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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感真情决意解心结,且劝君休只为花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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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刚过,莫澜进了执明的寝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王上。”
“免礼免礼。”执明手一扬,“本王怕你前日晚上喝醉了酒,醉得起不来床。特意隔了一日才教你来。”
莫澜撇了撇嘴道:“微臣那日回去压根就没喝酒呐。”
“啊,你竟没喝酒?”执明有些难以置信。
莫澜寻思着,总不能告诉王上是自己以前喝醉了出糗,被小孩子看了去吧。于是岔开话题道:“王上,您召微臣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执明点了点头,“嗯,你去替本王办一件事情。”他示意莫澜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莫澜听后蹙起了眉头,“可是,王上之前不是说不在意此事的么?”
“本王原先是不在意的。可是昨日本王同阿离……”执明说到此,顿了一下,才道:“本王一直觉得阿离是有心事,他像是在害怕什么。以前本王想着,着实没必要理会那些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只要让他离那些事远远的就好了。但如今看来,这般下去是不成的。若那些事情解决不了,只怕他会一直都打不开心结。于是本王改了主意。关于阿离的一切,本王都想知道。”
莫澜道:“是。”之后他跪下,给执明叩了一个头。
执明向来对这些繁文缛节十分厌恶,更看不得莫澜如此。他没好气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本王滚起来。”
莫澜长跪不起。此时他跪着,他站着。执明在莫澜的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凝肃,那是臣子看着君王的神情。
莫澜道:“微臣斗胆向王上讨一样信物。无论彻查之后,慕容离是什么样的身份,请王上不要伤他的性命。”
执明气得脸上发红,几乎是冲着莫澜吼道:“本王惯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他的性命?别人不懂本王的心思也就罢了。你居然也不懂,还来说这些蠢话!”
莫澜慌忙解释:“微臣就是懂王上的心思,才想得这个法子。王上您毕竟是一国之君,万一到了时候,情非得已呢?”
“一国之君,情非得已?好啊。”执明点了点头,似是收住了怒意,问道:“莫澜,你这话是怨本王,还是在怨先王?”
“微臣不敢。”莫澜低下了头去。
“你不敢,本王替你说。当年之事,全都是先王的不是!是他对不住莫将军。”执明指天画地,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莫澜拉着执明的衣袍,小声道:“王上慎言啊。”
“但是,或许先王那个时候……”执明收敛了怒气,他轻咬了一下嘴唇,道:“算了。”随后把一对孔雀石的耳饰摘下来塞到莫澜手里,“这两个都给你。这一个保阿离不死,另外那个保你的小命。这会儿你该滚起来了吧?”
莫澜捧着耳饰站了起来,笑吟吟道:“只要一个就行了。王上若是万不得已伤了阿离,日后少不得要伤心后悔的呀。微臣倒是不打紧。再说,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总得要有人背锅不是嘛。”
执明攥了莫澜的手,让他把那两个耳饰都收起来。不屑地哼了一声,“本王可是天权的王,难道还护不住你们两个?”
莫澜作了个揖,道:“是,王上圣明。何止我们两个,就是天下您也罩得住啊。”
执明啐道:“去,少在这儿给本王贫嘴。”
这时候内侍来报:“王上,慕容大人来求见您。”
执明一听,立刻眉开眼笑。之前无论是在王宫还是行宫,慕容离总是避着不肯来执明的寝殿,今日他却自己就来了。执明暗想,难不成是那些事情之后,他同自己又亲近了些?于是忙不迭道:“阿离要来哪还用得着通报,还不快些请他进来。”
内侍应声而去。执明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扯着莫澜问道:“哎,本王的衣裳同前日醉酒时候穿的那身怎么这么像,阿离看了会不会生气啊?”
