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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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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13日 星期日
凌晨1点,卫威廉睡得迷迷糊糊,他感觉自己穿梭在一片朦胧之中。睁开眼的时候,他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青天白日,艳阳高照。“铃铃铃……”下课了,大大小小的小同学们蜂拥而出,在操场上、空地上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铃铃铃……”铃声又响了,小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这应该在做梦吧?卫威廉心想。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他甚至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小学。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上教学楼三楼,然后一直不断徘徊往复,徘徊往复。他往教室里面看,小朋友们都在很投入地上课,基本无一例外,直到他发现有个“小男孩”神情有些忧郁,像是走神的样子。突然,“小男孩”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回过神来,但神情变得更加忧郁了。
卫威廉跟着“他”,看到“他”和两个小女孩结伴回家,他也跟了过去。“他”回到家发现没有人在家,于是放下书包走去另外一个亲戚家。一进亲戚家门,“他”发现弟弟妹妹也在这。“他”熟练地走到厨房,仿佛来过千百次。“舅妈,妈妈呢?”“是花花啊,妈妈有事去外婆家了,过几天回来,你们先在舅妈这里住几天哈!你先去和弟弟妹妹看电视,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好……”晚上,“小男孩”和弟弟妹妹睡在一起,弟弟妹妹都睡着了,只有“他”还睁着眼睛,过了很久才用被子蒙住头睡去。
“铃铃铃……”卫威廉的闹铃响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一时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梦里近乎凝滞的沉重感却真实地让他惆怅了好一会儿。
周五的时候,金银花交代了卫威廉写报告,但卫威廉转眼就忘。周末是销售高峰期,又临近年关,客流一多,事情就多,金银花因此也没多少时间管他。等周日下午四点金银花再问起他的时候,他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说:“还……还差一点点!我马上回去写完它!”说完转身就跑。
傍晚六点,金银花和陈贠交接完当天的工作后回到办公区,看到卫威廉坐在电脑桌前正埋头苦干,看电脑上文档的内容,估计才写三分之一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看看手表,预计他写完还要花多长时间,心想今天是去不成图书馆了。她摘下自己的工作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说:“其实你根本就还没开始写,下午我问你的时候你才开始写的,对不对?”她最讨厌别人浪费她的时间,因此心里面多少有些不痛快,表现在脸上就是黑着脸,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又严厉。
“哈哈……”卫威廉尴尬地笑了笑,说:“要不我拷回去写,写好再发给你……”
“别废话,快写吧。如果别人想抓你的小辫子,就算只是最简单的行程安排也能扯到公司机密,所以不要把工作带回家,能在公司做完就尽量在公司做完,不行就加班。”
“好的,知道了。”其实他只是希望她能赶紧下班,不要在旁边施加压力而已,但是看她打开电脑做报表的架势,应该是不会下班了。他只好收心,专注眼前的报告。
他花了一个半小时拼出一篇报告,金银花又花了半个小时修改,一边修改一边教他注意事项。卫威廉一边听她讲一边分神想:看她表情,应该没有生气吧。最后,在晚上八点的时候终于完成,顺利发给陈贠。陈贠在微信上发信息给她:这次的报告有点慢呢,我还以为你周五就能写好。金银花回他:这次的报告,我交给威廉写了,刚刚修改完。陈贠回:辛苦了。金银花回:还好。
等电梯的时候,卫威廉想了想,说:“前辈,你不会讨厌我吧?”金银花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心想:讨厌你有用吗?她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避免讨厌一个人的方法就是喜欢上他,我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前辈,这次的失误只是个意外……”
电梯门开了,没有人。金银花走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键,才说:“你是希望我得‘斯德哥尔摩’吗?放心,在职场,无所谓喜不喜欢,讨不讨厌,只是工作而已,对人对事都一样。你也不要误会,这份报告一向是我跟的,如果星期一不能准时交到陈贠经理手上,是我的责任。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工作,与你无关。不过这次的事警醒了我,我太看得起你了,以为你能搞定……以后我会盯紧你的,你注意一点。”
“你知道我是万花集团的太子爷吧,说话这么狠?难道你不知道巴结我才会升得比较快?”
