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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当小仙官下凡(二)月不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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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微雨透着薄雾打在河两岸的野花苞上,草色入景倚着风雨也能算半个“晴”。
鸡鸣时天光破层云,远处山尖依稀有白雪的痕迹,今年的北地尤其寒冷,五月份落了两场雪才有早春的架势。
那年王爷十三,文武双优,已经能随祖皇帝出游打猎可谓是悠哉悠哉,那年我十五,随我爹在私塾里修复古籍,忙的不分昼夜。
那年的某日,王爷带回家一姑娘,说是自己为妹妹寻来的教书先生,妹妹嫌那姑娘太清冷不苟言笑,自己不读书还会真打自己,于是躲去了皇祖母的殿里。
教她的女先生正是元藻,彼时王爷说元藻听起来像滚圆的大枣实在不好听,为她改名为元月。
许是因为对月亮的执念太深,元月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继而很喜欢这份并不高危刺激的工作。
元月在宫里抓到了小郡主,提着郡主领子时恰巧撞上了祖皇帝。
那位被她刺杀又收她做官的开明皇帝。
这事儿在江湖上传的极其热闹,而真相远不如故事有趣。
那日,祖皇帝瞧上了元月,被皇帝看上的姑娘需得入宫服侍皇帝,这是常见的戏码。
偏偏元月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说“你若敢娶我,我会杀了你。”
祖皇帝一向不是想不开的主儿,遇上这样的以下犯上只是微微一笑,招呼四下,夜里把人抬到自己殿里。
关于安保措施,祖皇帝表示,她不敢杀自己,她只是个教书先生。
这里我们能看出,了解一个人是可以预测结果的,元月后面的行动完全是有迹可寻甚至是理所当然的。
而祖皇帝显然没有兴趣了解自己的所有老婆。
那年,王爷十三岁,在了解到自己带回家的女先生被祖皇帝留下后,连夜进宫,招呼着自己的亲卫十人才把元月摁住。
十三岁的王爷,已经是救驾有功的厉害王爷了。
被俘的元月表示“不管你是谁家的流氓,也不能随便欺辱人,士可杀不可辱”。
祖皇帝擦着满脑门的冷汗表示“此事是朕想的太少”。
谈及惩罚时,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我们的小王爷再次出现为各位解惑。
“倒不如留她做父皇的侍卫,戴罪立功,父皇也看到了,只要您应允,以她的功夫绝不辱使命。”
“这……”
“小王爷,你说什么胡话?”一旁的老太监看起来比祖皇帝还惊恐,一只鞋落在殿外面,头上的帽子歪七扭八,哪里像刚从被窝爬出来刚赶到现场的?
这要是让不知道的人来看,肯定觉得这老太监是被刺杀的那个:“这是千刀万剐的罪啊!”
“千刀万剐?”元月灵动的眸子忽的动了动:“我还不能死。”
“她是个妙人。”小王爷跪在地上重重叩头:“元月打小在江湖流浪,从师百家却不算任何一派,因而没什么名气,但一身的本事可不小,若父皇收她,一定。”
“慌什么?”祖皇帝忽的打断小王爷看向元月“你愿意保护朕吗?”
“我想离开。”
“不行,你只有两个选择。”祖皇帝眯起眸子“保护朕,或者,死在这儿。”
“我保护你。”
“好,留下她,明天晚上我要看到她。”
“我还不能死。”元月没头没脑的开口,而后冲小王爷微笑“谢谢你。”
小王爷被那笑容吸引,逐渐呼吸急促,直到祖皇帝咳嗽两声才回过神。
小王爷觉得,这是自己的爱情。
元月喜欢山岩这事儿小王爷自然知道,而山岩能平步青云最后娶比他小十五岁的小郡主这事儿王爷是万万想不到的。
自元月去宫里当差后,小郡主没了师父,愈发无法无天。
祖皇帝很喜欢小郡主,于是把她带去宫里随一众皇家子嗣同学,小郡主在女子私学被山岩瞧上,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时祖皇帝年事已高,没几年皇帝就换成了现在这位,也就是小王爷的亲爹。
“你可愿做皇帝?”由于小王爷太优秀,登基前一晚,皇帝把小王爷带进屋里。
“不愿。”
“好。”
于是十六岁的小王爷被派去驻守边疆,捎带在那认识了我,那年,由于丢失古籍,我爹被发配充军,我担心我爹,于是固执着随他去军营。
小王爷爱听我讲故事,再加上军营里的规矩不算很严,我便夜夜留宿在他帐里,白天随他阅兵训练,夜里给他讲讲睡前故事。
是的,他睡了我才可以睡。
我对这差事很不满意,于是在某个莫名烦躁的日子选择了罢工。
“今日没故事可讲了?”小王爷笑着问我:“你可知你吃着军粮做着我的小侍从,都得听我的。要知道,为了留下你,我的一位侍从改行去当伙夫了,这样的恩施,你怎么报答?”
