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泠泠弦上月

5、博弈

　　悄无声息的室内，响起一声细微的落地声。

　　十六侧躺在地板上，像条刚被钓上陆地，仍在地上的鱼一样，费力地竖起翅膀，它似乎想要爬起，但忙活了半天，最后还是顺从心意往地上一摊。

　　寂静的晚夜，明月悬挂天幕，惨白月光，透过玻璃，钻过薄纱，照在地面，床沿。

　　十六沐浴在月华下，正准备就着这个姿势凑活一晚，可就在这时一条黑丝突然出现，透过窗玻璃延伸进屋内。

　　不详邪恶的气息霎时在室内蔓延开，十六猛地一动，迅速飞起，扑扇翅膀想要截住黑丝，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黑丝此刻已经停在简星黎上方如同等待鱼儿咬勾一般轻柔晃动，下一秒，便与黑猫体内钻出的黑丝勾缠。

　　两相连接，爆发出的威压即便是借灵而生的十六也不敢轻举妄动，看着简星黎不安的动动，焦急地盘旋几圈，接着它忽然一顿，顺着黑丝的轨迹猛地来到窗口。

　　空荡的庭院内站着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身量很高，体型匀称。

　　似乎是注意到别的极具威胁性的生灵，他抬起头，蒙着一层霜状物的青白皮肤显露于月光下，无神涣散的赤瞳盯向二楼窗台，鲜红唇瓣上扬着似玩偶才有的定格笑容。

　　这具宛如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如同被抽掉脊骨似的，软绵无骨朝前移动。

　　十六筑起灵力进行阻隔，对方欲意攻击，却在抬手的瞬间一僵，而后迅速转身，消失无踪。

　　十六瞬间懵了，但确实是感觉不到那妖的气息，扇动翅膀飞回床边，盯着前方开始缠斗的一青一黑两股力量。

　　羞怯的晚风在无人注意时溜进窗户，悄无声息地吹拂纱帘，雪色的灵粉被吹至正熟睡的两人身上。

　　＊＊＊

　　这是一个怪异的世界，目之所及满是单调漆黑。

　　脚下是一条路，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应该说是他行走的这条轨迹。

　　它无形无迹，但是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它似乎连通着这个世界的初始和尽头，耐心等待着深陷期间的生物一遍又一遍为它刻画出深刻痕迹。

　　简星黎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诡谲世界里行走了许久。

　　大脑空空如也，他记不得过去，也不知晓现在，甚至于他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他只知道他有意识起就一直存在于这片天地，没有疲倦，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生根发芽。

　　在走了一段他认为很远的距离之后，即使感觉不到任何疲惫，他也想停下来。

　　再走下去，他的耐心会用尽，在心底反复强调。

　　一定，他一定会用光所有耐心！

　　与此同时，这个想法产生的一刻，他开始疑惑为什么会如此想。

　　他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曾经吗？

　　那现在呢？

　　好像...也是。

　　所以，他应该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在意识到这个答案后，他察觉到世界开始变换，消失的东西逐渐回归。

　　很多东西，让他无法一下子理清，但刻在深处的本能驱使他立刻逃跑。

　　抬脚的一瞬间，他的意图被洞破，坚实的地面，瞬间变得湿软空洞，尸体糜烂的腐臭味窜入鼻尖，脚踝被黏腻湿滑的东西束缚，接着就是让人恐惧的轻微陷落。

　　脚下这片如同沼泽的柔软地面似乎埋藏了许多未知，它伸出冰冷的触手，缠住简星黎的双腿，一点一点加速这种陷落速度。

　　寒冷压迫一寸寸舔舐裸露在外的皮肤，终于在靠近膝盖骨时，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体内涌出一股力量，帮助他奋力挣脱。

　　操纵疲惫的身躯踩着一地软湿向前奔跑，神经濒临极限，但他不敢放慢速度。

　　有什么未知的危险东西隐藏在浓暗后方，它们追随着黑暗向他袭来，却没有立刻逼近，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如同逗弄猎物的残忍猎手，将猎物逼往绝路。

　　简星黎一路奔跑，耳边是它们缥缈虚幻的狞笑，就在这时，脚下突然腾空。

　　失重感带来的一瞬间心跳加速，剧烈得似乎马上就要从心口破出。

　　风如利刀凌厉刮过脸颊，尖锐刺痛迫使他勉强睁眼，下一刻，他瞪大眼，看清了盛放于深处的瑰丽玫瑰。

　　大片艳红色的绮丽花朵轻轻摇曳，迷人的花香袭来，它们在欢迎他的到来——如此鲜活的，美妙的弱小生命。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又在下一帧迅速变化。

　　冷风开始高歌，枝叶肆意舞蹈，零落纷飞的花瓣卷携着，如同下雨一般细密盖住坠落的生命。
　　‘滴答——滴答——’

　　液体砸在花瓣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又被深渊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咒语。

　　腥糜的气味与花香混合，散发出作呕的奇异味道。

　　“你留了好多血......”