“如果巴结你有用,万花集团也快到头了。就算一步登天,没有能力还是会摔下来,而且会摔得很惨,所以别以为说这种话就能唬住我。再见,太子爷。”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电梯门开了,金银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冷漠和卫金津如出一辙,简直就是女版卫金津!在这种人身边工作简直就是找虐!卫威廉心疼自己三秒才走出电梯。
快九点的时候,金银花才回到公寓。她站在门口找门卡,隔壁的房门开了,她下意识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她指着卫威廉说:“你怎么在这里?”
卫威廉也被她吓了一跳,说:“我昨天刚搬过来的……前辈,该不会你住隔壁吧?”此时的卫威廉一身宽松的长衣长裤,头发湿漉漉的,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显然刚洗完澡出来丢垃圾,没有了白天的精致打扮,乍一看还有点蠢。金银花嘴角一抽,多么想揪着他的衣领说:“太子爷,麻烦离我的生活远一点!”但是她不能。
“你怎么会比我快?”
“我打的啊。”
“告辞!”说完,金银花狠狠关上了门。
“前辈,以后请多关照!”卫威廉对着紧闭的房门高喊。他心想:这是什么宝贝地方,这是什么狗屎缘分,这样都能凑到一块儿?绝了!这时,从金银花家门板穿出一个半透明的脑袋。卫威廉笑容一僵,说:“您好,金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金妈妈白了他一眼,说:“叫什么金女士,文绉绉…… 叫阿姨!”她做了一个“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动作,又把头伸了回去,留卫威廉一个人僵在那里风中凌乱。
卫威廉丢完垃圾回到沙发盘腿坐好还没两分钟,几个鬼魂风一般从他客厅飘过,从他头顶飘过,还落下一句“小伙子,借你阳台一用!”卫威廉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们已经围成一圈盘着腿在他阳台地板上坐好了。卫威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都强势征用了,就不要说“借”啊,我反对有用吗!真是一群女土匪,还是“讲礼貌”的女土匪!
“各位,今天终于可以展开一场正式的讨论,我们都时日无多,所以我们今天的议题是如何快速帮我们的女儿找个好对象,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尽管提出来。”金妈妈说。
有鬼说:“唉,陆妈妈,你们家那位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你还操什么心?”
有鬼回答说:“一样的!我的目标是要帮我女儿换个男朋友!那男的我看就不对劲!凶神恶煞的,将来跟我女儿动手咋整!”
“别岔开话题啊,说说看,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好女婿?”田妈妈说。
“可是我都不确定我家那位还喜不喜欢男孩……”有鬼忧愁地说。
“这……”
“你家囡囡吧,我看她小时候长头发长裙子挺漂亮的呀,最近头发怎么剪得这么短啊?好几个人都问你啥时候生的儿子!”
