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樱》花**秋

2、舞动人生

　　詹光回来时，第四曲已经响起，全相宜正看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她双手抱肩，嘴角有浅浅的笑意，笑意有几分玩味的感觉，你仔细看她，又觉得她像是在走神。
　　水杯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脆响，全相宜扭头看见詹光坐下。“谢谢你，詹同学。上海男人都这么绅士吗？”
　　詹光笑笑，“谢谢夸赞，不如待会倒数第二支集体舞赏光共舞。”
　　全相宜点头“好。你能跳伦巴吗？”
　　“我跳舞其实不太在行。”
　　“我是说如果你跟女生跳伦巴的话，你放得开吗？”
　　詹光想了想“如果我会跳的话，应该可以。”
　　全相宜了然的点点头，有些叹息“我即使会跳也不行，探戈靠的太紧，我会不舒服，伦巴太性感太热情，如果不是爱人，我想我也没办法跳。维也纳华尔兹是唯一，我觉得既热情优美又距离适中的，适合我用身体来表达的交谊舞。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能把跳舞单纯的看做跳舞，一种艺术的表达，我对身体接触和性感的肢体语言有心理障碍。”

　　她忽然懊悔自己有些失言。
　　詹光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掇了一小口水，笑笑“也许无知者无畏，正因为如此才跳得轻松。倒数第二支舞是恰恰恰，你如果为难的话，也可以不跳。咱们看他们跳，加上你的点评已经很精彩。”
　　全相宜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为着詹光没有继续追问而感激。“你的评价太高，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倒数第二支舞恰恰恰，我之前答应你了，就一定会跳的。”

　　大约是跳了太久，大家多少有些累，也不乏因为许多同学渐渐熟悉想凑在一处聊聊天。《梦中的爱人》响起前，舞池只有6对站定。
　　詹光双脚微分，离全相宜有八步之遥，轻声说“欧曼收合步”。全相宜默契的一笑，原地前后小步甩跨扭踏，詹光随着乐声款款走来。他离全相宜面对面还有3步之遥时，全相宜大步后退，一个转身，两人身体已经快要贴合，步伐趋于一致，像一个会移动的众字。聚光灯照在两人身上，两人上身动作一伸一缩，旋转着相聚，相聚即刻又分离，分离后不停的追逐。詹光揽着全相宜的腰时，只有手腕的部分与她轻触，全相宜身体自然的和他肢体动作相呼应，一收一放间，两人若即若离。詹光求偶式的扭胯，全相宜回应她以快速抖臀动作，引来了在场男生的尖叫和掌声。

　　回到座位时，全相宜问，“你该不是骗我的吧，你应该学过舞蹈。”詹光说“只是学校文艺演出时的群体舞。”“那你很厉害了，如果加以时日练习的话，得奖都有希望哦。”“谢谢赞美。”

　　詹光回忆刚才的舞蹈除了开场，全相宜全程没有与他有正面的眼神接触，即使正面交锋也只是看向他的鬓角，这姑娘大约当他是机器人陪练吧，想着就笑了。
　　全相宜也笑了，因为詹光无论是说话还是舞蹈，都跟她很有默契，尽管这是他们的初见。

　　詹光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很老的相片，时间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同学，你看，你俩是不是很像，这是我曾祖母。”全相宜仔细一看，真的很像，确切的说，詹光的曾祖母和自己的母亲极像，比自己五官柔和，脸庞清秀，温柔沉静。“她同我母亲很像。”
　　全相宜忽然明白，之前在舞池里詹光第一眼看见她为何会眼神里有探究的意味。

　　台上传来了向晴的声音“在座各位，刚才的舞好看吗？”
　　众人回答“好看。”
　　韩烨补上“有没有人觉得刚才那位穿紫色纱裙的姑娘跳的很好？大声告诉我，有吗？”
　　坐席里传来“有”的声音，接着有不少男生起哄“美女，来一个，来一个！”
　　厅内鼓掌声、口哨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全相宜心跳加快，抬头去看向晴。
　　向晴嘴角上扬，“人家姑娘才跳完，我们让她休整五分钟再跳，好不好？”好不好几个字特意加重。
　　“好！”人群立刻响起了鼓掌声。

