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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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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冰用她那深夜情感女声,声情并茂地念完了成绩单之后,三班的氛围比冻成冰还冷。
应该是南北极的美丽气候。
三班的同学们个个安静如鸡,没人敢写作业,更不要说交头接耳——姜冰那神秘而冗长的班规中还有这么一条:只要老师在讲台讲话,谁都不能动弹。
只有耳朵能动弹。
当然,这里的讲话是指除了上课的其他时候,譬如班会总结,或是念成绩之类。
在姜冰那恨天高踩到讲台的前一秒——一年多以来,姜饼是一个很具有仪式感的人,虽然高跟鞋硌脚,但是每次登上三尺讲台前,她都要把那双松糕鞋换成恨天高。
所以纪池州预备亲切地给裴淮注入预防针——
在姜冰开始讲话前,纪池州把手翻过来,用食指敲了敲裴淮的桌子:“一会什么都别干。”
裴淮:“呼吸也不行?”
这小子还挺贫。
纪池州忿忿扔了句:“你也可以试试。”
裴淮听完轻轻笑了笑。
纪池州有一秒的怔愣。不过他全当裴淮吃错药了,并没多想。
纪池州后来总算明白了,这小子考过年级第一不是没有理由的。
裴淮一直到上午第五节课为止,除了物理老师叫他出去一趟之外,他就没挪过地方。而且,也不像很多人那样,一下课就卧倒在书桌上补充睡眠。
姜冰念完了走下讲台,但那简直快刺瞎人眼的成绩单并没有跟着她走下,要贴在黑板上继续公示死刑通告。
“我操,裴哥你是不是人啊,这么难的分班试你能考671?那高考你不得飞——”坐在裴淮前面的长腿于转过头来一脸夸张地说。
你看看,这才多大会,就满嘴裴哥裴哥的叫了。
纪哥表示很心酸。
“这套卷不难,”冒凉气的裴淮张口就来,“就只有压轴题比平常转了个弯。”
瞧瞧,学霸最爱说的那套客套话!从没做完过压轴题的纪哥继续心酸。
“悄悄告诉你裴哥,你没来之前我们班第一一直是曲祁,这回是他头一次考第二。”长腿于压低了声音。
“我们曲祁那是发挥失常,下次照样考得回来。”纪池州在旁边幽幽地说,他不介意气死裴淮,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
“我看够呛。”长腿于很有底气地分析。
纪池州:“……”
裴淮默默退出了群聊,笔耕不辍地做起题来。
曲祁周围围了一圈人,正在讨论这位一声不吭干掉曲奇饼组合的裴某。
“今天我去萌萌办公室送卷子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沈海说,“萌萌在找他谈话。”
“快说来听听,谈什么了?”有八卦的。
“萌萌问他,刚才小测为什么交白卷。”沈海耸了耸肩,“你猜怎么着?学霸说放眼望去没有不会的,懒得写。”
“我去……牛逼啊。”底下一片惊叹。
“他都不应该称作学霸了吧?应该叫学神。”起哄地说。
“是,咱思想觉悟没有人学神高啊。”底下小声笑了一片。
纪池州他们座位离得远,但是纪池州还是能听得到。
他小心地看了眼这个记性不好的同桌,害怕他万一再有个千里耳什么的可就不好办了。
但是他的担心纯属多余了,裴淮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失聪多年的聋子。
过了一会儿,纪池州又有新发现:裴淮这小子比他还能喝!照这个喝法,一天不吃饭也问题不大。
裴淮整齐的桌肚里摆着一排雀巢咖啡袋,这让纪池州想起他奶奶在家房顶晒的过冬大葱。
裴淮准备了一个大保温杯装热水,用来冲咖啡,一上午过去裴淮喝了整整一大瓶,而且纪池州眼睁睁看着他把四袋咖啡灌到一个瓶子里。
这根本不是喝咖啡呀,这是……喝毒!!
纪池州:“老哥你平时都喝这么多?”
裴淮依然在做勤恳的老黄牛:“嗯?”
老黄牛耳朵确实不好使。
纪池州贴心地又问一遍:“喝这么多咖啡,你有没有感觉,就是……炸,爆.炸你懂么?”
想当年他纪池州喝了两瓶水,肚子就感觉到了十足的炸.裂。
“没有。”裴淮丢过来两个字。
“哦。”纪池州回抛过去一个字。
裴淮居然抬起眼看了眼纪池州,不过这个动作结束地很快。
纪池州:?
“你这次就说了一个字。”裴淮说。
纪池州:“……”
裴淮是什么数学小天才。
“那是,我纪哥平时特别能说。”后桌的彭友大言不惭地替他说了。
纪池州回过身:“我了个……”
“我纪哥,高一时候那可是获得过金话筒主持银奖的人。”彭友仿佛全然忘却了他已经被班任记入黑名单的事。
纪池州眯起眼满意地笑笑:你小子真会说话。
裴淮从不远的桌边传来一句:“那次我是金奖。”
Game over.