“造孽哟,当初一心想生个儿子,结果生了个女儿。现在都已经死了那条心吧,老天又要这样惩罚我……”
卫威廉竖起耳朵有心想听一下八卦,奈何她们来来去去聊的都是家长里短,兜来兜去,最后离一开始的主题越来越远。卫威廉越听越无聊,他打了一个哈欠,找出自己的耳机塞住耳朵,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忘我到全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2019年1月14日 星期一
刚住进一个新的地方,卫威廉在所难免地失眠了。凌晨,他坐在客厅里喝着热牛奶,电视上播着《午夜凶铃》。他看了看时间——00:37,但他整个人了无睡意。看着看着,突然,他身边多出两条鬼影。“后生仔,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金妈妈搭着他肩膀阴森森地说。“马上睡!马上睡!呵呵……”卫威廉抱住双臂试图保护自己。田妈妈说:“唉!日本话,听不懂啊,看鬼片当然要看林正英的嘛!你们家遥控器怎么用啊?”于是,卫威廉又“被逼”花半个小时教她们用遥控器,然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被赶去睡觉。
凌晨2点,卫威廉睡着睡着又感觉自己穿梭在一片朦胧之中。他梦到在“小男孩”家,有一男一女在吵架,两个人年龄相仿,都在三十岁左右。吵架越变越激烈,最后演变成摔东西,一锅稀粥被男人泼到女人身上,周围狼藉不已。后来“小男孩”的舅舅、舅妈过来劝架,这场吵闹才最终平息。“小男孩”和弟弟妹妹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他们被吓得不知所措,被吓得一直不停哭,但没有人有空理会他们。卫威廉想挡住“小男孩”他们的视线,捂住他们的耳朵,再带他们离开这个暴力的环境,但他有心无力,因为他们看不见他。应该有个人这么做的,保护他们,挡住他们的视线,捂住他们的耳朵,带他们离开……但是没有人。
梦到这里,卫威廉就醒了。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客厅还在响着电视剧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下去。是应该有那么一个人的,在大伯母冷嘲热讽他、卫金津欺负他的时候,挡住他的视线,捂住他的耳朵,然后带他离开……但是没有人。
第二天,不出意料地,他睡过头了。他匆匆洗漱完,跑下楼去打车。但这个时间段一般堵车堵得厉害,他只好发挥自己长腿的优势,飞奔去坐地铁,一路斩获路人关注无数。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即便是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仍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其他的、不重要的、莫名其妙的事物。他以往都不会注意的——海珠涌的水质,但今天跑下楼的时候,就那么匆匆一瞥,刹时整个心情更不好了。“……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说的就是现在海珠涌的水质。环境那么差,又不好打车,他当初怎么就租了这里呢?那个瞬间,他真是后悔得要死。而且,他是来“体验生活”的,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迟到这种事情!在地铁二号线上经历30分钟最漫长的等待,他无视了数位去买菜的阿姨偷看的视线、羞涩的眼神,一下地铁又是狂奔不止。
站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对面就是万花商业广场,离上班迟到还有五分钟,但红绿灯还要等50多秒。五天前,在同样的位置,金银花就曾说过:“……你要是在这边上班上久就知道了,而且总有你睡过头、塞车、要迟到的时候,闯着闯着就习惯了。”
“还真被那个死丫头说中了……”卫威廉看看时间,又看看近在眼前的建筑物,“毅然”放弃自己的原则,看到两边没车就冲过去。
等他好不容易跑上办公区,赶在最后一秒打卡签到,才发现办公区里没什么人。他正奇怪的时候,金银花从外面回来,说:“大哥,你有没有看工作群啊?今天提前半小时开动员大会,要求全员到场的。卫总经理来旁听,还问怎么不见你……”
当你拼尽全力冲刺不想迟到的时候,对方却告知你今天上班时间提前了30分钟,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卫威廉憋屈得只想骂脏话。
“前辈,有没有吃的?我有点低血糖……”卫威廉扯了扯领带说。
金银花从抽屉拿出一盒牛奶,对他说:“快过期了,你就将就将就吧。赶紧拿笔记本去会议室,市场部、企划部和营运部要集中开会。”这时,她有电话打进来,于是走开去接电话了。卫威廉看了看牛奶上面的日期,嘴角抽了抽。好嘛,三天后过期!真的“只能”将就了。
金银花看到来电显示,先是顿了顿,然后按下接听键,说:“晓天,怎么了?”
电话那边,田晓天似乎有些难开口,说:“银花,我们离开那天,你爸不是追车被大卡车撞死了吗?”
