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伴舟》香盈袖

7、06

　　看罢《莲妖》时间还早。骆云又拿起同莲妖一起的另一个册子。
　　读了起来……

　　·························

　　这天夜里,骆云做了一个奇妙的梦。
　　梦里的自己是池塘里的一尾鱼。
　　流线的身体，摇拽的宽尾，薄却坚毅的鳍，银色里透着浅红的鳞片。

　　生活是一方湖塘。
　　湖塘外是连绵的绿荫和遥远的山冈。

　　除了偶尔的跳出张望。
　　对于鱼，
　　游来游去是它的全部。
　　尤其在阳光照耀的时候，跳跃在水面上，让银色的鳞片变成金黄，就是它最幸福的时刻。

　　它不喜欢其他的鱼。
　　总觉得自己和它们是不一样的。
　　别的鱼也看它没趣，各自耍着各自的。

　　吃着湖里浮游的水藻。
　　鱼的生活安宁且又平静。

　　虽然每一年，身边的鱼都不再一样，它也从来不想。
　　只是春夏游来游去，秋冬安静的在湖底的泥里沉睡。

　　这样过了无数因为没有悲喜就没有了感悟的日子。

　　慢慢的，水塘里长出了藕，伸出了细长的嫩枝。
　　一个夏天的清晨，嫩枝上长出了第一个骨朵。

　　安静的水塘里出现了不一样的生物。
　　虽然只会微微摇摆，也不会游泳，鱼依然很开心。
　　因为这个美丽的东西，有着最干净的白色，比自己的鳞片还美丽。

　　它开始围着骨朵转来转去，可是直到湖面上布满了其他的莲花，这个最洁净的骨朵依然没有开放。

　　夏天过去了。
　　其他的莲花开始凋零。

　　鱼开始懂得了失望。

　　湖里的一切都急速的走向衰亡。
　　可是那骨朵却依旧一成不变的立在那里。
　　秋风里，和它那在同一个藕上长出的莲叶招展着不一样的风姿。

　　鱼依旧每天围着骨朵转来转去。

　　鱼开始懂得了执着。

　　一个寒冷的冬天过去了。
　　鱼没有睡觉。
　　它在冰冷的水里，游过了这一年。

　　因为雪花下的白骨朵，和它的绿叶，美得让它心醉。
　　鱼又懂得了欣赏美丽。

　　又一年的春天。
　　当湖边的春草一夜嫩起来的时候。
　　几乎被冻在冰里的莲叶抖开了身上的冰屑。

　　那支比雪还白的莲骨朵
　　打开了。

　　那一刻，鱼知道了沉醉。

　　比雪还白，比月光还美，比供给自己生命的水更纯净。
　　远远大过鱼几倍的莲花，从此占据了它的全部生命。

　　莲花开放以后，只在隆冬里才合拢。
　　三个季节里日夜的吸取着日月精华，花凝聚出了精魄。

　　鱼的全部生活，成了绕着花旋转。偶尔的一跃，也不再注意其他。

　　鱼不知道，这是沦陷。

　　鱼早已经不再惧怕寒冷，也不再惧怕饥饿。
　　直到有一天，它听到莲叶开始说话。

　　莲叶说，如果你是红色的，那该多美丽。

　　鱼想，如果莲是红色的，的确很美丽。
　　它摆摆尾，穿梭过一株粉莲。
　　但现在的莲，就是莲了，红色也好白色也好，美丽的都是它。

　　可是白莲说话了。
　　她对着莲叶说，等到夕阳出现的时候，我就是红色的了。

　　鱼第一次感到了伤心。
　　伤心里夹杂了愤怒
　　愤怒里还带着酸苦。

　　鱼不知道，这种复杂的伤心，叫嫉妒。

　　它年复一年的在莲和莲叶下旋转。
　　偶尔会听到，他们之间相隔许久才会出现的话语。
　　它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

　　鱼没有心。
　　它没有心痛。
　　但它已经学会了寂寞。
　　寂寞的时候，温柔的水就似乎伤害了他的身体。
　　从鳍到尾，从眼睛到下腹，被生生剥皮的痛楚难耐。

　　好多好多年，多得森林越来越少。
　　多得遥远的山冈也平坦了下去。

　　直到一天，莲叶对莲花说，我爱你。

　　然而那天，莲叶就从此消失了。
　　因为莲花不爱他。

　　不过鱼看见了。它比莲花看得清楚。
　　那天的那刻，那里有一颗翠绿的精魄沉入了水里。
　　摇摇晃晃的，在鱼的尾随下，没入了泥土。

　　下面，是轮回的地府。

　　自此，莲花开始过着一个人的日子。

　　虽然，对于鱼来说，它从来没有离开过。
　　但对从来看不见它的莲来说，它是不存在的。

　　一年又一年。
　　森林慢慢的被人砍光。
　　湖变成了水塘。
　　房屋远远近近的建起。
　　开始有小孩子夏天里下到塘里摸藕。

　　鱼与莲开始隐藏自己。

　　直到某天，一个小小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隐身着的莲。
　　莲就为了他开始使用人身。