“若不是修那几本破书,我和我爹根本不用来这儿!”我从来不领情,特别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
那时依旧是早春,天还很冷,小王爷看着穿着单衣的我细细端详,末了说了句“也罢,你回去吧。”
一句话,我被赶出来了。
军营又不是我家,这地方每个人的铺盖都是有数的,我只能去找我爹,偏偏这几日行军我随小王爷走得太快,我爹他们还没到。
我原本打算在帐外将就一宿的,拗不过好心的守卫大哥把铺让给我,于是我和一众男人挤在一起。
那时,大家不知道我是女子,我自己也没太在意这事儿。
直到夜里我腹痛难忍,挣扎着坐起身,看着一众睡得很不安生的大哥们没一个理我时才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这不对劲的事指的是,我被赶出来前偷吃了小王爷两块点心。
点心是不是有问题?!
思及此,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爬起来跑向军帐。
当时守卫大哥睡着了,军帐内无人看守,我旁若无人的跑了进去,正赶上小王爷蹙着眉头看一本不知名的书。
“你……那盘点心,你动了吗!”我看向桌上的空盘子,哀嚎道“完了完了,都晚了!”
“你发什么疯?”小王爷放下书看向我。
“我……我只偷吃了几块,肚子就疼得不得了,你吃了那么多,肚子,疼不疼?”我忙不迭的问他“哪里不舒服,你等等,我喊军医来。”
“你不舒服?”他皱着眉毛看向我“点心没问题,是不是着了风?”
“不,不一样,是不一样的疼。”我疼到坐在地上很难爬起来,一时间手忙脚乱“一定是有毒。”
“你等等。”小王爷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扯下来披到我身上“我去找军医。”
不多时,军医进帐,我坐在桌前乖乖的等他诊脉。
“腹痛难忍,其他呢?”军医问道。
“有点恶心,冷,还有点晕。”我认真回答。
“你们……”军医诊脉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小王爷。
“过来说。”小王爷体贴的把军医喊到身边,我则呆愣着看向他们。
不多时,小王爷黑着脸请走了军医,一脑门官司的看向我。
“你是女子?”
“是。”我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
“在军营里,不方便。”
“你……在我帐里更不方便!”小王爷看起来气急了,刚刚军医说了什么,让他看起来很委屈“你,给我走!”
“走就走。”由于外面太冷,连月亮都透着寒气,我并不想出去,但身份地位如此,我磨蹭着坐起来,裹着被子往外挪,到门口把被子扯下来,本打算还他,却看到被子上有片血迹。
“你受伤了!”我大喊“还说没事!”
“你。”小王爷气结,走到我面前扯住被子替我披好“你的血。”
“我!”
在我下一轮的惊恐出现前,小王爷连忙补充。
“是葵水,对女子来讲,很正常的事。”
“葵水?”
“你……不知道?”
“知道,我爹说过,我只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军医说的,还不止。”小王爷像是想起什么,忽的闭嘴。
“怎么了?”我看他那脸像变脸谱一样实在精彩,等了一会儿讲道“被子洗干净还你,我先回去了。”
“你去哪?”小王爷喊道。
“回去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不得不说,举止很优雅言谈很礼貌的小王爷气结的样子怪好玩的。
“怎么了?”
“一群男人?住一起?”