“嗯。”
“我后来听说你爷爷和大伯让卡车司机赔偿20万,但司机认为是你爸追车导致的事故,责任不在他,拒绝赔偿。这件事后来打了官司,司机赔了8万,钱全在你大伯那里,旧屋也让你大伯占了。前两天,你大伯请风水大师重新摆风水位,那大师说旧屋三年内都不适宜有死人的东西,他们那边希望你回来拿走你爸的骨灰……”
金银花知道这已经是田晓天修饰过后委婉的表达了。她说:“对不起,晓天,他们来找你麻烦了吗?”
“倒不算是找麻烦,但是他们现在在我家,要不你直接跟他们说?”
“不了,我还要去开会,骨灰你就帮我扔了吧,谢谢。”
没等田晓天再说什么,金银花就挂断了电话。那之后,金银花有些晃神,不由自主回想起一些关于金边度的不好回忆以及……得知金妈妈噩耗的那一天。
一个月以前的那天,是她轮休的日子,她早早起床,打算去图书馆泡一整天,充实自己,就跟以往几年来所有的休息日一样。
金银花正把新买的书和老旧的手提电脑放进背包时,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墙上的钟:8:34。奇了怪了,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人会打电话给她才对。“铃铃铃……”手机铃声持续响着,金银花看了看来电显示:田晓萌,更感奇怪了。田晓萌在她老家住她家隔壁、隔壁的隔壁,田妈妈和金银花的母亲金妈妈年轻时就是好朋友,金银花从小就免不了被拿来和田晓萌作比较,所以她对这个“对手”真没什么好感。
“喂,你好。”按下接听键,金银花假装客套地说。
“银花吗?我是田晓萌,你现在还是住在星海公寓吗?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寓楼下,能出来见一面吗?”
金银花走到阳台,往下一看,果不其然看到田晓萌披着一头长长的卷发、穿着职场OL装、黑色高跟鞋,站在深秋的凉风中瑟瑟发抖。再看看自己,粉色的加绒长袖连帽卫衣,水洗蓝的牛仔裤……比不过,比不过,真的比不过……金银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你等等,我现在下去。”
星海公寓临河而建,建了有些年头了,所以河边的树木都长得很茂盛。这种树很神奇,春夏长叶,秋冬开花,长大屁股形状的叶子,开粉红色大朵大朵的花,风一吹,它就往下掉。街道上、河面上都会铺满粉红色的一层花瓣,环卫工人每天清晨都会推车来打扫,会开着小船把花瓣打捞上来。
金银花下到公寓门口,远远便能听到环卫工人用木扫帚扫地“唰唰”的声音。“怎么了?”她问。
田晓萌眼眶泛红,黑眼圈很严重。她神情憔悴地说:“我妈前天下楼梯不小心踩空去世了,我今天凌晨6点下的飞机,刚从洛杉矶回来……”听到这个噩耗,金银花有一瞬间的惊愕,正想安慰她,就听见她说:“银花,我听我哥说,你妈……一个月前就去世了,胃癌,你爸好像第二天就将她火化了,也没有办丧礼,也没有通知任何人,骨灰现在正寄存在殡仪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一趟……”
金银花只觉得很荒谬,平常都没有什么交集的人,凭什么突然冒出来说她妈妈死了!但是偏偏是个认识的人……金银花狠狠地咬紧牙,拨出那个她倒背如流的号码,“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从出来外面读大学开始,她已经有六年没有回老家了。刚开始那两年,金妈妈常常打电话来,她总是以要打工为由匆匆挂断。等后来,微信流行起来,她们也就只剩下在微信上偶尔聊两句了。也许她只是换了电话号码呢?但就算她再怎么难以置信,当她经过六个小时的车程再次回到那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家,发现厨房一干二净,发现浴室里只剩一套洗漱用品,发现卧室衣柜里没有一件熟悉的女式衣服,再从抽屉里发现最上面的那张骨灰寄存证,她不得不信了。
她永远忘不了当她去殡仪馆取出金妈妈的骨灰盒时,那个小坛子在手上冰凉的重量,沉甸甸的,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刚出殡仪馆的门口,金银花的父亲金边度突然走了出来。他黑着脸说:“你想干什么!一回家就偷东西!你想把你妈的骨灰拿去哪里!”
