
不，他只是在恐惧着“虎”罢了。
那真的还是自己么？
那现在的他呢？
“中岛大人还不知道吧，您正好出外勤了，今早新换了干部大人呢。”
“这样啊。”
那便没他什么事了，干部更迭本就是无需告知他的事，他只是个普通的行动小队队长罢了。尽管他经常会受到首领传唤，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过，那个人会是谁呢？他忍不住想道。要说这事多么突然也不至于，大概是因为他是首领亲自领回来的人，打一进来就被默认是首领心腹，哪怕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下级战斗人员，他的小队长也对他多加照顾，平日里不时会提点他几句。
现在的五大干部多为前代首领时期遗留下来的老人，港口黑手党内部一直有传言首领迟早会来一次大清洗。这些流言被局限在底层，属于大家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这些太宰先生知道么？”
“嘘——不要告诉首领，听到了么。首领想做什么是首领的事，我们就不要到首领面前说了。”
行动队长看了眼关上的门，凑近了冲他挤眉弄眼。
“啊，是八卦。”
就好像在孩子们中间流传着的关于老虎的故事一样，还有谁又偷吃了小面包，人总是会关心一些发生在身边的同自己无关的事，说起来，曾经他也是谣言的一员呢。
若是被上司发现在谈论首领大人的八卦，即使不被送去受罚也要吃点挂落，所以大家一致瞒着上面的大人物们。不过，小队长说道，那些大人物们其实也根本不关心他们暗地里在说些什么，只要不损害到组织就好。
高层、五大干部、首领，一切的阴谋与变故都发生在那间遥远的顶层房间里，自认为秘密的进行着。他们隐瞒了一切，下级成员不知道上层的意图，只需要化身黑手党的基石，一个缄默的石像，无声地履行着职责。
可是首领真的不知道么？
“组织的事，不告诉太宰先生的话……”他想起那位将他带到港口黑手党的男人，那位尊敬的首领大人，那一天，他来到了孤儿院，走到了被关进禁闭室的他面前。那时的他还无法辨认那身衣物是多么华贵，只觉得一身脏乱的他在这人面前是多么怪异，那是不属于孤儿院的人，和那些来领养孩子的大人物们也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中岛敦苦思冥想，只觉得他不该来这里的。
“因为你在这里。”
男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男人的话话是什么意思？中岛敦只感觉心脏狂跳了起来，他看向沉默地站在男人身后的院长，一时间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似乎就站在他面前，微笑着向他招手。他忍不住爬向前，从栏杆的缝隙里伸出手，探向孩子们。
“你是我的新家人么？”
他们似乎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他之前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不，我不是。”
男人冷酷地挥散了他的幻想，又在他绝望地缩回地牢时抓住了他。
“我只会给你一个容身之处。”
那位大人带走了他，给了他干净的衣物，饱腹的吃食，以及他许诺过的归宿。
“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太宰先生做的么？”
他放下筷子，堆得高高的饭碗让他感到羞愧，他低下头手拽着衣角。这是太宰先生——他已经知道了男人的名字——为他买的新衣服。他从未穿过如此舒适的衣服，就像云朵一样。他换上衣服，又被带进了这家店里，鱼在他脚下游过，他惊吓地抬起了腿，一时重心不稳，差点连椅子一起跌倒在地。他赶紧抓住桌子稳住了身形，对面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中岛敦涨红了脸。
“不好意思，太宰先生。”
他窘迫地抬起头来，太宰先生正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温柔，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后辈，可很快那里就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紧，敦君，无需在意这种事，我带你回来也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事实上，我对你的那位院长的教育方式颇为不赞同。”
中岛敦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你不该被关起来的，力量不是无视便会消失的，一味地压制只会伤害到人，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你需要学会控制它。”