明榆一中周一到周五晚自习从五点半到九点,一般各科老师会利用一节课进行当天测试,一节课批完,最后一节课开始讲评。
留给他们写作业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纪池州每次都写不完作业,不是剩下语文就是英语,或者都没写。
用彭友的话来说,完全,非常,相当的有恃无恐。
九点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秋雨。雨声打在窗户上,一点一点破碎下来,窗外应急灯的暖光,逐渐绽放成一朵朵橙红的牡丹。
靠窗的同学紧急把窗户关上,可是后门因为姜饼不让关——方便她巡视,所以一直敞开着,导致一阵冰至心扉的穿堂风给后两排吹了个彻底。
“我操,这风也太不是人了。”彭友骂了句,把校服拉到卡脖子肉,一点也没有感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北方的秋天,暖气还没供应上的时候,可堪比南方的冬天,一场秋雨一场寒,屋内地窖似的寒冷。
纪池州校服里面只穿了一件薄帽衫,感觉冻的手有些僵硬。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明榆一中传统是由广播站点歌台放歌。
然而今天晚上,声音大到明榆方圆十里的人下辈子要戴助听器。
等学校紧急调试完了,全班同学都仿佛劫后余生的秃耳朵样儿。
今晚的音乐是一首精挑细选的《暖暖》。
贴心,别致,有望梅止渴的奇效。
纪池州:“……”
纪池州随便挑了几本书装进单肩包里,没精打采地说道:“谢谢校广播站。”
纪池州刚准备提一提气,从裴淮椅子那蹭过去,就瞥见裴淮从桌肚里掏出一个手机。
纪池州:你胆大包天视死如归壮士断腕。
那个手机的型号看样子不是很新,裴淮对着屏幕摁了几个键,好像在和什么人发微信。
纪池州没来得及提出异议,彭友已经招呼他赶快走了:“纪哥快点,去晚了蹲地上!”
“来了来了。”
纪池州走过去的时候不忘对着裴淮礼貌说了句:“老哥再见。”
裴淮抬起微垂的眼眸,迅速打了最后三个字,“啪”地收起手机:“你看什么。”
他打的是“提五成”。
纪池州冲他笑了笑:“没啥没啥。”
一阵西瓜霜味再次以光速飘远——他怕被打。
纪池州平时住校,因为周末学校担心安保问题,所以全体住校生周末必须回家。
对于纪池州而言,周末其实可有可无。家里空荡荡,人影没有,只有一张铺开的麻将桌显眼地霸占着地方,等着他周日回去。
小时候,父亲纪水延朝他比着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他纪池州就要眼巴巴地给他点好烟让他夹住。
纪水延有时会捧着烟,让牌友给他点着,但这种情况不多,一般都是纪水延跪在地上给别人装孙子。
纪水延那件油得发亮的夹克里,左边口袋除了给纪池州的糖就一直装着一盒中华,他只买了那一次。五年间,纪水延抽的烟每包就从没超过三块钱。
兜里那盒中华只是摆设,用来撑脸面的。
明榆中学住校生并不多,所以在高二部对面的笃行楼里,学校单独给开辟了一间教室当自习室,从九点十五开到十一点半。
但是作为桌子有限,去晚了只能蹲地上或盘腿坐地上学。
“纪哥,一会你化学好题本借我抄抄呗。”彭友被冻的缩头缩脑的,“化学课忙着看成绩了,万眼镜语速又超神,前面几道我还没看就飞过去了。”
“行。”纪池州答应地爽快。
纪池州钻进彭友的遮阳伞,两个人站的紧巴巴,那是一把淡紫色的阳伞,上面还印着闪亮的透明蝴蝶。
“你怎么拿把这种伞?”纪池州瞟了眼头顶争奇斗妍的蝴蝶,“好看?”
彭友挠挠头:“早上拿错了,我们全家的伞都被我妈收在袋子里,今天随手抓了把。”
过了会,雨滴不会大到打脸了,只是柔柔的。
“对了纪哥,今天姜饼叫你去办公室干啥?”彭友总算想起来问了。
“祝福你老哥我,已经成功进阶为特工02。”纪池州钻出伞,干脆淋会细雨。
他伸了个懒腰,冷风从脖领子里钻进去,宽大的校服里像塞了个鼓风机。
彭友也索性收了伞:“什么意思?”
“就是组同桌那事儿,”纪池州说,“姜饼让我和他互相取取经。”
“我操,那你俩下次考试不是要上天了?”彭友小脸一抖。
“可别,我不太想和太阳肩并肩。”纪池州懒洋洋地说。
“你说裴淮……”彭友刚想说什么,眼珠一动,忽然神色一滞,“为什么在摩托车后座上呢?”
纪池州:“?”
此时一辆吭吭响的摩托车从他们面前风一样遁去,掀起一股汽油味。
摩托车上有两个人,前面戴头盔的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多岁模样,刺头,被七彩的头盔压着。
后面坐着的正是裴淮,肩膀挺直,人也偏瘦,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清冷的眉目用的很是地方,时不时低头看着掌中宝的东西。
两个人看着并不熟,后排座和前面好像刻意有些距离。
裴淮没背书包,怀里抱着又软又皱的小丑鱼。
纪池州和彭友在风中凌乱了。
“挺拉风的,你认为呢?”纪池州扭过头对彭友说道。
“嗯,”彭友回道,“咱俩所见略同。”
“这小子坐摩托车还背单词,”纪池州看了一会儿突然咬牙切齿,“我服。”
太能装了!
其实他心里就这四个字。
“对了纪哥。”彭友目送完摩托车远去的背影,突然恢复了时间观念,“现在几点了?我没带表。”
纪池州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腕表。
这一看可就吓坏了。
纪池州一激灵,脸都吓白了,“九点十五都过了。完了兄弟,今晚咱俩得蹲着了。”
“我操,”彭友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快跑!”
后来俩人溜得太快,空气里的味道还没散,充满了秋雨的泥腥味,摩托车的尾气味——以及无孔不入的西瓜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