田晓萌的哥哥田晓天担心金边度会对金银花动手,于是不动声色地挡在金边度和金银花之间。
“金边度,你知不知道,从我妈死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你老婆了!”金银花一股怒火积压在胸口,让她差点失去控制。
“银花,你冷静,犯不着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田晓天在金银花耳边小声说,用眼角瞟了瞟骨灰盒。
金银花看到骨灰盒,完全冷静下来,二话不说就往车上走。“想走?”金边度想拽住金银花,但被田晓天拦住。田晓天说:“金叔,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在这里动手就不好看了!”
金银花背对着金边度,说:“金边度,当你打我和我妈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有一天有要求我的时候?”
金边度一时愣了。田晓天趁机赶紧上车,载着金银花就跑。
“田哥,载我去车站吧……”金银花坐在后座,闭上眼睛,紧紧抱着骨灰盒,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好,你东西都拿好了吧?别再回来了,他会打死你的……”
然后第二天,她就接到老家医院打来的电话,金边度车祸死了。
金银花从回忆中晃过神来,讽刺地笑了笑,心想:真是丑人多作怪,死了都阴魂不散……不过还好,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了。
“哎!哎!你听说了吗?这个周末在一楼南中庭举办湖南F4的粉丝见面会!”
“真的?那这个周末有得忙了。”
……
两个路过的导购员讨论的声音引回了金银花的注意。她深吸一口气,又恢复到平常面无表情的模样,冷静地走去会议室。
下午,外包的施工队负责人过来勘察场地。谢以默、卢沛宜带着负责人去看商场一楼南中庭的活动场地,同行的还有陈贠,金银花,卫威廉,蔡明奎和林映玉。陈贠紧跟卢沛宜和谢以默,金银花紧跟陈贠。卫威廉跟着金银花,蔡明奎和林映玉则缀在后面,全当摆设。
卫威廉一边走路一边开小差,回想起今天早上开会时,同部门、不同部门的那些男同事或隐晦或刻意的目光,他悄悄退到后面跟蔡明奎说:“蔡前辈,我怎么感觉今天早上那些男同事都不太喜欢我?”
蔡明奎心想:本来呢,你就算长成天仙一样,那些直男都不会觉得你有多好看。但是呢,你偏偏很受女同事欢迎,有钱又有地位,完全可以为所欲为,长得又帅……妒忌心理之下,他们会喜欢你才怪。但他嘴巴上说:“可能和你不太熟,才感觉疏远吧。”
趁林映玉中途有事离开,卫威廉又小声说:“那我怎么感觉那些女同事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金前辈呢?林前辈还和我们一起工作呢,怎么感觉也挺疏远金前辈的?”他又想起早上开会的情景:三个部门开大会时,各个部门的女同事都是扎堆坐在一起聊天,连林映玉都坐得远远的,只有金银花坐在经理们后面。等到营运部单独开会时,金银花还是坐在经理们后面,而林映玉像是有意的一样,特意和她隔了好几个位置。金银花给人一种感觉——她永远坐在最前面,永远扎堆在经理层里,偏偏当中男经理比较多,所以看上去就像她扎堆在男人堆里一样。在女性群体里,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在男性群体里,她又显得那么突兀,真是好奇怪的一个存在。
蔡明奎说:“这当中的关系就复杂了。我和银花是同一时期进来的,小玉进来得比我们晚。跟你一样,也是银花带的她。那段时间,银花天天黑着脸,对小玉发脾气,小玉都被她骂哭了。自此之后,小玉都对银花毕恭毕敬,保持距离。她可能面相没有优势,天生长得比较高冷,平常也不和其他同事私下有联系,逛个街、聚个餐什么的,就只知道天天跟在陈贠经理后面卖力表现。可能因为这些种种原因,她才没落个好人缘吧。你看卢沛宜经理,陈贠经理和银花三个人,能看出什么?”