　　舞池的另一边通道里有个穿礼服的男生向他走来。
　　“你好，我是罗煜，昭山一中2084级毕业生。”
　　全相宜有些愣住了“你，你是罗煜学长？哦，学长你好！我们是校友。”
　　罗煜点头，“我想邀请你跳最后一曲，梦的蝶园。”
　　全相宜看向舞台，向晴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全相宜点头回转视线看向罗煜。
　　罗煜先她一步开口，在她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不喜欢女生，我只是你的舞伴。有的维也纳华尔兹不需要眼神交流，但这曲梦的蝶园要有眼神的表达才完美。我相信你可以。”
　　全相宜惊诧之后平静下来，很肯定的说“好，我尽力。”
　　詹光没有听清罗煜说了什么，抬头去看全相宜。
　　全相宜笑着介绍“学长，这是我们学院的同学詹光。詹同学，这是我高中时的罗煜学长，下一曲他会是我的舞伴。”
　　两个男人极绅士的握了握手。

　　音乐声起，全相宜双手抱着罗煜后颈，罗煜很自然的揽住她的腰，两人额头轻触闭着眼睛，似一个茧。
　　忽然，两人同时睁开了双眼，眼神交汇两秒后迅速分开，罗煜眼含喜悦的向右扭头，全相宜眼睫微垂目露娇羞的将头甩至左侧。她双臂轻展向后仰去，罗煜紧紧揽住她的腰，两人在台中飞快的旋转，全相宜紫色的纱裙随风而动，犹如茧中的生命在萌动。
　　渐渐地，两人停下来，全相宜左手攀住了罗煜的脖子，整个人借力悬空而起，罗煜带着她旋转，她弓步在空中飞翔，裙莎仿佛饱满的翅膀。一只蝴蝶已然破茧而生。
　　全相宜落地，两人微笑着轻瞥了彼此一眼，头错开去，揽腰扶肩，双手交握，扣合成维也纳华尔兹标准的姿势，在台上肆意漫步，旋转开来。
　　聚光灯下，两人舞姿极其优美，像一只天然的紫黑色蝴蝶，在静夜里，月华下，自由快乐的蹁跹起舞。
　　乐声停，紫黑色蝴蝶停下来，向众人施礼。现场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台上响起了《舞动心声》的背景乐。
　　向晴致辞“今夜，我们相聚在此，以舞会友，舞步中放飞青春。大家快乐吗？”
　　韩烨致辞“今夜，我们人群中相识，开启了新的友谊，大家喜悦吗？”
　　“欢迎大家下月又来此快乐相聚。再会！”

　　舞会在音乐声中结束了。
　　詹光走到全相宜身畔，眼神灼灼“全同学，你太厉害了！你俩最后高潮时的旋转，我都怀疑你们是连体人，配合的天衣无缝。都有人怀疑你是舞蹈系学生呢!”
　　全相宜耳根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支舞原是高二末参加交谊舞决赛的，只是我临阵脱逃了。”
　　詹光拍拍她的肩膀“哦，没事，都过去了。你肯定有你不得已的原因。”
　　全相宜微笑，“谢谢你，詹同学！我还有话跟学长说，我们后天高数见吧！？”
　　詹光利落的说“好！”笑着挥手。

　　操场转角处飒飒响动的毛竹后有个身影若隐若现。
　　“罗煜学长，谢谢你！”
　　“你别客气，我是帮雷鸿完成他的心愿。”
　　全相宜迅速垂下眼“我，我当时心理出了些问题，我没能去参加决赛，辜负了老师，害得他也没能去清华。”
　　罗煜扶着全相宜的双肩，“傻丫头，被人喜欢和欣赏没有错，何况雷鸿他对你是纯粹的欣赏。”
　　全相宜有些惊愕“啊？”
　　罗煜不急不缓的说“你知不知道雷鸿的小名叫什么？”“小名？”
　　“他小名叫天真，雷天真！”
　　全相宜噗嗤一声笑出声音。

