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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九转还魂难分真假,笑里藏刀岂辨虚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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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丞相府中,忽传王上驾到。
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走进相府的,必是天璇王陵光无疑了。陵光身着流光紫的锦衣,戴紫金冠。他容貌昳丽,虽是一身便装,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犯之势。
天下皆知天璇王野心极大,当年竟秘派刺客暗杀天下共主,想要取而代之。执明还以为这个陵光是像遖宿王那般的彪形大汉,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生了双桃花眼的美男子。于是又细看了两眼。但陵光身上那股戾气实在让执明不喜欢。他生得端正些又如何,能有阿离好看么?
相府的主人迎了出来,跪地行礼道:“微臣拜见王上。”
“公孙爱卿免礼平身。”陵光将那人扶起,随即挥退侍从,绕着他转了一圈,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道:“孤王起初还不相信。原来这世间真有回天之法,可使人死而复生。公孙爱卿,这当是我天璇的福分啊。”
执明断然不信世上有人死了还能活这种事。这位公孙爱卿,应当就是天璇的副丞相公孙钤。公孙钤为天璇世家出身。他文武双全,颇有才干,品行又十分正直。当年是最得天璇王宠信的臣子。谁他知年纪轻轻,竟无端暴毙。使得天璇失一得力之臣。
执明猜测这个公孙钤八成是有人乔装的。但又一想,公孙钤是陵光近臣,若是别人假扮,陵光不至于看了这么半天都没发觉。就好比有人要假扮成莫澜,难道他还会瞧不出来?再说,公孙钤也算是天璇一等一的人物,别人要装,就算装得了一时半刻,再多说几句话些总会露出马脚。不如再看看他待怎样。
公孙钤起身,又向陵光行了一礼,道:“微臣愧不敢当。既是有幸能回到王上身边,定当尽心竭力效忠王上。”
“好,好。”陵点着头道:“公孙爱卿,你可知自己是如何起死回生的么?”
“这……”公孙钤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向左右飞快地瞟了一回,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执明瞅着镜子,支着下巴摇了摇头。这死了突然又活,好不好拿屁股想想也该知道会被问这种问题。竟然连说词都没编好,这么快就在天璇王面前露了马脚。当真是蠢。
陵光却丝毫没在意公孙钤有所避讳,反倒是笑了起来。“爱卿不知,孤王来告诉你。不久之前,我天璇来了一位能人异士。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你的性命便是他救的。”
公孙钤一听,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就要向陵光解释,“王上,其实我……”话到了嘴边又把口掩住,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敢问王上,此人是谁?”
陵光道:“此人不肯透露他的名姓。我天璇向来不拘小节,孤王已经封了他做国师。他跟孤王保证施法让裘振也死而复生。只要裘振能活过来,灭那遖宿、天权统统不在话下。夺取天下指日可待。孤王便要做得天下共主了。公孙爱卿,你不为孤王高兴么?”
陵光的一双眼睛兴奋地发红,他直直地看着公孙钤,脸上满是狂喜之色。那眼神仿佛穿过公孙钤的魂魄,看到了另一个人。
公孙钤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稍微避开陵光的眼神,喃喃道:“让裘振将军起死回生……那个人真是这么说的?”
裘氏乃天璇将门,历代皆任天璇军中要职。据说这位裘振将军与陵光是青梅竹马,极为忠心。他勇武非常,又用兵如神,可谓天将降世,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物。
若他尚在人世,大约在钧天四国也难逢对手。只是裘振当年因父亲获罪,裘振也被免去军职。后来陵光将裘振派到天下共主身边当细作,并借机行刺。
外人看来是屈了他的才,但只要他得手,陵光便可借机说裘振将功折罪,重新封他做天璇的上将军。而裘振竟然在刺杀天下共主后自尽,只为替他的王上担下弑杀天下共主的罪名。
裘振之死让陵光十分懊悔,终日消沉。不但连开疆拓土之心也荡然无存,连政事都疏懒了。他没将裘振的尸骨下葬,却是在自己的寝宫后面设了灵堂,供奉其中。每日黄昏时分,都要进灵堂去嚎啕大哭一番。
公孙钤曾经苦劝陵光振作精神,毫无半分效果。如今一见,陵光却是神采奕奕,哪有半分颓丧的影子?只让人觉得他称雄天下之心从来就没变过。
陵光一想到裘振,不觉喜形于色,他道:“这个自然,国师既能让你复活,必定也能使裘振起死回生。只是据他讲,裘振当年杀了那天下共主,沾染的煞气太重。要他复生,得费些功夫才是。孤王许诺他,只要裘振能让活过来,无论何事,孤王也要给办到!”