卫威廉摇摇头。
“卢经理是个严肃刻板的人,陈经理就是他的翻版,而银花就是陈经理的翻版,公认的……同部门、不同部门的,看到他们都绕道走。所以年轻人,小心点!”
简而言之,她在职场上就被公认是个刻薄、势利、没有人缘、遭人排挤的小人咯?卫威廉看着金银花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施工队要通宵作业,金银花被留下来监工,卫威廉也被陈贠留下来值班。商场闭店以后,金银花换了一身灰色便服去帮忙。卫威廉拉住她,说:“你又不熟悉他们的业务,过去瞎帮忙只会帮倒忙,还是别添乱了。”施工队里一个带口音的小哥却笑着说:“银花可能帮忙了!上一年工程比较大,她陪着俺们通宵干了两天。”难得被人夸,金银花难得得意地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不你先上去休息吧。”她说完转身去帮忙搬东西。她扎起马尾,带着旧手套,穿着一件灰色圆领长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但非常实在。眼前这个带点孩子气的女人,较白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性格格外神秘,有种特别的反差。卫威廉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工作,没过一会儿,心痒痒的,于是卷起袖子加入他们。
2019年1月15日 星期二
舞台搭建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天早上7点。卫威廉跟着金银花一起搭地铁,下了地铁,还要走十几分钟才能到公寓。此时七点多的天空才灰灰亮,街上行人稀少,空气冰冷而又清新,偶有轻风吹过,十分醒神。
两人双手插兜,并肩走着,卫威廉趁机问她:“前辈,为什么我感觉你和小玉前辈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你是想说尴尬吧。”金银花无奈地说。
卫威廉干笑,说:“你说尴尬就尴尬吧……而且我发现你好像都不怎么和其他人交往。”
金银花心想:心理医生就是敏感。
“其实这件事感觉很复杂……”金银花捏了捏冻僵的鼻子,说:“当时我刚到万花百货不久,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小玉入职后,我有心教她,但她这个人很奇怪,教过的事情,当着我面的时候说知道了、记住了,表情很沉着,语气很淡定,一脸很可靠的样子。但交给她独立去做时,一窍不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也不会开口求救,只会憋着。我以为是我教得太快了,她接受能力没那么强,于是我教第二遍、第三遍……效果还是强差人意,不是听漏了这里就是听漏了那里,我明明反复强调的事情,她一个字没听进去。后来我观察了,她其实很胆小,被不熟悉的人盯着就做不了事情。于是我放弃了,让她自己野生野长。
大概是因为我对她期望太高了吧,当时我太有野心,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拿来工作。我希望能好好教她,我们能从工作中培养出默契,透过工作成为朋友。但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有些人不喜欢通过工作和你成为战友,而喜欢透过八卦和得过且过成为盟友。我没办法这样做,用她们的方式融入她们,我还要出人头地,我还要回去救我妈,我没有时间慢慢来!”但是时间过得是真的快,而她成长是真的慢,都还没混出一点名头,金妈妈就已经等不了。
“所以那段时间我特别暴躁,小玉好像还被我骂哭了。后来我知道了,在职场里,你不能期待会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搭档、老板或下属,工作就是工作,你只要强大自己就可以了。”
“……”说实话,卫威廉有些被她的话震撼到。昨天蔡明奎说的有关金银花的事情,加上他近日来的观察,他以为她就是那种严肃、势利、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一头往前冲的工作狂。但是……他看向她的侧脸,仔细打量她的眼神、她的目光,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她有过自己的思考,做了决定,现在坦然地接受着目前的处境。卫威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他发现她还真是个少见的果敢的女人。他想了想,说:“你的观点无可否认,但我想说的是,在自我强大的过程中,需要培养足够的耐心。但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再接触像小玉前辈这类人时,你的经验会告诉你,还是得要慢慢来,还是需要耐心。其实,你能为你母亲做这么多,耐心应该很好,你当时会那么暴躁,应该多多少少带着内心不安的迁怒吧。”
金银花一愣,然后笑了:“你说得对。”之后,她突然沉默了,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走神。没过一会儿,她又说:“所以,我应该一边强大自己,一边……心怀慈悲?”