　　“看上去好疼...嘻...好可怜......”

　　“嘘，别吵他...他累了......”

　　“你累了......”

　　“嘻嘻...快睡吧......”

　　“醒来就不疼了......”

　　“真好...又有新同伴了......”

　　“嘻嘻......”

　　“我们会等你......”

　　“嘻嘻......”

　　轻缓柔和的声线带着恶意，作呕的气味张狂弥漫，简星黎茫然注视着洞穿身体的漆黑荆棘，那个莫名的情绪终于破土而出，绝望颓丧充当养料，幼苗长成参天大树。

　　他慢慢阖上眼。

　　花海在瞬间消失，黑雾凭空出现，寸寸缠绕，侵蚀身心。

　　它驱使他睁开眼，让他看清眼前的画面。

　　冰寒阴森的囚室，他透过发锈的狭小牢笼，盯着外面那个男人。

　　“杀了他......”虚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简星黎低头看着伤痕遍布的前爪，幽绿猫瞳逐渐染上猩红。

　　“杀了他......”

　　顺从那股声音，倾听内心的真实想法，良久，他抬头望着被黑雾打开的笼门，眼内不见任何挣扎。

　　一脚踏出，所过之处带，带着花骨朵的荆棘藤蔓疯狂生长，密密麻麻的尖刺闪着森冷寒光，它们一路延伸，蜿蜒蜷曲，逐渐爬满整个湿暗空间，等待最终之时。

　　简星黎紧紧盯住那个人，心头那股滔天恨意抑制不住翻涌，但此刻耳边的声音淡去，紧接着是吵闹至极的混杂声音。

　　‘他是妖......’

　　‘肮脏的妖怪...恶心...快杀死它......’

　　‘他是异族...终有一天它会害死你......’

　　‘顾家早已没了转圜余地...一切源头都是它...放弃吧...它必须死。’

　　“他必须死......”

　　“它必须死，必须死。必须......死！”

　　“必须死。”简星黎说，“人类。”

　　花骨朵抖了抖，缓缓绽开，黑雾从里钻出，丝丝缕缕，全部聚集于简星黎身侧，等着他做出最后选择。

　　“动手啊...杀了他......”

　　“我们会帮你...马上就会结束......”

　　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是径直对着简星黎喊，但他却没有觉得丝毫不对。

　　最后的幽绿被赤红覆盖，眼前画面完全被鲜血渲染，简星黎猛然跃起，操控着这具重伤的躯体，利爪直击那人面门。

　　攻击即将落下，电光火石间，浅青色灵力陡然出现，将简星黎拽向后方。

　　黑雾开始翻涌，向阻挠者发动攻击，双方势均力敌，斗得不可开交。

　　简星黎脱离操控，恢复清明，茫然望向前方，视线与前方那人交汇。

　　他望着他，脑中是令他反感的清明，以至于让简星黎清楚意识到这个人身上的不同之处。

　　对方错愕惊慌的表情，陌生又熟悉，但不是，他不是他。

　　那人向他迈出一步的刹那，简星黎倏然向后退去。

　　半开的玫瑰急速枯萎，天光于此刻破除黑色屏障，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世界，带着愤懑不甘地嘶吼。

　　这个由恶意构建的虚无世界开始崩塌，所有的画面犹如被搅碎的纸张破碎成粒，化为齑粉......

　　＊＊＊

　　静谧的室内，决斗进入尾声，一青一黑两股力量各自占据一方，蓄力准备最后一击时，凭空出现的白焰顺着浅清灵力，瞬时攀咬住深黑丝线。

　　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将黑丝灼烧殆尽，随即化为虚无。

　　十六环绕悬留空中的浅青，快速盘旋，接着就见浅清慢慢匿于原处。

　　它忽得停住，宛若深受打击一般，蔫嗒嗒地飞向窗户，接着啪嗒一声倒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