公孙钤从没见过陵光如此振奋,自是不能泼冷水。他只得旁敲侧击地问道:“王上为何如此信任此人?”
“哈哈哈”陵光笑着拍了拍公孙钤的肩膀,“公孙爱卿你都站在孤王面前了,此事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孤王从前总觉得你像裘振。待过些日子他醒过来,让你俩站在一块,孤王便可好好看看。”
陵光见公孙钤神色漠然,脸色也有些苍白,又道:“你刚刚回了魂,怕是体力也不济。待会儿国师会来看你,且让他帮你好生调养。不多时日便可好了。”
“什么?国师要来看我?王上——”公孙钤待要再说些什么,陵光已经哈哈大笑着转身出了相府。
执明托着腮帮,一脸吃瓜看戏的神情。看来天璇王已经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哪还辨得出来这公孙钤是真是假?倒不知天璇王新封的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若是快点来,正好一同看个究竟。
陵光离开后不久,就有侍从来报说国师来看望副相大人,已经到了。
公孙钤稍作思量,令侍从快请那国师进来。
来人着了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发一直蒙到脚跟处,脸上戴着一个黑无常面具。他见了公孙钤,刻意压低嗓音道:“公孙副相,在下有礼了。”
执明从窥天镜里一看,这国师原来是一位熟人。他之前以为此人一本正经,突然见着他搞了这么一副滑稽扮相,不禁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公孙钤甚为警惕,道:“不敢,国师请坐。”
那国师也不拘礼,在公孙钤对面坐下,依旧压着嗓音道:“公孙副相自那疏留边城回来,一路上劳顿了。”
公孙钤淡声道:“尚可。”他抬起头,直视着诡异的黑无常面具,“仲兄,别来无恙。”
虽然国师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公孙钤还是认出此人正是天枢旧臣仲堃仪。当年他二人一个是天璇重臣,一个是天枢王的心腹,在出使天玑、遖宿时相识,互相钦佩对方人品才学,因而颇有些交情。
天枢被遖宿所灭时,仲堃仪还曾来找过公孙钤,说天枢王不肯纳他之谏,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他自当另寻明主,才好施展一番抱负。
公孙钤认为他背弃天枢王是不忠不义之举,相劝不成,二人不欢而散。正在那日,公孙钤中毒而死。这会儿再遇着仲堃仪,竟像是恍若隔世。只是如何也没想到,仲堃仪竟成了眼前这般模样,还做了天璇的国师。
“哈哈。”仲堃仪见被他识破,也不再多加掩饰,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公孙兄,死而复生,可喜可贺啊。”
公孙钤道:“我并非死而复生,想必仲兄已经知道了。”
“这个自然。”仲堃仪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当年是谁杀的你,本来打算着为你报仇。不过他既然又救活了你,此事便同他算了吧。”
公孙钤暗暗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道:“仲兄,你我既是旧识,我便有话直说了。你对王上说能让裘振将军复生,到底有何目的?”
仲堃仪轻笑一声,“这个我早同公孙兄讲过了。生为男儿,自当施展一番抱负,方才不枉此生。如今我官位已在你之上,当初跟随我离开天枢的那班年轻士子,我也不曾亏待了他们。天璇王既然肯信我谏言,我自会让他成为天下共主。于王上,于你我,于天璇,都有百益而无一害。你看如何?”
公孙钤蹙起了眉,道:“王上信你之言,不过是因为你许诺能让裘振死而复生。你我都知,纸包不住火,此事早晚要败露。到那时候,你当怎样?”
仲堃仪摇了摇头,“公孙兄,在下一直当你是个明白人,不想你却如此不通事理。你总不至于以为,王上要想要那裘振死而复生,是因为王上是个多情种子吧?王上是想要做这天下共主,那管得这天下是裘振替他打下来的,还是我仲堃仪替他打下来的。到时候只要得了天下,他自会将那已经死了的抛在脑后了。”
“仲兄,你有所不知。王上绝非无情无义之人。”公孙钤对仲堃仪的话不敢苟同。
“哦,有情有义。你当年是如何效忠于他的,待你一死,连墓冢都被迁到了疏留边城。可当真是有情有义啊。”
“那是因为有人谏言说将墓冢迁至疏留,可保我天璇边境平安。”公孙钤虽是如此解释,眼睛却微微发红。他又问道:“要夺取天下谈何容易?裘振之事拖得久了,王上必得对你起疑心。到那时便成了欺君之罪,我也未必能帮得上你。”
仲堃仪道:“公孙兄倒还记挂我,多谢美意了。至于这夺取天下呢,以前我在天枢时,是不敢想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王上正有开疆拓土之心,先攻遖宿,再取天权。夺取天下指日可待,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公孙钤听仲堃仪说得煞有介事。且能让王上重新振作精神,雄心天下也正是他所期望的,于是问道:“看来仲兄已有了良策,可否说来一听?”
