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乐正雨枫

13、13

　　张崇邦买完了东西，从超市回到家，发现邱刚敖并不在家里。
　　二月初的天气依然很冷，他关上了客厅的窗户，打开暖气，将买来的一部分菜放进冰箱保鲜，提着剩下的那些走进了厨房。
　　过了约有半小时后，客厅传来了门锁响动的声音。张崇邦循声看去，只见邱刚敖披着一件单薄的风衣进门，看起来魂不守舍的，脸色几乎比墙壁还白。
　　“你去咗边啊？面色点解咁差，唔舒服啊？（你去哪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听见张崇邦焦急的问话，邱刚敖勉强笑了笑。“冇嘢，散下步遮，可能是出面太冻了。（没事，散散步而已，可能是外面太冷了。）”

　　张崇邦伸手一摸，发觉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冰冷僵硬，登时沉下脸色。
　　他打量着邱刚敖身上的格子衬衫和风衣，忍不住责备道：“今日最低气温得6度，出边鬼咁冻，你着成咁，想死啊？（今天最低气温只有6度，外面那么冷，你穿成这样，想死啊？）”
　　邱刚敖撇了撇嘴，没有答话。换作平时，被张崇邦这样训斥，他肯定要顶回去的。但他现在身心俱疲，也确实很不舒服，实在是懒得搭理人了。
　　他看着张崇邦给他披上毯子，一边唠叨一边帮他捂热手掌，满脑子都是张崇邦和蓝可盈在超市收银处谈笑的画面。
　　他很想开口问一问，又觉得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假若张崇邦隐瞒了偶遇蓝可盈的事实，他必然会发怒；就算张崇邦坦白说遇见了蓝可盈，两人聊得很开心，他心中依然不快。
　　何必自寻烦恼？

　　饭很快就做好了，邱刚敖却没什么胃口吃。他盯着汤面上浮动的金黄油花，陡然感觉一阵恶心，捂着嘴冲进卫生间里呕吐不止。
　　这是他第一次在餐桌上没忍住孕吐。经历了几个小时，午餐的食物早已消化干净，他的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有一些清稀的酸水。反酸的胃液灼烧着食道，强烈的晕眩感令他差点站立不稳。
　　“阿敖，你到底怎么了？”张崇邦满脸担忧地扶住他，着实吓得不轻。
　　邱刚敖双手撑在盥洗池边，惨白着一张脸咳了几声，作势按住胃部。
　　“胃痛……你去吃饭吧，别管我了，我缓一阵就好。”

　　“你是我的Omega，你生病了，我怎么能不管你？”
　　张崇邦拧起眉头，见邱刚敖吐得天昏地暗，就连身体都在痉挛，心疼万分，又不知如何是好。
　　等邱刚敖平复了气息不再呕吐，张崇邦才倒了杯水给他漱口，帮他细细拭去脸上的冷汗，随后慢慢扶着人回到卧室，躺进暖和的被窝中。
　　他以前见过阿敖犯胃病，但从没见过阿敖吐得这样厉害，眉宇间的灼急之色险些掩饰不住，又不敢表现出来，怕影响对方的情绪。阿敖已经很不舒服，情绪难免会失控，而他必须成为让伴侣安心的那根“定海神针”。
　　“你先躺一会，我去给你煲点姜汤。”

　　其实邱刚敖喝不惯姜汤，他并不喜欢那种辛辣的感觉。
　　不过，当张崇邦将煲好的姜汤端到他面前时，他仍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任由那股暖洋洋的感觉从肠胃蔓延至四肢百骸。
　　邱刚敖迎上张崇邦关切的目光，略一恍神，心中遽然涌起一阵冲动，真想直接告诉他：“我怀孕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到蓝可盈和张崇邦并肩而立的身影，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有两个字。
　　“……谢谢。”
　　张崇邦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眼底盈着温和的笑意。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在重案组工作，加班加点是公认的常态。今天午休又要赶结案材料，邱刚敖照例点了外卖请兄弟们吃饭，慰劳大家。
　　“哇，烧鹅肶饭！”
　　招志强一打开饭盒，就看见白饭与青菜中间卧着一整只油光鲜亮、皮脆肉香的烧鹅腿，旁边还有豆干和卤蛋，顿时笑逐颜开。“多谢敖哥！”
　　“快D食啦，等阵仲要开工。（快点吃吧，等会还要工作。）”
　　邱刚敖打开自己的那份盒饭，闻到一股诱人的鲜香，却没了往常的食欲。他望着烧鹅色泽金红的表皮，蹙紧眉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压下反胃的感觉，走到一边扶墙吐了起来。