“你在说什么，太宰先生？我不懂，力量什么的，我只是一个孤儿，什么都办不好，我只会搞砸一切，我不行的，不，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想回去，太宰先生……”
“不，敦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太宰治注视着他那双紫金渐变的奇异眼睛，说道，“我需要‘虎’。”
“什？”
霎时间，关于老虎的传言再次出现在他心中，可即便是在孤儿院的谣言中，那也只是个碰巧流浪到附近的，破坏田地毁坏庄稼的大家伙罢了，若是想要凶恶的猛兽的话，去保护区里找更好吧。而且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离开了那里。
“有关系的哦，”男人再一次读取了他的心音，“你其实是知道的吧，院长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为什么要惩罚你，犯了错所以需要惩罚，那么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呢？还有，你的伤又去哪里了？”
“我……”
他正想反驳，可他对上了男人的眼睛，那只裸露的眼睛如晦暗的深渊，让他一时间失了言语。
他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曾被钉子钉穿，榔头砸到手背上敲碎了掌骨，而现在这双手虽然干瘦又粗糙，可那上面什么疤痕都没有，更没有留下畸形。他不记得他有受过治疗，在记忆中他似乎只是抱着手痛晕过去，醒来时就像结束了一场噩梦。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而太宰先生也是。
他是吃人的老虎，是野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走的灾害，所到之处只会带来破坏与死亡。他什么都做不到，战斗，杀戮，这是他唯一的存在意义，因为太宰先生需要他，太宰先生信任着他，太宰先生说了，做得好，敦君。
中岛敦的右手抚摸上领口，隔着布料摸到一个坚硬的金属项圈，他的食指勾入项圈内，向前拉拽，项圈内遍布尖锐的刺，刺入了颈后的皮肤，血流了下来，为项圈又盖了层褐色的染料。在超速再生的异能下，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只有痛觉还残留着，用不了多久就会连这一点痕迹都消失不见。他的眼睛在疼痛中获得一丝清明，转瞬又覆盖上了混沌的色彩，于是他将剩下的四枚手指也抠入缝隙中，尖锐的疼痛从颈部传来，他感受到了身为人类的疼痛。
“呀，你就是那个，敦君吧？久仰大名。弄得真是夸张啊。”
他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玻璃长廊，在那淡紫色的光线中，有人站在他面前。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正用手指戳着他的脸，宽大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缠着绷带的手腕，白皙的手指纤细修长。他盯着那人的手指，微微发愣。
“怎么，还没清醒过来么？这样真的好么，敦君，我可不要没用的下属呢。”
男人似乎是生气了，加大了戳弄的力度，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那笑容让中岛敦打了个颤。指甲陷入了肉里，这与金属尖刺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可此刻那疼痛却胜过了一切，中岛敦只感觉他所有的神经似乎都汇聚于此，从接触的那点起，他的意识在收拢，老虎咆哮着，被牵拉着关进了深处的笼中。
他感觉到了指腹的柔软。
“好啦，乖孩子乖孩子。”
男人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头。指甲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浅淡的月牙痕迹。
“太宰……先生？”
“是的哟。”
那人的笑容变得明快起来，明明是和刚才差不多的笑容，可他周身没了那股凝滞的气息，这是他不曾在首领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哪怕是被绷带遮住了一只眼睛，也能从另一只里溢出愉悦来。
咦？
中岛敦意识到了什么。
“太宰先生，您的眼睛怎么了么？”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明明记得，在他上次的应召时，首领遮住的还是左眼的，当然首领的装束轮不到他来置喙，况且眼睛好了不是好事么？可另一只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这两天里有人偷袭？所以才换了新干部么？