“哈哈,你也可以这么说。反正人越老,内心会越柔软,因为明白什么最重要,什么不值得……”你心里还有爱,你会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幸福的。卫威廉看着金银花淡淡微笑的侧脸,心里面默默地说。
卫威廉一觉睡到傍晚,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熬夜通宵的日子不是没有,只是很少有睡得这么安稳的时候。他看了看手机……嗯?没电关机了?难怪睡得这么安稳。他把充电器插上,开机,然后去洗漱。他刚洗漱完,手机就响了。他按下接通键,同时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在料理台上,自己从冰箱里找东西吃。
“喂?沈瀚洋?”卫威廉懒洋洋地说。
“老板,我刚得到消息,最近这两天有人在加州四处打听您的消息,托朋友查了下,是雷震廷的人。”
“大表哥?”冰箱里只放了零零散散的一些食物,还是自己之前吃剩的,卫威廉气馁。
“是。还有之前您托我查的照片,我已经找到那位拍照的私家侦探了,发给您母亲的照片是他拍的,委托人是雷震廷的助理。另外一张……是私生子雇人拍的。”
雷震廷想‘找’他,私生子也想‘找’他?这就有趣了。卫威廉挑了挑眉,说:“那你再帮我查查雷震廷和私生子最近都在做什么,可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好……您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其实这件事委托给我就可以,实在不必您亲自回来……”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卫威廉笑了笑。
“不是!就是……想问问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卫威廉失笑,“原来是你想回加州了!”
沈瀚洋一阵沉默。
卫威廉认真想了想,然后才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国内的事早晚要了结的,不一定就是现在,但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卫家人。”他像是被恶心到了一样,笑了笑,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那您先休息。”说着,沈瀚洋就挂了电话。
没等卫威廉喝完一口水,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喂?”
“喂,威廉,是我,表哥,雷震廷。明天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
“可以啊,有空。”
“那就明晚七点,希尔顿酒店怎么样?”
“都行。”
“那就这样定了,我一会儿还有应酬,明天再聊。”
“好。”
电话到这里就挂了。卫威廉玩味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心想:有趣,这么快就送上门了。他看了看几乎可以说得上空空如也的厨房,转念一想:还是订外卖吧,他饿了。
坐在沙发上,卫威廉对着手机外卖app一顿猛虎操作,然后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打开电视机一边看新闻一边等外卖消磨时间。突然,好几阵阴风吹过,下一秒,四五个鬼魂在沙发上齐齐落座,几乎将卫威廉包围。
“后生仔,看电视啊?”金妈妈笑眯眯地说。
“哎,你们家的电视机这么大,能看网络电视吗?”田妈妈说。
“能啊,你们想看什么?”卫威廉“正襟危坐”。
“哎?昨天在你们家看的那部电视剧叫什么?”田妈妈问另外一个鬼魂。
“大话的什么、什么?”
“不是!是大海的什么、什么!”
“是蓝色大海的什么、什么!”
几个鬼魂在那里讨论来讨论去,回忆来回忆去,就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卫威廉根据她们说的关键词搜了一下,“这个?《蓝色大海的传说》?”
“没错!没错!第五集!第五集!”
