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最冷的月亮》不知南方暖

14、第十四章

　　这晚，郁却白梦到了沈云倾，妇人的面容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她尝试拨开无果，只好拼命抓住那双纤细苍白得过分的手。
　　“十五以后有姐姐哥哥，还有父亲，娘亲被天庭看中要先一步去做仙女，十五要是想娘了，就抬头说话，娘一定能听见。”
　　沈云倾说完，便转身离开，任郁却白怎么跑，都追不上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姑娘？姑娘？”今日寻雨守夜，天色将亮时被里间传来的细细啜泣声惊醒，进来果然见到郁却白双手乱抓，陷入梦魇。
　　郁却白听见寻雨呼唤，缓缓醒来，眼中还濡着一包泪，看起来好不可怜。她本觉得清醒后没有梦里那样伤心，却在触及寻雨担忧的眼神时小嘴一撇，又哽噎起来。
　　自郁却白懂事以后，寻雨很少见到她这样哭了，因此心疼得很，连忙轻声细语安慰起来。等郁却白缓过劲儿来，又开始害羞，主仆二人干脆不睡回笼觉，早早的就起了身。
　　经此一遭，郁却白对毕三的故事急切起来，每天就扳着手指头数日子，日升月落，时间终于走到了约定的这一天。
　　郁却白早早儿地睁开眼，和留枫一起穿上男装，备好银票，穿过清晨的叫卖来到达旦赌坊。要说这地方也确实不堕声名，周围的店铺尚还空空如也，达旦赌坊却人声隐约。
　　在一楼守着的依旧是那位男掌柜，许是被吩咐过，见到郁却白，驾轻就熟地带她来到三楼里室。
　　就像知道郁却白会早上到来一样，毕三已在内室备好热茶并一张太师椅，自己也像模像样的打扮成了说书先生的样子。
　　故事意料之中没有很长，时间过于久远，若是真能事无巨细，反倒让人起疑了。但让郁却白没有想到的是，唐致和王家并无走动，这样一来，想要通过这两条线之间的交叉查出点什么，就不太可能了。
　　好在有一点让郁却白嗅出了不同寻常，王家在京中也算存来已久，其家主却一直只是个六品小官，直到蒋家庶女嫁给其嫡子，王家才一路升迁，直至今日位至刑部尚书。
　　前几日坊间已有薛言要升任刑部尚书的消息流出，郁却白一直有派人注意王家动静，有趣的是，消息传出之后，王家的这位蒋夫人便开始频繁地往娘家跑。
　　蒋家……太尉府……
　　郁却白指甲轻轻划过杯沿，眸中一片澄明。
　　毕三虽然没能完全提供郁却白想要的消息，却提供了不少王家内部辛密，最后一合计，郁却白又补交了五十两银子。
　　即是不能完全确定查出来的部分与沈云倾逝世原因有关，郁却白却隐隐觉得线索逐渐关联起来。
　　时间尚早，郁却白带着留枫在街上乱晃片刻，干脆去孔府叫上了孔青珂一道去云歇阁听说书，预备解决另一桩心事。
　　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坐在大堂角落，只不过换了个方向，可以隐约看见那条通向后院的路。留枫十分无奈地看着郁却白像只狐獴一样伸头探脑，迎上孔青珂疑问的目光，摊手摇头。
　　“留枫，十五这是在干嘛呢，做贼似的。”孔青珂拿手遮住嘴巴，凑到留枫耳边用气音问到。
　　“姑娘在找她的嫦娥。”
　　留枫同样用气音回答，然而孔青珂听完却更加疑惑了。嫦娥？嫦娥不应该在月亮上吗？而且现在大白天的也看不见月亮啊？这两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神秘。
　　郁却白正头疼怎么才能溜进去，突然看见那日的守卫出现在视野中，往后厨而去。她内心叫好，转头对着问梨和孔青珂粲然一笑，继而用一种看起来十分别扭的淡然姿态，往后院而去。孔青珂一头雾水本想跟上去，却教留枫按住了肩膀，只见留枫微微摇摇头，孔青珂只好抑住心中好奇，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说书先生身上。
　　小道如上次一般，竹影斑驳，绿意盎然，许是四季常青的品种，许是有专人打理，总之不见秋意。
　　郁却白猫着腰沿墙缓缓移动，入拱门之后，小院面貌渐渐展现在眼前。异草奇花，粉墙高瓦，茶香阵阵，轻烟寥寥。景如画，更衬得桌前那人似画中走出。