　　罗煜眼睛里燃起开心的小火苗，“我们一起长大，从小他的感情就很纯粹，身上一直有着孩子似的天真。我读高三，也就是你们在念高二的时候，有天他翘了课来找我，他说，煜哥，煜哥，我终于发现有个人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了。你不是说你一直没有喜欢的女生吗？我问他是谁，他说‘我的舞伴，叫全相宜。人如其名，我看她哪里都不错，要不哪天我带你去瞧瞧！’我那时哭笑不得，问他‘那你喜欢她吗？’‘啊？哦，喜欢她呀，我很欣赏他。就像欣赏雷大姐姐一样’。”

　　全相宜听着就笑了，迟疑了一下“那，可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罗煜说“是不是感觉在放光？”
　　全相宜点头“嗯，就是。”
　　罗煜站直了身子“傻妹子，你如果看过他在玩具店看装甲团，你就会明白，那个眼神是，他觉得你很不错，很欣赏你。而他看星际飞船的眼神就不同了，痴迷且魂不守舍。”
　　全相宜豁然开朗“哦，原来是这样，我误会他了。是我的错。”
　　罗煜摆手“其实没有这件事，他和未未早晚也会分开。未未是他的小尾巴，从小玩到大，但是做情侣本就不合适。当然，如果再晚几年，未未成熟些，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了。”

　　全相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你，是不是喜欢雷鸿？”
　　罗煜回复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对，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喜欢他。”
　　“你们在一起没？”
　　“我去奥克多大学的申请已经下来了，我后天就去新西兰，天真也在那里留学。我想让他自己选择。也许这很难，毕竟他是直男。不过，我会等他，会寻找契机，告诉他我的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全相宜眨了眨眼睛“学长加油！我很看好你！”
　　罗煜笑了，笑得很坦然“你也要加油，不然天真会挂念你！再见！”

　　穿行在暗夜里，全相宜心里那盏黯淡的灯明亮起来，曾经那种黯然神伤、痛苦自责的情绪被亮光驱散得再无踪迹。时间向前奔跑，他们已开始新的人生。

　　回到家,全相宜坐在葡萄藤下的摇椅里等向晴，边摇边回忆着那段最难过的往事。

　　全相宜正在练舞。
　　李未气急败坏的推门而入，“全相宜，你真自私，难道你看不出雷鸿喜欢你吗？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居然说我要是敢瞎说你，就跟我分手。你就是个狐狸精，你这么勾肩搭背，眉目传情的，不就是想攀高枝吗？他家教育局有人，你就可以走捷径了！你真恶心！”
　　全相宜再度站在雷鸿面前时，发觉他的眼神的确特别了些，和他搭档，身体不自觉的僵硬。
　　李未和雷鸿吵嘴时说漏了嘴，两人因为全相宜闹得很凶，分手了。
　　交谊舞决赛前一晚，李未跳楼自杀。
　　比赛时，全相宜和雷鸿都没有参赛。雷鸿失去了保送清华的机会。

　　全相宜在教学楼前的草丛里跳舞，李未忽然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全相宜回头就听李未笑着说“你跳的真好看，我很羡慕。原来只有我错了，雷鸿从未喜欢你。我患得患失。原来他也不喜欢我。我走了，来生或许会不一样。”说完，李未消失了。

　　向晴吹着全相宜的刘海“姐，你今天开心吗？”
　　“嗯，晴晴，谢谢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今天很开心。”
　　“那后天请我吃火锅吧？”
　　“好，没问题，地方你选！”

　　“姐，姐，全相宜！醒醒！”全相宜醒来看见向晴正在敲自己的额头，有些茫然“原来在做梦呀！”
　　向晴一把拽她起来“姐，你大晚上的在这里睡觉会得风湿的！”全相宜拉着妹妹的手“晴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向晴开心的笑“那就——”她拖长了声音。全相宜立刻补上“请你吃火锅！”
　　姐妹两人嬉笑着的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