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见你》祁桓

5、周岁

　　花溪路离一中不太远，骑车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周岁开了辆共享单车，心情无比畅快。

　　毕竟用一天的时间写完所有作业，对周岁来说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她也体会了所谓理科重点班的作业量，真的不是人写的。

　　周岁留下了心酸的泪水。

　　花溪路算是春城桃李区夜生活的集大成者，这个毗邻中央商务区的“中央商业街”到了傍晚便开始显现它鬼怪样摄人心魄的繁华和危险。不过说实话，这么高密度的美女姐姐属实令人心旷神怡。

　　周岁按照陆与臣给出的路线往前，远远地看到他等在一个不太打眼的酒吧前面朝自己招手，于是把单车停在马路对面，背着小书包向他跑了过去。

　　“诶我在想一个问题诶，”她有点气喘，就一边插着腰顺着气，一边仰头问陆与臣，“我今年十六，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陆与臣明显地愣了一下。这显然涉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们可不要学习哦！未成年人禁止出入酒吧KTV网吧等娱乐场所哦！】

　　“盲区了，先进来再说吧。”陆与臣说着，自然地接过了周岁的背包，拉开了玻璃门跟在周岁后面走了进去。

　　酒吧的装潢倒是与门脸一个风格，黑蓝色，稀稀疏疏又随意地设了几排吧台和卡座。还没开始营业，灯大多关着，几个工作人员在检查线路。右侧隔了一段距离的舞台上的灯光里，阿追正弯腰调试设备。

　　阿追是“沸乐团”的贝斯手，开这间酒吧的是她的朋友。蜂腰削背，长arm长leg，是个实打实的美女姐姐。她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短衫，露出了arm上的tattoo。周岁看见暗处的张消——鼓手——环着arm靠在墙上远远看她。

　　磕到了磕到了。

　　周岁大胆地露出了姨母笑。这儿的人没什么刻板印象，她也可以放松下来弃人设于不顾。

　　真挺舒服的。

　　“这边。”阿追直起身来挥了挥手，又伸手拿琴拨动了两下，皱了皱眉头重新弯下腰去扭动旋钮。

　　周岁蹦蹦跳跳地朝阿追跑去。陆与臣跟在她身后大跨步走着，把周岁的包放在自己琴箱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又拿过一个麦克风递给周岁，“试试，看音量。”说完拿起自己连好的吉他，想了想，说：“就那首。”

　　周岁把话筒固定在支架上，键盘手李青云朝着陆与臣比了个“OK”的手势，张消也晃晃荡荡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鼓槌在头顶交叉敲出节奏——

　　“哒，哒，哒，哒——”

　　自从周岁进了沸乐团，原主唱陆与臣几乎没什么自己一个人唱歌的机会——要么和周岁一起唱，要么把“唱功不如”作为幌子把歌都丢给周岁唱，又总是轻松摆出“深藏功与名”的姿态。

　　虽然周岁对此颇为腹诽。毕竟陆与臣邀请周岁进乐队的理由就是“声音很合”，把人骗进来了还不发扬发扬这个“优势”实在是不合情理。不过毕竟陆总日理万机，要学习要写歌还要找女朋友，加之平时练习强度并不高，周岁完全顶得住。

　　但是商演就不太一样了，尤其是他们这种低端小乐队的酒吧商演——时长过长，周岁的声带条件和体力都不可能连着唱六个小时——哪怕每半小时有五到八分钟的休息时间。

　　所以周岁坐在离舞台不远不近的一处吧台边上，一边听着乐队的歌，一边晃着两条细细白白的leg喝果汁吃松饼。时间是九点半，周岁已经连着唱了三场。接下来的一整场都是陆与臣的show time。

　　时间正是这条街最热闹的时候，酒吧里也几乎坐满了人。白领，大学生。情侣，朋友，父女。喝酒，聊天，抽烟，听歌，谈生意。这里算是一幅都市丽人众生相，蓝色调的灯光渲染过分的喧闹，画面显得奇异荒诞。

　　周岁就着乐队的原创曲目吃着晚饭，看见吧台旁边的卡座上两个小姑娘拿手机拉近再拉近，对着陆与臣怼脸录像。

　　还挺有市场。

　　算是受到启发，周岁拿出手机，正想给乐队拍张照片，看见有姜晚照的四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消息。

　　姜晚照：【抱歉啊周周，我今晚可能不回家了……】
　　姜晚照：【亓应黎急性胃炎，她外市考来的，家长都不在春城……】
　　姜晚照：【我现在带她来医院了，看样子今晚回不去了……你把位置发给我，我叫陈述去接你吧。】
　　姜晚照：【不然太晚了不安全。】
　　姜晚照：【抱歉抱歉/哭了/，下周末请你吃饭叭】
　　姜晚照：【哦对了你还记得吧，就是陈述今晚要在我家住的事儿。】

　　记得是记得，但是局面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本来觉得反正有富婆在，陈述来住也没什么，但是姜晚照不在了，岂不是……？
　　周岁把最后一口松饼塞进嘴里，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