想到这里，中岛敦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杀气来，太宰治拍了下他的肩，再次唤回了他的理智。
“偶尔也想换换形象嘛，怎么样，我现在可是干部了哟。”
“那位新干部难道是？”
“就是我哟，虽然仿佛好像输了，不过当首领哪有干部轻松嘛。”
不，他无法理解，原来太宰先生是这样想的么？自从被带回来后他就没见到过太宰先生从顶层下来，而他每次被传唤也都只能看到太宰先生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永远不会变少的文件，他就仿佛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世界的尽头。
而且，他突然记起来，首领大人几乎每天都会面对层出不穷的暗杀，这在底层也不是秘密，每天他们都要处理几具尸体。想到这，他看着和平常无异的长廊，总感觉黑暗中隐藏着无数的杀手，而华美的彩窗对面就有着狙击手潜伏。
“太宰先生！！”
“不必担心哟，敦君，我现在只是一介干部罢了。”
“这样么？”他刚想询问，队长的话又出现在耳边——不要质疑首领大人——“是的，太宰先生。”
“就是这样，所以作为新人干部，我正在寻找直属部下呢。敦君也知道的吧，成为干部后可以有自己的直属部下。因为某些原因，我原本看好的人不能用呢，真是的，明明有着不错的异能。果然还是听话一点的比较好，脑子本来就不行，再不听话，我才不要训狗呢！”
中岛敦迷迷糊糊地听着太宰先生的抱怨，再一次，他感到了违和，他认识的太宰先生似乎从没如此活泼过，即使他似乎是在贬低某个同事候补，啊，活泼，他怎会用如此大逆不道的词，还没等他忏悔，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样，敦君，要不要来当我的部下呢？”
“唉？！”
“请不要再欺负那孩子了，太宰君。”
“红叶大人。”
中岛敦看向来人，那是位美丽的和服女子，港口黑手党资历最老的一位干部，传说从前前代首领起就身居高位的老人。
“唉，我可没有欺负他啊，是吧，敦君？”
“是的，首领大人并没有欺负我。”
“‘首领大人’么，”女人抬起衣袖轻掩住口鼻，似是笑了一下，“敦，你刚完成任务，先去休息吧。”
中岛敦看向了太宰治，而太宰治只朝尾崎红叶笑着。他们两人都没有看他，于是他后退一步，朝两人鞠了个躬，离开了这里。
“那么太宰君，你也该去工作了，身为新上任的干部，想必你也是很忙的吧，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来妾身这里逛逛，刑讯部队正缺人呢，”尾崎红叶放下手，叹了口气，“真是怀念啊，你在我手下的那段日子，就没有什么你问不出的情报，最嘴硬的卧底在你手下走一圈都会老实交代。唉，你走之后那些个部下都是些愣头青，就没一个顶用的。”
“虽然我是觉得大姐你是没有谬赞，不过你这样说他们可是会伤心的。”
女人愣了下，这下倒露出真切的怀念来，“这可真是，好久没听到了啊。”
“没办法，毕竟‘我’是首领了嘛。”
“妾身也是明白的，做了首领后就不能那般放肆了啊。”
“那可未必，我打赌中也若是当上首领，也还会是黏黏糊糊的一坨蛞蝓。”
“你这才是，小心中也听到了又要吵着打你了。”
“你不会告诉他的吧，红叶姐还不至于如此无聊，还是说，你就那么想让他揍我呢？我看看，自从‘我’当了首领后，中也就再也不能揪着领子冲我吼了吧，真好。红叶姐你也省了不少心吧。”
“唉，若是如此便好了，有时候妾身想起你们搭档的日子，总感觉时间过得未免也太快了点，明明才过去一年，就恍如隔世一般。”
“这是没办法的吧，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太宰治收了那副轻快的嬉笑模样，他没有换上新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以，你什么时候醒来呢？”
“那么，你又什么时候离开呢？”
尾崎红叶脸上也没了哀叹，她露出了个一点都不“尾崎红叶”的表情，要是中岛敦还在这里，他便会恍惚看到两个太宰治在面对面对峙了。
“看啊，只是这样就……”太宰治牵起了尾崎红叶的手，而她就冷眼看着那只手，不做任何抵抗。太宰的手穿过了她的手掌，冰凉的指尖划过腕部，握住她的小臂，先是指腹，接着是指甲，一寸寸地都陷了进去。
尾崎红叶看着两人叠加的手，她的眼中晦涩无光，恹恹地看着交错的世界中那空洞的虚无。
“真是无趣。”
太宰放开了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妄想心音-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