“公孙兄刚刚才回了魂,有些事情你不是知。遖宿王突然得了重病,到如今已有些时日。现下遖宿是群贼无首,朝中大臣也蠢蠢欲动,多半会生出内乱来。此乃天赐良机,攻取遖宿必会一战而胜。
“到时候先前被遖宿占去的天玑、天枢也可尽收囊中。再合围天权,岂有不胜之理?再说,那天权王是世间少有的蠢物。只要将他身边那几个碍事的人除去,天权就是砧板上一块待宰的肥肉。早几日下刀还是晚几日下刀,有什么要紧?”
执明听仲堃仪说得如此难听,脑门上青筋也冒出来,指着窥天镜骂道:“你才蠢物,你才肥肉!呸,你连肥肉都不如呢!”
公孙钤还是觉得不妥,“遖宿已占据了半分天下,要攻取它,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得手的?天权王虽不作为,他手下的臣子并非等闲之辈,又恃昱照山天险为屏障,怕是也不易得手。攻遖宿尚有讨贼之说。若无故而攻取天权,岂非名不正言不顺?王上便要背负个暴虐的名声,裘振将军当年一番苦心,不是都白费了。”
仲堃仪道:“天险并不见得不可破。再说成王败寇,难道不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待王上做了天下共主,过得几年,世人哪还记得有过甚么天枢、天权的?公孙兄若被这些礼义之说束手束脚,就是迂腐可笑了。”
公孙钤道:“仲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莫要行事出格。”
仲堃仪那双隐在黑无常面具下的眼睛暗瞄了瞄公孙钤,意味深长地道:“呵。你有所顾忌,无非是因为你的那位好友。你以为他是诚心要救你么?从前你我二人曾有嫌隙,如今细想来,都是他从中作梗离间我们。他这是故技重施,要让你我二人相斗,才又让你转活。否则,他哪里会救你?这会儿你还躺在疏留边城的墓冢里呢。”
公孙钤却未像仲堃仪所料那般恼羞成怒,他心平气和道:“不论他是为何救我,如今我既然回来,定是要报效天璇的。你我既同朝为臣,自是要放下嫌隙。我且再问仲兄一句,你对王上说要裘振复生须得费些功夫,是要王上做些什么?”
仲堃仪掩口笑道:“公孙兄不必紧张。都是些小事情,碍不着你与王上什么的。我只是想看看,王上会不会乖乖听我的话。若是他像当年……天枢王那般,我也好有应对之策。你说是不是?”
公孙钤正待说些什么。仲堃仪又道:“而且,你不是也没同王上讲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么?此事若是漏了出去,对谁都无好处。你总不愿意再看着王上为了个死人终日颓丧吧。若依我计,大事必成。到时候还要公孙兄鼎力相助才是。”
公孙钤道:“只要是为了王上,为了天璇,力所能及之处,我自当效力。”
仲堃仪暗想,死过一次的人,总算是更明白些了。他道:“那我先谢过公孙兄,这便告辞了。”
公孙钤见仲堃仪出去,亦不相送。他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微动,定是在暗自思忖些什么。
执明看完这一出戏,才明白原来这公孙钤倒是真的,不过假死了一次。他先前也从窥天镜上看过仲堃仪在天璇的情况,只是那时仲堃仪次次碰壁,别说谋求官位,连天璇王的面都不曾见到。如今装神弄鬼,竟哄得天璇王对他言听计从。
这都亏得公孙钤假死复活之故。若不然,就靠仲堃仪空口无凭,天璇王如何肯信他。也不知让公孙钤复活之人是谁?
管他呢,随他们闹,别来天权找麻烦就行。他们八成是不知遖宿的毓宵是个狼崽子一般的脾气,而且就快要继王位了,天璇和遖宿打起来必定要两败俱伤。哪里又什么便宜可占?
执明正在得意,忽然见窥天镜上的影像竟然跟着仲堃仪从天璇相府中转了出来。照理说,进行一次血祭应当看不到其他地方的。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镜中只剩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背影。那个人转过身来,似乎在看着执明。那脸上覆着的黑无常面具变得扭曲而可怖,他问道:“王上,你都听到了多少?”
幻象反噬?
执明立刻闭上了眼睛,那个诡异的面具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觉得头重脚轻。十指上被悬针扎出来的伤仿佛一起涌出血来,胸口像炸裂一般疼痛。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