　　鱼没有温度的身体
　　在水里一点一点的越来越寒冷。

　　有一天，莲和小孩子在湖畔戏耍。
　　莲温柔的微笑让鱼不禁凑上前去。

　　小孩抓住了鱼。

　　第一次被人的手碰触，那温度几乎烫得鱼无法忍耐。

　　这鱼好漂亮啊。少年的眼底，透着丝丝的夏意。
　　那里，分明有一张翠绿的莲叶。

　　女子纤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溪真，我们不能杀生。

　　莲和莲叶。

　　被莲放在水里的鱼。
　　知道了绝望。

　　鱼也消失了。
　　像莲叶的消失一样。
　　一个银里透着微粉的精魄旋转着进入了塘里的泥。
　　几串小小的气泡，从那里升起到水面上。

　　那时，莲和溪真正在艳阳下听着蝉鸣。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少年见到塘边的一朵白莲时，他的记忆里浮出了一尾鱼。

　　那是一尾身体柔软，宽尾游拽，鳍呈透明，一身透粉银色的美丽的鱼。

　　当见到那株白莲变成了白衣飘逸的女子时，他没有吃惊。

　　若你是红色的，不知道该有多美丽。
　　奇怪的问话，却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只是似乎还有什么没有想起来。

　　女子抱着自己，叫着莲叶。
　　说我爱你，说对不起。
　　他没有开心，反是伤心得心痛了，痛得仿佛浑身从头到脚，从眼睛到心脏，都生生的难过。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从平静到暗藏汹涌。

　　那是一只妖孽。是一只说爱我的妖孽。
　　心里的鱼和着自己一起痛苦。
　　却终于面对了真实。

　　飞天遁地，居然就这样从宁静的山林，到了凶险的国都。

　　他拉着她，一路闯关。直至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他从心里往外恨的人。

　　溪真

　　心里的鱼和着痛苦的血水一起翻滚。

　　深深的刺入胸膛的匕首。
　　疯狂喷涌的血水。
　　班驳的白衣。

　　白衣脏了。
　　就像知晓了真相后那白莲的目光。
　　脏了，就是脏了。

　　被按在地上。
　　脸蹭得生痛。

　　可是很想看着她。
　　看她。
　　像自从自己生命里存在她以来自己所做的事。
　　三千五百年。
　　一直只看她。

　　她坐在那里。
　　红色的焰火在她身上缭绕。

　　那是最彻底的红色。
　　那是生命的红色。
　　那是爱的红色。

　　胸口的鱼似乎终于安静了。
　　没有了时刻摇摆拖拽的惊扰，他的心底宁静得像前生，在遇见她的那三千五百年之前的日子。

　　有一朵白莲。
　　染红了我三千五百年的生命。
　　她带走了我的一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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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清晨的阳光唤醒了骆云。
　　他几乎无法从悲伤里挣脱。
　　梦里似真似幻。
　　仿佛自己真的在一个春夏秋冬都美丽清雅的湖塘，与一朵白莲相伴了三千五百年。
　　而那最后见到的红色，几乎真的烧灼过他的眼睛和心灵。

　　下床时候，骆云慎重的拿起枕畔的另一个小册子。
　　那却是一本《鱼妖》。

　　捂着胸口。觉得这只属于自己的书是这样的伤人心。

　　叶清月。自己要演的是一个背后有着深深的故事，却不被荧屏前的观众所知的角色。
　　是《莲妖》里的配角。

　　痛，心痛得发慌。

　　叶清月，一个从来没被所爱人真心留意过的可怜人。居然连电影里也不得交代他的前尘。

　　在正剧里。
　　只有在叶清月被斩首的那天。说了一句。

　　我的前生，是一尾鱼。爱过一株白莲三千五百年。今生看着她死掉，我也终于可以歇息了。

　　自己行吗？他自问。
　　这样的人我能演好吗？骆云抖着手捂起自己的脸。心底最深最深的一处被这角色刺了一下，引起了极度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