莫澜哭笑不得,“王上,微臣看着一点都不像。再说,阿离不是都已经到了嘛,您现在更衣也来不及了呀。”
执明整了整发冠,“那好,就这样子吧。”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内侍又来报:“王上,慕容大人他不肯进内殿来。只说在外殿等着王上。”
“本王知道了,你教外殿的人都退下去。”待内侍退下,执明掩了口偷偷一笑。他自是知道慕容离面子薄,来都来了,还不肯进来。他自己倒是个心宽的,只是想到之前那些事,竟也被拐带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执明同莫澜一起到了外殿,见慕容离已在外殿等候。他迎了上来道:“阿离,你来啦。”
慕容离向执明行了一礼,“参见王上。”
以前慕容离见了执明是很少行礼的。执明连连摆手,“阿离在本王这儿,用不着这些虚礼。”他将慕容离细细打量一番,看来是没染风寒,眼睛也没红肿。只是慕容离似乎在回避他的眼神。执明于是也躲开了些,不敢一直盯着他看。
莫澜见他二人就这么脸对着脸站着,也不看对方,也不说话。于是轻咳了一声。
执明回了神,下意识地看了莫澜一眼。慕容离也恢复了往常那般淡漠的神情,道:“侯爷也在。”
“是呐。聆风阁探得遖宿那六座存放军机密报的伏塔一齐失火,给烧了个精光。我特意来说与王上知道。”其实他好几日前就对执明讲过此事,而且执明已在窥天镜中见过,比莫澜还要早知道。此时莫澜又提起来,完全是没话找话,免得他二人尴尬。
执明接过话去道:“是是是,遖宿复绘的昱照关地图都存在那些塔中,全都给烧光了。原图已让聆风阁找了回来。这么一来,遖宿也别再想打咱们的主意了。”
莫澜接着添油加醋,“而且啊,有传闻说遖宿那些伏塔起火是鬼神为之。六座塔又没粘在一块,怎么能一齐烧了呢?一定是王上福泽深厚,此当是天助我天权呐。”
执明听莫澜说的比唱的好听,也点了点头。
慕容离道:“王上,那并非什么鬼神之力。其实,让六座塔同时起火也很简单。”
“这……?”执明和莫澜对视一眼,都瞪大了眼睛。
慕容离解释道:“有一种香叫做长临香,无味又少烟,香炷燃得很慢。用来引火最合适不过了。只要在第一座塔中点上整炷香,在第二座塔中点香时掐掉一截,到第三座塔再掐掉一截,如此这般,香尽火起。根本不用同时潜入六座塔,单独一人就可以做到。”
执明皱着眉道:“可是那些伏塔中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慕容离道:“塔中的机关都是按照飞宫之法排布,进塔后从开、休、生三门而入,杜、景、中三门出,不要去碰三凶门。稍微懂些奇门遁甲,那些机关就是形同虚设。”
这般描述,仿佛慕容离对那日塔内的情形是亲眼所见。执明上前拉住他道:“阿离,遖宿那些伏塔是你烧掉的,是不是?”
“嗯。”慕容离似乎不是太想承认,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又把脸侧过去。
执明只觉得心疼。虽然慕容离说得轻松,要通过遖宿伏塔中的机关,无异于赴汤蹈火,他怎会不知?
他握着慕容的肩膀道:“阿离,你怎么能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本王跟你说,聆风阁派去偷袭伏塔的人折损了好多……他们,都死得可惨了。”
莫澜在一旁听着,也不禁动容。
慕容离道:“这是我的不是。若我早些告诉王上要去烧毁伏塔,聆风阁那些密探大概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执明用力摇了摇头。他又记起毓宵描述聆风阁密探惨死之状,顿时心惊肉跳。一把将慕容离搂入怀中,道:“阿离,你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再一个人犯险了。”
慕容离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王上为了遖宿之事忧心。”
执明将慕容离的肩膀松开,却用力握着他的手,“遖宿之事有什么好忧心的!若是阿离你……你若有什么闪失,你要本王可怎么办呢?”
慕容离又触到执明手上的伤,趁机将执明的手捧起来一看,见每个手指上都有血点,有的手指上还不止一个。赶忙又拉起他另一只手,一见也是如此。顿时脸色煞白。“王上,怎么伤成这样?”
“啊,这个嘛。”执明方才只顾着着急,竟忘了掩藏手上的伤。一时又编不出说词,于是偷偷朝着莫澜瞟了一眼。
莫澜立刻会意,道:“王上昨日瞧着御苑里的花开得好看,就想要摘了来送你。那是摘花的时候不小心弄的,都是小伤。”
执明对这个解释挺满意,赶紧附和道:“对对,那花开得可好看了。”
慕容离仍是捧着执明的手没放开,他道:“花开得再好,也总会有凋谢的一日。王上还应多顾惜自己才是。”
“阿离……”执明见慕容离眉间一抹忧色,却尽力想要掩饰,心想:阿离肯定已经看出来那不是被花扎的,他要挂心我,又不愿戳穿我才不多问。他为了我出生入死,我怎能有事情瞒着他?于是立刻改了口道:“其实这不是教花儿扎的。莫澜他记错了。”
莫澜一脸惊讶地看着执明,他那三寸不烂舌就这么打了结。给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慕容离也没料想执明会这么快就变卦,同样惊怔地看着他。
执明道:“阿离,本王不该瞒着你的。只是那玩意儿有点……哎,本王带你去看,你看了就知道了。”他不由分说拉着慕容离就往内殿走,又转过头来道:“莫澜,你先回去吧。”