之后,她们安静了一段时间,在卫威廉以为电视剧的剧情已经完全吸引住她们注意力的时候,她们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讨论。“哇!这个女人真的是!太讨厌了!地主老婆了不起啊!早晚有报应我跟你讲!这种场面我见多了!”田妈妈义愤填膺地说。“她老公长得可真寒碜!前几集我看到都吓死!没见过哪个人坏得这么彻底!简直就不是人……”卫威廉被她们吵到头疼。
突然,从阳台的方向传来隔壁阳台拉门的声音,卫威廉以为金银花出来晾衣服之类的,他连忙走到阳台,打算“告个状”,“控诉”一下金妈妈她们有多吵。他拉开门,大半个身子伸出去,却和一个虚胖的宅男面面相觑。虽然事隔十年,但这种虚胖他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眼前的这个胖子和以前的他多少有些相似。卫威廉想“控诉”的话已经几乎就要破口而出,但生生被他扼杀在嘴边。他把头缩回去,假装不经意地说:“阿姨,隔壁那个男人是银花的男朋友吗,素质好差啊,我好像看到他在扣脚吸烟……”
“什么!这个臭小子!”金妈妈瞬间炸毛了,风一般地穿回去,下一秒隔壁就传来了她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金不换!你个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找死是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吸烟!整天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头发也不洗,胡子也不刮,邋邋遢遢,还学一身坏毛病,我怎么会生你这么个臭儿子,真是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一边打一边骂,但是她碰不到金不换,金不换也看不到、听不见她,只是突然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
这时,金银花的房门开了。金银花皱眉说:“怎么一股烟味!不换,你是不是吸烟了!”“你看,还影响到你姐学习!”金妈妈又一巴掌拍过去。“没有,我都不吸烟的,哪有烟味,我怎么闻不到!”金不换抽了抽鼻子,只闻到洗衣粉的味道。
金银花一顿,说:“可能你鼻子坏掉了,我闻到了。”
“你鼻子才坏掉了,是不是从你房间窗户飘进来的?大冬天还嫌不够冷吗?开什么窗户,冷死了!”金不换顶嘴说。
“还不是因为你太油腻,你这头都几天没洗了?臭死了!十万八千里都能闻得到!”
“你就夸张!”金不换骂骂咧咧,但还是乖乖走进浴室。
卫威廉听墙角听得舒坦,赶在金妈妈穿墙回来之前又乖乖坐回沙发。田妈妈看到他的小动作,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后来外卖到了,他分了好几次才拿完。填满冰箱后,他又在料理台上把熟食一一打开,再打开一罐汽水,准备美美享受这顿晚饭。“咕……”一声饿肚子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从客厅沙发那边传来。因为厨房是开放式的,所以卫威廉很清楚且毫无障碍地看到那五个鬼魂齐刷刷地看着他,个别的还咽了咽口水。呵呵……刚刚拿外卖的时候不还看着电视的吗?怎么突然盯起我来了?卫威廉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吃独食,于是说:“你们……能吃吗?要不一起吃点?”
五个鬼魂齐刷刷地转移到料理台,先是对菜色轮番嫌弃一遍,然后表明鬼魂吃不了固态的食物,最后五个鬼魂各讨了一瓶1L的纯牛奶开心地边看电视边喝起来,还是卫威廉亲手帮忙插的吸管。虽然家里闯进来五个陌生的鬼魂,还“霸占”他的电视,但这种热闹的感觉还不赖。难得那么清闲还有……心平气和,让他可以慢条斯理地吃完晚饭,让他可以好整以暇地和一群陌生的大妈鬼魂一起看电视,让他第一次感觉那么接地气。
“这是什么电视,怎么一会儿古装,一会儿现代的?”五个鬼魂为了方便喝牛奶,都围着茶几坐在地板上,卫威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觉得有些距离感,于是不自然地移到地上,坐在她们旁边,有意无意地搭话。
“这是在回忆他们上一世的事情,这个男的上一辈子是个县令,女的是条美人鱼,那对地主夫妻想要抓这条人鱼发财……”有个鬼魂好心回答他。
一来二往,卫威廉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他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