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中人》急行伞

1、引子

　　1972年初春
　　徐冬冬入夜后早早睡下，捂在被子里，紧张地心算着钟点，途中犯困数次，均被她以掐大腿的坚强手段强撑过去，终于挨到爹妈睡下，于是偷偷下床，盘算着如果被抓住，就用起夜搪塞过去。
　　结果这一趟出奇顺利，没费多大劲儿就溜出了门，徐冬冬跑得很快，穿过深夜空荡荡的街道，去往小学门口跟姜明会合。
　　他俩今天在学校打了个赌。学校西北方有空置已久的一栋校舍，建造年份已不可辨，或许比他们爸妈都大上一点。姜明赌徐冬冬绝不敢一个人在里面呆上十分钟，徐冬冬向来要强，堂堂纪律委员被班里混世魔王瞧不起的滋味儿使她难受，因此夸下海口，别说十分钟，三十分钟我也呆给你看。
　　于是便有了今夜之约。
　　这一栋校舍虽说是空置，却也重新修缮过数次。光明小学历史悠久，期间也经历过被毁坏、征用，见证无数历史，少说十余位校长曾经接手，现如今还能坚守治学育人本分已是不易。
　　旧校舍大部分多次翻新，经不起多余修葺，于是大多推翻重建，唯有这一栋矮楼，每回都修修补补，却也不大动工，好像就只是勉强维持站立即可，既不完全修好，也不拆除重建，留在这里日晒雨淋，年复一年地破败下去。
　　翻过大铁门进了学校，还没走到旧校舍，徐冬冬其实已经腿软，两条腿止不住地打颤。
　　姜明已经看出她的胆怯，嘻嘻笑道：“徐冬冬，不敢就不敢，别逞强。”
　　徐冬冬闻言拿眼剐他：“谁不敢，我看是你不敢吧！”
　　姜明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我带来了，我爸的表，十分钟，你一秒也别想耍赖皮。”
　　徐冬冬便道：“谁耍赖谁是小狗。”
　　其实到这里姜明也有点怵了，他心想最好是徐冬冬这时候吓破了胆，决心打道回府，那么自己既可以赢得赌约，也不用半夜一个人守在这大鬼屋外头，现在虽说已经开春，但夜风到身上还是凉飕飕的，小孩半夜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也不知道该多加件衣服，冷风从脖颈钻进来，从背心直透天灵盖。
　　说是赌胆，但旧校舍空置在此数十年，一直很平静，从未有过神神鬼鬼的坊间传说，徐冬冬并不算胆大，敢跟姜明打赌，也正是基于此。
　　“你进去吧，我在这儿替你守着。”姜明在距校舍大门十米的地方停下。
　　徐冬冬看一眼矮楼，不禁咽了口口水：“那要是有人来了……”
　　“我帮你望风，绝不让看门大爷逮着你。”看门大爷向来酗酒，这时候早在传达室睡得鼾声震天，姜明男子气概忽然上来，豪言壮语道，“放心进去吧。”
　　徐冬冬并未被他的慷慨陈词鼓励到多少，但一想到全班同学都见证了两人的这个赌局，如果她输了，明天一早就会传开，那么她在姜明这帮差生面前就会永远抬不起头来。为了自己的骄傲，徐冬冬毅然踏上第一级台阶。
　　校舍内安静得出奇，徐冬冬捏着手电筒，走三步退一步，不知为什么，越往里走越觉得背心发凉。跟姜明的赌约其实只是在里面呆上十分钟，那么哪怕只是在门口蹲十分钟，也算是完成了赌约。
　　徐冬冬这么下定决心后，就不再往前走了，一楼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上了，看不见外面，但是有几块木板已经开裂，遗漏出几点月光。徐冬冬选了月光最亮的那一扇窗，就在窗边蹲下了。
　　也许是小孩儿本不该这么晚还不睡觉，徐冬冬一蹲下就有点犯困，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开始还没当一回事，正要睡过去时突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在空无一人的校舍中，这种细微的声音显得格外鲜明刺耳，徐冬冬开始着急，又很恐慌，姜明怎么还不叫我，十分钟还没到？
　　那声音细小而清晰，忽远忽近，像是什么人在拿指甲刮墙皮。徐冬冬分不清声音的方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这声音包围，小姑娘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不赌了，输就输了。
　　徐冬冬猛地站起来往门口跑，跑了那么一阵，却一直没有跑到门口，小姑娘吓得完全失了分寸，她记得过来时并没有走这么久的路，明明是吓得不行，没走几步就蹲下了。
　　手电筒一直稳定地照出暖黄色的光线，小女孩举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一步一步朝前挪，手电筒照出的校舍依然是空旷灰暗，充满年久失修的粉尘和霉烂的味道。
　　走的地方明明是平地，徐冬冬就那么突然地被绊了一跤，趴在地上疼得半天没爬起来。就在这时，那窸窣声突然追到了她的身后。
　　徐冬冬已经满脸是泪，颤抖着转过头去看，一看之下，猛地尖叫起来。
　　刚才明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竟有个骨瘦如柴的人面朝墙壁蹲着，用指甲在墙皮上扣划，双手指尖鲜血淋漓，听到徐冬冬的惊叫，这人缓缓地开始转头。
　　用开始是因为这人转头的动作极慢，而完全不像人类的动作，像是发条松弛的旧钟。
　　吓愣了的徐冬冬就这么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看着这个人慢慢把头转过来，然后发现他的双眼位置，竟然只剩下空荡荡的两个血窟窿！
　　徐冬冬正要再一次尖叫出声，突然一只手把她的嘴捂住，并且迅速把她拖进了边上正对的空教室门内，关上了门。
　　正当徐冬冬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突然说话了。
　　“嘘……小声。”那人用气声说。
　　徐冬冬的手电刚才掉在了外面，那人拿火柴点了张不知道什么纸，那纸很奇怪，烧得极慢，比普通纸燃烧的速度慢很多，那人似乎就是拿着这个代替手电照明。
　　徐冬冬终于借着火光看出来，这是个年轻的男人，大约二十几岁。
　　“鬼？”那人问。
　　徐冬冬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连忙摇头。
　　“人？”那人又问。
　　徐冬冬重重点头。
　　“谢谢。”那人说道。
　　刚才为了方便跟徐冬冬对话，年轻男人是蹲着的，现在他站起来往教室门口走。
　　“哦，外面那个小孩儿跟你一块儿来的？”男人又问。
　　徐冬冬点头。
　　“嗯，小孩儿玩什么不好，以后大半夜别瞎跑。”男人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继续跟徐冬冬说，“他估计不行了，不过你还可以，能挺过今晚。”
　　说完没等徐冬冬问他什么意思，就开门出去了。徐冬冬想追上去，但可能是因为刚才神经一直太紧绷，站起来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就这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