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之干戈起》醒笔

9、以狼易豚

　　公子府邸，中庭之中。
　　一男子坐于正中案牍之后，其腰背如松柏般挺直，轻冠束起上发，下发披于丝袍锦衣之上，如不息流墨，肩宽厚阔，似能承天地之重，面容俊逸，星目浩瀚，在旭日光色掩映下，显得俊朗不凡，此刻只见他眉峰轻皱，面色不愉地看着案上竹简，对一旁的隶然子道：
　　“已阅了不少士子之策论，隶师，是否有可行之策？”
　　隶然子放下手中竹简，摇了摇头：“回公子，此间士子之策，或论古人之行，或道百家之学，皆为纸上谈兵，隶某以为，富国在田、治民在吏，可行之策，需问识羲国之农事、山水、人俗之人，可道当今利弊，再谈法制之变。”
　　公子颔首，“如今乱世，上都学者鲜有游学之士，寻此大才，隶师需颇费心力。”
　　“公子放心，已差人前往各地重金寻访，并在各国商旅广发招贤令。”
　　二人商谈许久，终于停了下来，对视一眼，看向屋中的第三人，白元，隶然子先开口道：“白小弟可是有话要说？”
　　白元最是好动，这种场合若是平时，呆上一刻便离开了，今日竟在此静静地听他们商谈两个时辰，难免令两人侧目，确实，白元耐着性子等了许久，自是为了那女刺客之事，此时隶然子问起，白元先是低头道，“公子与隶师商谈要事为先，白元不急。”
　　公子合上竹简，命令道：“有话直说！”
　　白元这才抬头：“公子，切不可轻视了那女刺客！”他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将女刺客射鸽作食的事情一一说来。
　　“那可是我精心饲养数年的鸽子呀，公子，那女刺客定是居心叵测！作食是假，窃取消息才是真！若不是碍于彭老拦着，我定然将她严刑拷打。”
　　言毕却不见两人有什么动静，隶然子不自然地咳了咳，用手掩饰嘴角的笑意，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窃取消息？飞鸽之书若是机密消息，你那鸽子早已被府外密探捉了干净。隶师既已立誓保了那女刺客，我便不会以刺杀之事为难于她，你已断其炙肉之食，也算解恨了！”
　　听闻公子此言，白元心有不甘，但公子说一不二，再说也无济于事，只得默默退下，至于与那女刺客的纠葛，来日方长，白元退下后，隶然子想了想，问道：“不知公子欲如何处置那女刺客？”
　　公子未曾抬头道：“姑且静观其变，若是真有图谋，自会露出马脚。”
　　“那若真是前尘尽忘，又该当如何？”
　　公子看了一眼隶然子，“那便随隶师处置。”
　　再论女刺客，自居冉师徒离去后，似是突然闲了下来，今日又恰逢木羽母亲生辰，木羽早早与她告假，院中仅剩她一人，一时之间竟生凄凉之感，她在院中练了会拳，终因无人督促，不过一刻，便不练了，忽听院外有一呜呜声，似是野狼的低吼，公子府怎么会有狼呢？她试探着迈出院门一步，向院外张望，见左右无人，便走出院门，心中甚是欢喜，原以为会被人阻拦，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笑了笑，四处张望，左前方是归草庐，那是居冉师徒的住所，院门紧闭。右方两列槐树相对，为小路遮阳避雨，构成一道幽长的天然回廊，不知通往何处。回廊左方第二棵树下，一只高不过半膝的小狼蹲坐着，通身雪白，琥珀色的双眼幽幽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是可爱。
　　她轻踏步伐，缓缓靠近，小白狼立即紧张起来，发出低低的吼声，似是在问她是谁一般，她在距小白狼五步前停下，蹲下与小白狼对视，学着它发出低吼，小白狼顿时停止了低吼，撇过头，似是一脸嫌弃，她假装低落地垂下头，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小白狼看了半响，试探向前走了几步，见她还是不动，上前用嘴顶她的头，忽然间她伸手将小白狼抱个满怀，小白狼奋起挣扎，挣扎不过，作势要咬她，被她预先抓住了下颌，迫使它抬头。见它仍挣扎不休，她威胁小狼道：
　　“哈！被我抓住可就逃不了啦，你若不乖，我就把你剥皮拆骨，烤了吃了，我可是三天没有吃荤腥了！”
　　“白刃不能吃！你放开它！”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女子回头，便见一个不足三尺的俊娃娃站在五步之外，头顶小髻，短发披肩，身着云纹素青小锦袍，双颊带着些婴儿肥，瞪着黑溜溜的双眼，担忧地看着她手中的小狼，神态娇憨至极。
　　女子不由想逗逗他，“白刃？你可是在唤这只小狼？”
　　“是！你不能吃它！”
　　女子作势左右看了看这只小狼，道“无字无物，你如何证明它是你所属之物呢”
　　“我……白刃是父亲赠我的生辰之礼，全府上下都知此事！”
　　“不，我就不知，这里又无他人可为你作证，更何况，若是你的，它为何会跑到我这来呢？既然跑到我这，又偏偏让我捉住，而我又正好饿极了，这必然是上苍怜我，将它赐予我作食，我又岂可逆上苍之意？”
　　小童何时遇见过这般强词夺理之人，一时无措，无言以对，又恐她伤害白刃，只得说道：“这…不…你…我，我给你别的食物！”