　　周岁：【好的。】
　　周岁：【你照顾病人也要注意休息啊，那我自己跟陈述联系就行啦，你别担心这边。】

　　多么成熟！多么稳重！多么善解人意！你看看你看看，小周同学已经掌握了关爱富婆的终极奥义！换位思考！你看看这换位！你看看这思考！多么的……

　　周岁翻了两遍通讯录，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陈大爷的微信。

　　又在班群里翻了半天，也没看见备注带陈述俩字儿的，但是毕竟已经在漂亮姐姐那边夸下海口，这个时候说自己社交失败就显得很没面子。

　　随便吧。

　　周岁又懒得管了。把这事儿忘了就当作无事发生过。她用力吸了一大口果汁就准备清清嗓子休息休息上台了。卑微女高中生在线卖艺不卖身。要不是因为气氛实在自由，有一种让真实人格在大草原上骑着骏马飞奔的舒畅，周岁会很后悔自己参加了这个事儿事儿的乐队。商演商演商演商演。美其名曰提高曝光度，实则必然是陆与臣这个奸商压、榨未成年少女的无耻手段。

　　周岁叹了口气，走向了舞台侧面，给陆与臣一个闭嘴的机会。

　　一晚上唱下来，时间竟然也过得很快。陆与臣收到了很多小姑娘抛来的橄榄枝，但竟然也有几个美女姐姐娇羞地向阿追要了联系方式。周岁嫉妒坏了。她也想要漂亮姐姐。

　　凌晨一点一刻。乐队收拾收拾准备撤了。周岁也没有试图联系陈述，打算对着姜美女发来的定位——骑车找房。

　　陆与臣把周岁的包从她身后递过来，几乎在她头顶发问，“你去哪，我送你？”陆与臣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是烟草和木香混合的味道——周岁曾经问过，木香来自他的洗发水。

　　你看看，我们小周同学也不是没人疼的。这不是早就拿下驾照的大哥就送上门了吗？

　　“我去我朋友家住，有定位，你应该能找到，”她又顿了顿，说，“就在花溪路，特别近，你肯定不觉得麻烦吧。”她习惯地诚恳真挚地眨了眨眼，露出了毫不避讳的狡黠。

　　陆与臣无声地勾起了唇角，手臂刚想虚搭在周岁背后，又倏地停在和周岁的背隔了几厘米之近的空中，蜷了蜷手指，犹豫着放下了。“走吧。”他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

　　酒吧还没歇业，不过这个时间还在这种静吧享受夜生活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周岁回头向还没走的阿追和张消挥了挥手道别，再转过头来看见灯光明暗交界处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果然，过了一周再看到陈述，还是觉得很惊艳。

　　陈述带着一顶大概是黑色的鸭舌帽——灯光使人难以明确地分辨颜色——然后是简单的T恤和长裤。周岁看清楚之后反而觉得有些惊讶。就这样而已吗？就这样就这么好看吗？

　　周岁朝他挥了挥手。陈述看着这边，微微偏了下头，把帽檐抬高了一些。

　　“收留你的朋友？”陆与臣不明所以地来了一句。

　　“不是，不过这个有点难解释，”周岁思考了一秒钟，“你可以理解成是我朋友派来接我的。”

　　“待遇不错啊。”他用与开玩笑毫不相同的语气开了一句玩笑，声音沙哑——看来他的声带机能更弱一些。周岁有点得意。

　　虽然单独和陈述相处必然很尴尬，但是毕竟是姜姐派来的人，不好怠慢。在逃避尴尬和获得姜晚照的爱两者中，周岁选择了后者。毕竟这个姐姐真的让她有深、交的愿望，这种愿望对周岁来说十分难得。

　　“那就不用你送……”周岁回过头去，鼻尖几乎擦过他的领口，一怔，抬头正对上了他的双眼。

　　双眼沉沉，周岁觉得他情绪好像不太对劲，但是她也不能明确分辨，所以大概是错觉，毕竟陆总脾气向来很好，不会随随便便起无名火。

　　陆与臣移开视线，看向陈述，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那你路上小心。”说罢，对面前这个近到一把就能圈进怀里的小姑娘，牵出一个微笑。

　　果然嘛，还是正常的。陆总必然累坏了。啧啧，日理万机日理万机。

　　周岁粲然一笑，便同陈述走向门口，还不忘朝陆与臣挥挥手。

　　陆与臣就站在原地，呆立了半晌，转头看向舞台。舞台旁张消在收拾线路，阿追则靠着墙抽烟。陆与臣朝她无奈地摊了摊手，阿追拇指向下比了一个“逊”的手势。

　　花溪路。

　　“树影摇晃，酒鬼们成群游荡。”周岁想起了傻白乐队的一首歌，还挺符合现在的场景。“尚绿的银杏摇摇晃晃，将路灯裁剪震荡，仿佛偶现的醺醺然的行人自己就在酒杯里翻滚，显出迷蒙而奇妙的清爽。”

　　周岁在脑子里写出了五百字景物描写之后，陈述突然开口说话了。

　　“原来你那点乖都是装的啊，挺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