　　“敖哥，你没事吧？”部下们关心地围了过去，“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邱刚敖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次倒不是编造的借口，他的胃里确实一阵一阵地绞痛着，可能是因为受寒了。还好没吐出来什么东西，不然办公室里的味道肯定很难闻。
　　大家都清楚邱刚敖有胃病，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发作得这么严重，不禁都有点紧张。张德标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躺到沙发上，接过朱旭明递来的一杯热水，放在了他手边。
　　邱刚敖在沙发上躺了一会，感觉好一点了，才站起身吃药。他倚在背后的墙上，右手端着马克杯喝水，左手习惯性地插在兜里，衬着那身剪裁利落的卡其色风衣，潇洒至极。
　　“敖哥连吃药都这么酷，怪不得那么多人追。”招志强感叹道。
　　“听说敖哥从小到大都是被人追的那个，从来没有主动追过别人。长得帅就是好啊。”莫亦荃羡慕地笑了笑。
　　邱刚敖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暗暗苦笑。
　　他倒希望真的是这样，可惜他爱了张崇邦两世也没能如愿。这世道就是如此，主动追他的人，他不喜欢；他喜欢的人，总也追不到。

　　直到午休时间快结束，邱刚敖的小队才将结案材料准备好，堪堪赶上了下午的汇报会议。
　　“叩叩叩。”
　　吕慧思敲了敲他们办公室的门，放轻声音问道：“你们在休息吗？”
　　“没睡，刚加完班。怎么了？”朱旭明走过去给她开了门。
　　“警署最近征订了一些业务方面的书，快递已经送到楼下了，需要搬上来。书太重了，数量很多，我们人手不够，能不能帮忙搬一下？”
　　“没问题。”
　　邱刚敖想起游邦潮前些日子叮嘱过“不能提重物”，心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正要从沙发上起来，却被旁边的莫亦荃一把按了回去。

　　“敖哥你唔舒服，仲系我哋去搬啦。（敖哥你不舒服，还是我们去搬吧。）”
　　“系咯，咁重嘅嘢点可以畀敖哥拎？（对啊，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能让敖哥拿？）”
　　“家下我搬唔喐乜？（现在我搬不动吗？）”
　　邱刚敖坚持要起身去搬书，不料张德标一声令下：“公子、阿华，你们两个揿住阿敖！阿荃、爆珠同我去搬嘢!（公子、阿华，你们两个按住阿敖！阿荃、爆珠跟我去搬东西!）”
　　“收到！”身旁的五人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无视了邱刚敖的意愿，各自完成任务去了。
　　“喂!”
　　邱刚敖被他们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恼怒地吼了一句：“作死啊你哋？”

　　罗剑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消消火。
　　“敖哥，你胃痛仲去搬书，我哋哩班身强体壮嘅Alpha好瘀噶，搞到我哋好似废柴咁。（敖哥，你胃痛还去搬书，我们这群身强体壮的Alpha很丢脸的，显得我们像废物一样。）”
　　招志强连声应和。“咪就系咯，虽然我系Beta，但都觉得丢晒架……（对啊，虽然我是Beta，但也觉得丢尽了脸……）”
　　“我哋假假地都系你手下，边有大佬摆住一班手下系度唔用，自己跑去做粗重嘢噶？（我们再怎么说也是你手下，哪里有大哥放着一群手下在这里不用，自己跑去干粗重活的？）”
　　罗剑华这句话听得邱刚敖一怔。他霍然想起，在原先的那个世界里，阿华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初他们四人抢劫完霍氏银行，驱车出来，恰好在马路上遇到了张崇邦的车。
　　邱刚敖一边冷静地指挥下属开车逃跑，一边提前为他们分配了任务：“下车之后我背着枪，你们三个背着装钱的袋子，尽量不要分散。万一敌方火力过于聚集，我们只能暂时散开，逃脱后再在中环码头集合。抵达码头半小时后，如果还是等不到人，就直接走，别等了。”
　　他这样的分配的理由很简单。枪是最重的，也是最不值钱的，只要有钱就不怕买不到枪。他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兄弟们都有家人，需要开销的地方自然更多。
　　然而，这样的分配方式也有一个弊端：一旦他们几人彻底走散，邱刚敖其实什么都没有。等到弹药用完，再厉害的枪也跟废铁没区别。是以另外三人提出了异议，但迫于邱刚敖的强权镇压，最后都选择了服从命令。

　　倘若回忆有颜色，它应该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
　　邱刚敖凝视着招志强和罗剑华的脸庞，渐渐安静下来，没再极力挣扎着起身。
　　他没想到，即使是换了一个世界，这些人的心里依然有他。这样看来，他之前单方面悲观地认为“他们不是我兄弟”，有点过于武断了。
　　或许，他说的那句“来世再做兄弟”真的有机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