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乐正雨枫

12、12

　　邱刚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约两个月后，他开始感到身体不适，经常食欲不振，乏力嗜睡，每天晨起刷牙时都忍不住恶心呕吐。
　　这些与怀孕高度相似的症状令他万分焦虑，倍感耻辱，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恐惧。他骨子里还认为自己是个纯粹的男人，不是什么见鬼的男性Omega，这个世界凭什么把这些东西强加给他？
　　张崇邦确实是他爱的人，却也是他的仇人。但是如今，他很可能怀上了仇人的孩子——每次只要认识到这个事实，他就恨不得挥刀自戕。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趁着张崇邦去超市买东西的时机，邱刚敖偷偷出门买了一根验孕棒。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的双唇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脚步虚浮，神智恍惚——
　　两条杠。
　　耶稣并没有眷顾他，或者说从来都不曾看过他一眼。

　　张崇邦走到货架前，抬手去取架子上那罐咖啡豆，蓦然与另一只同样伸向商品的手相触。
　　“阿邦？你也来这里买东西啊。”
　　他转过头，看见蓝可盈弯着眸子冲他笑。他的表情微微一僵，立刻收回自己的手，转而拿了另一罐咖啡豆，若无其事地应道：“是啊。”
　　他不清楚这里的自己和蓝可盈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敢贸然与对方寒暄。
　　好在这个世界的张崇邦也是稳重话不多的性格，所以蓝可盈并未起疑。她将咖啡豆放进自己的购物车里，然后看向张崇邦。“自从中学毕业就没再见过你了。班长，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原来他们是中学同学，自己还是当年的班长。
　　张崇邦默默记下了这一点，小心谨慎地与蓝可盈搭话，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因为担心被张崇邦发现，邱刚敖并未把使用过的验孕棒扔进家里的垃圾桶，而是特意走远了一点，扔到街边的垃圾桶里。
　　不远处就是离家最近的那间超市，张崇邦此时也许正在那里购物。他慢吞吞地踱到超市门口，远远就看到张崇邦和一名女子推着购物车在收银处等候，两人边排队边聊天，笑得很开心。
　　邱刚敖看清了那名女子的容貌，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那是在上一个世界中，能够得到张崇邦偏爱的人，蓝可盈。

　　仅仅是看见这一幕，邱刚敖已经可以预见今后的发展走向。无非是张崇邦对蓝可盈动了心，但始终恪守着道德底线，不愿出轨，和他做一对真正貌合神离的伴侣。
　　到最后，蓝可盈得不到张崇邦的身，而他得不到张崇邦的心。
　　没意思，这样真的没意思。
　　他在原地站了几分钟，见那两人依然在聊天，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结完账，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出来？这跟自取其辱没什么区别。

　　街边的商店在播放钟嘉欣的《钢琴哭》，柔婉的女声伴着钢琴声响起，唱出单相思的辛酸与苦涩。
　　“其实我曾幻觉共你短聚已经沾到了幸福，唯独我无论再任性当夺爱者，感觉仍残酷……”
　　“你爱得热可惜我的心很冻，真怕在长夜扑空……离开便英勇。”
　　他在上个世界得不到张崇邦，这个世界同样也不会得到的，何况张崇邦现在还遇到了蓝可盈。
　　既然注定得不到，那就及时止损。当务之急是先去医院检查，如果真的有了，就先斩后奏，打掉孩子再和张崇邦离婚。
　　邱刚敖转身离开，随手拦了一部的士前往医院，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张崇邦，你到时就放心大胆地去追蓝小姐吧，敖哥没心思陪你玩爱情游戏了。

　　“你结婚了？”
　　张崇邦眼尖地发现了蓝可盈手指上的婚戒，暗自松了口气，自己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啊，去年就结婚了。”蓝可盈点了点头，“班长，你现在有没有对象，要不要我介绍一个给你？我认识很多条件不错的单身老师。”
　　“不用了。”张崇邦如实告诉她，“其实我也已经结婚了，只是因为职业关系，平时不方便戴戒指。我的爱人也是个警察，他……不同于一般的Omega，强悍得让人心疼。”
　　蓝可盈结完了账，挥手和他道别。“听起来是个很优秀的Omega，祝你们幸福。我丈夫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谢谢，也祝你们幸福。”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以前怎么称呼蓝可盈的，也不想叫得太过亲昵，于是使用了一个中规中矩又不失温度的称呼，和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告别。
　　“再见，老同学。”