慕容离并不想跟进王上的寝殿去,于是也转头看莫澜,盼着他能说句话。莫澜这次却学了一个乖。他不但不说话,还连连比手势让慕容离跟了执明快去。
话说执明的寝宫,名叫醉湖心月殿。
殿中有匾额,上书:清风入怀
一进内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殿中央那株两丈多高的醉仙芙蓉树。树冠几乎顶到殿顶。醉仙芙蓉四时有花,形似牡丹,或粉或白,煞是可爱。殿顶是半透明的琉璃制成的,还能敞开。到了夜晚,就能从琉璃殿顶中看到星星。
殿中水声潺潺。一股流觞曲水顺着内殿四周蜿蜒而过。它的源头是活水,自泉眼不断地涌出来,能喷一尺多高。泉眼处水流湍急,水花四溅,将殿顶漏下的阳光折成七色光彩。
水道是上乘的翡翠砌成的,有缓有急。可将夜光杯中盛了美酒,翠竹碟中放了点心,浮于缓行的水道上。人坐在流觞曲水边,等盘盏飘过即可捞上来吃喝。
执明还闲不够惬意,于是在醉仙芙蓉树下悬了个吊床。往这吊床上一躺,不论是过午之后捞美酒,还是趁着夜色数星星,都是整个殿中最绝佳的位置。
正可谓:逍遥堪比桃源境,画梦即成温柔乡。
执明带着慕容离一入内殿,一对画眉鸟就从醉仙芙蓉树上朝他们飞过来。执明一抬手,两只鸟儿并排落在他手上,叽叽喳喳地朝他要吃的。
执明对那两个小家伙道:“今日不陪你们玩儿,自己找吃的去。”说着把手轻轻一扬,两只鸟儿齐齐飞起。
有一只鸟儿在空中绕了小半圈,又落到慕容离的肩膀上,好奇地歪着头看着他。轻轻地“啾”了一声,还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头发。另一只鸟儿见状,也跟着落了过来。
慕容离见它们不怕人,很是意外。他停住了脚步,以免惊到鸟儿。
“哎,你们不要来闹阿离呀。”执明假装生气地伸出手指挠了挠两只小家伙的喙下的绒毛,它们受不住痒,才飞走了。他趁机笑对慕容离道:“阿离,它们很喜欢你呢。”
慕容离被鸟儿这样亲近,清冷的脸上似乎有些动容。可是他在执明逗鸟儿时看到他手上的伤,又添了几分担心的表情。
执明会了意,拉着慕容离继续往里走。
他二人进了寝殿。执明将雕花漆柜打开,一低头就钻了进去。
慕容离站在漆柜门前,印堂几乎发黑。一国之君居然钻到柜子里玩,这成何体统,未免也太出格了。
执明见慕容离站着不动,又伸手来拉他,还很贴心地说道:“阿离,你小心一点,别撞到了头。”慕容离又触到执明手上的伤,为搞清楚那伤是如何弄的,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跟着执明一起钻进了雕花漆柜。
谁知这漆柜里面竟连通着另一座宫殿。执明带着慕容离七拐八绕,进了小室。
执明在桌案前坐下,看着被素绢遮住的窥天镜,心里还是有些犯怵。可是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发抖,免得自己一害怕,阿离也要跟着害怕。他故作镇定地道:“就这个咯。阿离,你看了可别害怕。来,你站到本王后面。”
慕容离依言站在执明身后,看着执明将素绢揭去,露出一面铜镜。铜镜上立着一根沾了血的悬针。慕容离见那根针上血迹有新有陈,他知执明怕见血,于是近前一步,靠执明近些。
此时有慕容离站在身后,执明倒觉得那沾血的悬针也没那么可怕了。他道:“本王就是让这根针扎了几下而已。你看这针多细,都是不碍事的小伤。这玩意儿有个名堂,叫做‘窥天镜’。只要滴一滴血,它就能让你想看哪儿就能看到哪儿。倒也挺好玩的。不如咱们就玩一次。阿离,你想看哪儿?”他说着就要把手指顶到悬针上去。
慕容离上前握住了执明的手,要把自己的手指放到针尖上。执明赶忙制止了他,道:“阿离,这要用天权王族的血才行呢。”
方才一靠近针尖,慕容离更觉得镜子上煞气甚重。他赶忙道:“我哪儿也不要看。王上,我们快出去吧。”
执明满不在乎地道:“滴一滴血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离若是没什么想看的,本王倒想看看那仲堃仪在天璇闹得怎么样了。”
其实执明是记得慕容离前日说起去过天璇,想来他是去见了故人。若是能让阿离在镜中见一见天璇的情况,说不定能寻到些那个人的踪迹,也好让他宽心。
慕容离真的以为执明要探查天璇的情况,也好不出言劝阻,只是暗暗握紧了执明的手。
执明轻轻拍了慕容离两下,笑道:“阿离,你要是觉得害怕,只要闭上眼睛就好了。本王每次要扎破手的时候也是闭着眼睛的。”
慕容离几乎打了个寒噤,急问道:“每次?”
“嗯,那个,也没有很多次。”执明吐了吐舌头,笑得更甜了,边笑边道:“你快闭上眼睛啊。”
慕容离似乎是轻叹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侧过脸去。执明也闭上眼睛,他的左手教悬针扎得疼得时候,感觉右手被慕容离握得更紧了些。
疼痛只是一瞬。执明睁开眼睛,见镜子中开始浮现出影像来。他问道:“阿离,你看得到镜子中的东西么?”
慕容离见那一滴血顺着悬针缓缓流下,触到镜面就消失不见,方知这镜子能嗜血。他往镜中一看,却只见黄铜镜中映出执明模糊的影子,与方才并没什么两样。于是摇了摇头。随即发觉执明是背对着他的,又道:“王上,我什么都看不到。”
使用窥天镜时最忌分神。执明心神被窥天镜所吸引,连慕容离说什么也没听见。只以为慕容离正同他一起看着镜子中的幻象。
镜中浮现的是天璇的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