　　不同于前几次暗色衣袍制造出的疏离感，今日商厌着绣金白袍，金线绣成的蟠螭腾云驾雾，仿若有生命一般。他似乎极为无聊，手撑着下颌，食指轻轻敲打太阳穴，露出的小半边侧脸无甚表情。那双眼睛虽映着光，却仿佛落满了腊月的雪，幽深寂静让人看不清情绪。
　　与师傅画像上比，现在的商厌显然褪去了那种少年气，也不怪她第一次没认出来。郁却白一时词穷，脑袋里只剩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其绝，世无其二”这句话。
　　她懊恼地敲敲脑袋，暗叹自己是个大俗人。这一敲不要紧，不小的动静引来商厌侧目，两人相顾无言，一时之间气氛尴尬至极。
　　方才不知不觉间她忘记掩藏身形，此刻完全暴露在商厌视野之中。
　　啊！这该死的爱美心！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一只呆呆的丹顶鹤！
　　郁却白心中慌乱，来不及多想，竟是转身就跑。然而还没等她迈开腿，就迎面撞上了身后的岑堠。
　　“哎呀！”郁却白堪堪停住脚步，成功避免了“鼻青脸肿”的后果。
　　岑堠本来刀手已起，对着陌生背影就要劈下，然而这人转身迅速，他收住动作，在看清来人面容后，差点对着这张脸喊出一句“咸蛋黄”。
　　商厌抬眼静静地看着这出闹剧，突然开始好奇郁却白接下来的反应。
　　郁却白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前有豺狼后有虎，她在闭眼逃跑和转身打招呼之间纠结片刻，果断选择了后者。
　　“邕亲王殿下，好巧。”说完郁却白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表现出不认识这人的样子，如此方才显得更为自然，她郁闷地捂住嘴巴，闭眼恨不得将五官都埋到手掌中去。
　　商厌未曾料到郁却白竟然能将邕亲王与他的脸对上号，看来这小姑娘对他的了解，比想象中还要详细一些。
　　“你认得我？”
　　郁却白初次听见商厌声音，若将其比喻成画来说，不似江山图浓墨重彩，不像兰草图清淡寡然，硬要有所形容即是立于万里冰河之中的雪松，凌然低调，却又极惹人注目。
　　眼前的小姑娘在自己出声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那张表情生动的小脸不再皱到一起，眉目舒展时露出的桃花眼娇俏但不带媚色，纯净得如同密林深处的泉眼。
　　“曾有幸见过殿下画像，不知殿下因何事来到北宁，咱们之前在崇州附近见过的，您此行是与人口贩卖案有关吗？”
　　郁却白觉得此时好像有一百只蜜蜂在她脑袋中飞来飞去，让她紧张焦虑，口不择言。这句话暴露太多信息，不仅点明她女儿身的事实，还道出了她私下的推论。郁却白只盼望商厌不要记得那一次马车里外的擦肩而过了。
　　“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和熙县主，证人？还是受害者？”
　　这个问题让郁却白有些蒙，商厌不仅记得那次偶遇，竟然连她的身份都知道。
　　“殿下认得我？”她失声问道。
　　“怎么县主能认识本王，本王就不能认识县主？”商厌轻哂，觉得这小姑娘平日看起来精明得很，在他面前却分外迟钝。
　　郁却白被商厌呛声，心情奇妙地泛出一丝不爽利，她撇撇嘴角，碎碎念道：“我认识你是因为你有名，而且我关注你，我一直住在山中，被认出来就是很奇怪呀。”
　　少女声音很小，商厌只看到那张小嘴在动，却听不清内容。可他听不见，不代表一旁的岑堠也听不见，岑堠将这些话一字不落的收入耳中，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之中。
　　好家伙，这和熙县主，莫不是喜欢他家公子吧，不然这平白无故的，瞎关注啥？
　　“我只是好奇罢了！殿下不愿说不说便是，告辞！”
　　郁却白涨红了脸，转身仓皇离去，仿佛再多待一刻就会多傻十分似的。
　　商厌早已没有再用手撑着下巴，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冰雪尽数消融。睫羽落下的阴影轻微颤动，方才露出的点点星光，仿佛都是幻影。
　　墙上站立的小巧鸟雀轻拍翅膀，一头扎入树丛中，搅乱了满枝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