“暖和。”我诚实道“睡外面,我会死的。”
“你。”
“我爹说,这几日女子不能着冷,也不能生气,脾气还很差,还得吃喜欢吃的东西,不然会很难过。”我想了想,补充道“怪不得我今天这么馋……”
“过来吧。”小王爷把桌前的火炉拉近我之前用的铺盖卷“空着浪费,你还住在这儿。”
“我是女子,不方便。”我想拒绝,倒不是男女差别的问题,主要是我忽然发现现在这时间孤男寡女的处境更尴尬,至少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衣服换了。
“我出去,换好衣服喊我。”把一卷包裹塞到我手里,没等我反应,小王爷走了出去。
这大概是他之前说的最大的恩赐了,我颠着手里的衣服,心里盘算着晚上该讲个什么故事补偿他。
守卫大哥睡醒就看到身边站着吹凉风的小王爷,以为自己眼花了,歪头继续睡了。
我走出去喊人,就看到小王爷盯着月亮叹气。
“你说月亮会老吗?”小王爷盯着月亮问我。
“时光易逝,明月依旧。”我恭敬道“王爷瞧,远山白了头,月依旧。”
“我有位故人,她说月亮如果老了,她爱的人会来娶她。”
“真是痴儿。”我那时没想过他说的故人是我少时遇到的元藻。
“她太简单了,脑子不会转,像未开化似的,但是功夫极好。”小王爷瞧着还在吸鼻子的我,体贴道“回去说。”
火炉前,小王爷讲起自己对元月的爱慕,我听他说着一见钟情和一眼万年之类的抽象词,脑袋沉沉的,迷糊着进了梦乡。
那之后我是小王爷的御用书童,挣得银子比守卫大哥还多,三年后皇帝在自家儿子后院找到古书于是放了我爹,我爹带着我赚的钱欢喜着回家,而我却被王爷带去了京城。
回城时,我们遇上了山岩迎娶小郡主的马队,阵势浩浩汤汤。
“那是……山岩。”
我们被马队拦在城外,小王爷至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元月,会死的。”
并不是他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爱一个人就会想很了解她。
如果这个人像小王爷这样足够聪明,那就一定能做到很了解她。
“元月?”我想了想问道“她是谁?”
小王爷不再吱声,而后消失了三天。
三天后,我查明了元月的身份,又在不同的酒肆听说了三件事,驸马山岩因情所困选择坠崖自毁,王爷的妹妹小郡主新婚夜守寡,名动江湖的元藻的尸体被安葬在一处开着迎春花的小山岗。
这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那日,元月在宫里得知了山岩娶妻的消息,二话不说的离了皇帝的寝宫。
她找到小郡主,小郡主正因为赐婚哭闹,看到她反而不哭了。
“你的情郎,你自己守。”小郡主把嫁衣扔给她便逃了。
“红装,喜庆。”元月本想披上这身衣服离世,却不想脑子里的诸多内容在这一刻走马灯似的闪过,她呆站着,看着太阳慢慢隐去,红霞骤起。
是夜,星漏疏稀,树影斑驳。
许是知道小郡主夜里会闹脾气,山岩在大婚前一夜潜入王府。
“娘子,山岩唐突了。”由于不知道屋里穿着红嫁衣的人不是小郡主,山岩彬彬有礼又深情款款道“夜里辗转难眠,生怕娘子有什么不悦影响了明日婚礼,故而。”
话还没说完,背对着他的元月吹灭了屋里唯一亮着的那根红蜡烛,摸黑走到他面前,双手环住他的腰。
“娘子……这不合礼数。”山岩说着话,手却很诚实的抱起元月。
……
鸡鸣时,山岩从床上爬起,昏暗中在元月脸上浅浅一吻。
“被看到不好,我先走了,娘子辛苦了,好好休息。”
元月颤抖着身子,忍不住哭了两声。
“是我唐突了。”山岩很温柔的隔着被子自身后抱住元月:“我会待你极好的。”
元月依旧抹着眼泪,直到山岩不得不离开,她才慢慢爬起来,她揉着哭肿了的眼睛,山岩在时,从始至终没有吱声。
她在京城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朋友只小王爷一个,临行前去王府询问,才知道小王爷还没回来。
彼时小王爷正被迎亲的队伍挡在城门楼下,于是他们错过了此生最后一个见面的机会。
之后,小王爷趁夜把山岩掳走,摔死在她与元月第一次相遇的山崖。
……
“你觉得……这是师父想看到的吗?”盲眼的姑娘慨叹道“公子情深似海,是师父没福气。”
“是执着,不是喜欢。”王爷喝下一杯茶,清醒过头反而显得冷漠“我执着于她,就像她执着于月亮为何不老。”
而这一切只是执念,有的执念置于人心,是没有也无需答案的。
“青山又白头了。”我试图转移话题“今年的早春来得晚了些。”
“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
“啊?我还没玩够。”
“王府闭门的时间和宵禁的时间不同,晚了就别回去了。”
王爷说着起身出门,我忙不迭跟在他身后。
“你,刚刚好像笑了?”我问他。
“没有。”
“真的笑了。”
“你看错了。”
“你笑什么?”
我不解道,但王爷拒绝理我。
路上遇到几个朋友,看着我也是笑意盈盈,直到遇到小郡主……
“小师爷这是去了哪?怎么胡子都歪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才发现脸上的八字胡变成了左右脸上的两条横线。
王爷真是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