　　“这倒也不错，不过我要一只小猪豚才可易这只小狼！”
　　“行，我…我应你便是，放开白刃！”
　　“可我如何信你呢？”
　　“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女子正待再说，那回廊尽头匆匆走来一中年男子和一少年，中年男子一身儒衣，蓄有短须，另一少年年岁较小童长一些，两人见到小童，面色一松，少年快步走近向小童道：“公孙怎会在这？”
　　“亚弧，亚弧，快去找一只小猪豚来！”小童急急向少年说道。
　　少年亚弧一听满头疑惑，中年男子上前问道：“公孙，这是为何？这女子又是何人？”
　　“太傅，她，她说她饿极了，要吃白刃，我应她一只小猪豚换白刃。”
　　中年男子闻言眉头一皱，对女子沉声斥道：“你是哪来的无礼刁女？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戏弄小公孙！”
　　女子看了中年男子一眼，驳道：“无礼？未曾自报姓名身份，便质问他人姓名，你可是有礼？这戏弄又是从何说起？”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我乃公孙太傅王回，此地乃公子域府邸，此小童乃公子域之子公孙无瑕
　　，你欺公孙年幼，挟公孙之狼换公孙之豚，还当不起戏弄二字？”
　　王回以为此女会惊得跪下求饶，抑或言辞狡辩，但不曾想，此女闻言后，低头微微屈膝行礼：“小女子无知，不识先生与公孙，还请恕罪！”
　　见其不卑不亢，知错便改，王回倒也不愿与一女子计较，便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不将这小狼归还公孙。”
　　女子却笑了，她按压住正在乱动的小狼，道：“先生既为公孙太傅，应教过公孙‘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道理，如今莫不是让小公孙食言？”
　　王回怒道：“你欺公孙年幼无知，诱骗公孙许诺，怎可当真？”
　　女子哼道：“先生此言差矣，许诺本应守诺，因无知许诺便可不做数，那我本不该令公孙以豚易狼，但因无知岂不变成理所应当？”
　　“你……你个巧言令色之徒！”王回一时被她绕进去，竟无言以对。而女子却接着道：
　　“先生为一豚而令小公孙蒙受失信之誉，实乃舍本求末，以小失大之举。有师如此，小公孙冤也！”
　　王回瞪着她，冷静下来，回头对亚弧说：“亚弧，去令庖厨取一小猪豚来！”而后对女子说道：“今日这小猪豚便予你，但你戏弄小公孙之举，待我向公子禀明，定不轻饶！”
　　很快亚弧取了一只小猪豚来，女子便放了小狼，牵着小猪豚道：“多谢公孙，多谢太傅。”
　　王回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带着小公孙离去，只是走着走着，小公孙偷偷回头望了她两次，见她微笑回望，又立即将头转了回去。
　　当晚，公子域正与隶然子商议军中事宜，便听白元来报称太傅求见。
　　王回行礼后便道：“公子，那女人着实猖狂，竟捉了公孙之宠，欲杀而食之，又戏弄公孙，令公孙以豚换狼，此等无礼诡诈之举，当严惩。”
　　公子域待其言毕，缓缓道：“本公子听闻，太傅最终还是将豚给了那女子？”
　　王回道：“是下臣不慎，那女子诡言善辩，下臣不愿因一豚毁了公孙名誉，但其言行不敬，定要严惩。”
　　“本公子并无责怪太傅之意，但言行既有理，不能以不敬罪之。”
　　“公子，上下尊卑不可废，若府中人人效仿，岂不是人人都可讹诈公孙？”王回刚正不阿，却有些固执，公子有时也无可奈何，便将话头抛给了一旁的隶然子。
　　“隶师以为如何？”
　　“回公子，此事既与公孙有关，不如唤公孙来评说？”
　　“不错，白元，将公孙唤来。”
　　很快，公孙来到庭中，行礼后见到父亲、太傅、隶师、白元都盯着他瞧，不免心中有些忐忑。
　　“无瑕，你今日以豚易狼，太傅称女子不敬，欲罪之，你以为如何？”
　　公孙看了看太傅，“回父亲，此事，此事是孩儿之过，那女子虽有欺骗之嫌，但孩儿不应任其索取，以孩儿之见，那女子倒并无大过错。”
　　公子颔首，“那便依你之意。”
　　待太傅与公孙离开后，隶然子一脸欣慰：“幸哉公子，公孙不过六岁，却不盲从他人之见，慎思笃行，又能反思己过，有明君之范。”
　　公子笑而不语，白元不由插嘴道：“这不是软弱可欺嘛！我实在不解，公子与隶师着实过于袒护那女子，此后那女子岂不是可在这府邸肆意妄为了。”
　　隶然子闻之大笑：“在这府中最肆意妄为之人，竟在此道他人妄为，真是奇闻。”
　　白元听后，瞪了隶然子一眼，转身不告而去。
　　见此形状，隶然子不由摇头，道：“看来这段时日，府内要热闹了。“
　　“先生似是颇有兴致？”
　　隶然子颔首，“公子，这如同有一伤鸟落于林中，不得飞，为求生，必然四处探查，此女子正如同伤鸟，在试探我等可容她到何等地步，换言之，她在试探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在下甚是好奇，此女子还会做出什么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