　　邱刚敖坐在候诊室里，似乎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几乎所有前来检查的Beta和Omega都有家人的陪同，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漫长的叫号。
　　值得庆幸的是，他自己并不感觉孤独，毕竟他需要的只是一把“刀”而已。
　　“怀孕7周，一切正常，记得定期复查。”
　　听到这个结果后，他毫不犹豫地对医生说：“我要打掉这个孩子。我的Alpha不爱我，孩子生下来是不会幸福的。”
　　接收到医生投来的怜悯目光后，他满心屈辱，又以极其功利的口吻补充了一句：“我再过几个月就要升职了。为了晋升，这个孩子也绝不能留。”

　　只要打掉孩子，就没有任何因素能再阻碍他晋升。这个世界既没有司徒杰也没有霍兆堂，他很快就能当上高级督察，然后在三十多岁时顺利升为总督察——到时候，他就是张崇邦的上司，有权命令张崇邦做事，官大一级压死人，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想到这里，邱刚敖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看得旁边的医生不住皱眉。他满意地看着医生打量他的眼神从悲悯变为谴责，顿时感觉通体舒畅，笑得更愉悦了。
　　——这样才对嘛。
　　他连连点头，心中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做了一年多的警察，好久没感受过这样的眼神，对此很是怀念。
　　在这里，许多人都因为他的性别而照顾他。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更享受别人对他的畏惧。看到敌人被他的蝴蝶刀吓得瑟瑟发抖，在他冰冷的枪口下颤栗不止，会让他格外兴奋。
　　他想，谴责总好过怜悯，毕竟他早就习惯谴责的目光了——就像当初张崇邦目睹他们打死何炜乐以后，向他瞥来的那一眼。

　　“邱生，由于近年生育率低迷，根据最新的法律规定，已婚人士想要堕胎，必须有伴侣的陪同和签字。”医生给他开了一张单子，“请你带上结婚证和自己的伴侣，去大厅办理人流手术的挂号手续。”
　　什么？还有这种扑街规定？
　　邱刚敖有一瞬的错愕，旋即反应过来，马上低头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凶光。
　　他根本不想让张崇邦知道这件事，又怎么可能叫对方过来签字？
　　“……我知道了。”
　　他接过医生递来的单子，暗骂了一句“fuck”，大步流星地走出诊室。

　　邱刚敖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倚在医院过道的墙上，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拨通了游邦潮的手机号码。
　　“喂？邱sir，我请假了，有任务请联系阿风。”游邦潮的嗓音从听筒中传来，显得疲惫而虚弱。
　　“游督察，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想问一些私事……”
　　邱刚敖本来想问“哪些行为会导致流产”，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于是改口道：“你知不知道……怀孕有哪些注意事项？怎么样才能避□□产？”
　　游邦潮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而后问道：“你也有了？”
　　“不是。”邱刚敖连忙否认，“我……正在备孕，想提前了解一下。”

　　游邦潮在电话中和邱刚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譬如孕期不能提重物，不能太劳累，不能剧烈运动，要少吃寒凉的食物，等等。
　　邱刚敖摁下了手机的通话录音按键，把这些一一记录下来，到时全部反着做，他就不信弄不掉张崇邦的孩子。
　　“阿潮，我给你煲了汤，趁热喝吧。”
　　这时，郑庭风的声音隐约出现在背景音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瓷碗搁在木桌上的轻响。
　　邱刚敖听得感慨万千，很识相地没再打扰游邦潮。“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游督察，谢谢你的帮助，祝你们一家三口平安幸福。”
　　挂断电话的瞬间，他想起一句话——真系同人唔同命，同遮唔同柄。（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