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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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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昭把病房的门推开一点,快速闪进门内,转身轻轻地把门关上。
每晚下班后,冯昭都偷偷地来医院陪一下陈乐怡。有时候来早了,他会在医院楼下小花园里等着。等到陈乐怡睡着了,他才上病房。他一直都知道陈乐怡睡眠很浅。以前,每次他深夜回家,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始终会把她吵醒。公司在本地几家五星酒店有长租套房,有时他实在太晚回家,干脆就在酒店里过夜。
病房里没有开灯,他站在门口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慢慢走到病床前。就着月光,他仔细打量病床上的人儿。她怀孕了,反而比以前更瘦了。上次她怀小萱的时候,没什么孕吐反应,吃得香睡得好,可圆润了。生完孩子后,冯昭看着她每天跟身上一点点的赘肉较劲,那样子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昨天张淑慧告诉冯昭,这段时间陈乐怡情绪稳定了一些,虽然一直没有胃口,但她也努力吃下营养师准备的食物。医生刚刚替她测了孕酮,数值开始翻倍了,数据显示孩子稳定了一些。冯昭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些安定的感觉了。
他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陈乐怡睡觉很安静,只是偶尔有些小动作。每晚他从医院回家后,也会去看看熟睡了的女儿,渐渐发现母女俩某些睡觉的小动作居然一模一样,他觉得有趣极了。
刚才,陈乐怡翻了个身,被子掀开了一角,整个背部露在被子外。他轻轻地起身,小心翼翼扯着被子替她盖上,末了还将被角压稳。
他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黑暗中那把久违又熟悉的声音:“你不要再来了。你来了,我睡不着。”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怪不得每晚睡着睡着就翻身背着自己。冯昭很想说些让她回心转意的话,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在脑海里演练过多少次,构想过多少话,看到她一开口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于是,干脆沉默不语。
幽静的房间,他听到陈乐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听到她抽泣的声音。冯昭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茶几上,拿起纸巾放在陈乐怡的枕头边。随后,陈乐怡抽了两张纸巾,在黑暗中默默擦眼泪。印象中,她很少流露自己的情绪。无论高兴还是悲伤,她总是很淡然。有时,冯昭搞不懂这是大家闺秀的素养,还是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把婚姻生活的平静过成死水一潭,是不是自己有更多的责任呢?冯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妻子这么能哭,气极了还会扔东西砸人。还是,他一直以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妻子?
北临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圈子就是那些。聚会多参加几次,总能碰上几个熟面孔。“陈乐怡”这个名字很普通,但就是这个普通的名字贯穿着他整个青春期。因为,她是陈家的千金。
兴许,他俩共同出席过某些活动,但冯昭对她没有太大的印象。冯昭第一次真正“见到”陈乐怡,是在她十八岁的生日会上。陈家大办成人礼,举城轰动,他应邀出席。那天的她,戴着碎钻头冠,白色蕾丝长裙。远远看着,就像个公主。标准的鹅蛋脸、白皙的皮肤、高挑的个子,高雅的气质,干净的微笑,所有的一切凑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范儿——名媛范儿。
看到旁边的男孩子们眼里跳动的爱恋,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他不断地抬腕看表,算着停留多久离开才不致失礼。今天本已经跟徐雪莹约好去看电影,她已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了。想起自己女朋友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他也舍不得让她久等。
人群开始有点骚动,随着大家的目光,冯昭看到陈乐怡缓缓地走上舞台。她向众人鞠躬后,坐在施坦威钢琴前。她抬手、压键,钢琴弹流淌出像是钟声一样灰暗而沉重的和弦。开头的八小节干脆利落,阴郁而不拖沓。冯昭的思绪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居然不是灵巧的莫扎特,不是梦幻的柏辽兹、不是浪漫的勃拉姆斯,而是深沉的拉赫玛尼诺夫。而且,陈乐怡演奏的还是难度系数极高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曲》。
他挑了挑眉,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人,尤其是她那双手指比一般女孩子还要纤长的手。拉赫玛尼诺夫患有马凡氏综合症的遗传病,俗称的巨人症。他拥有一双巨大的手,左手能轻易按到跨十二度的琴键,故此他创作的作品并非所有人都能演奏。这个曲子冯昭也练过,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弹不出来的不甘心和气愤。当时,他甚至怀疑这曲子是巨人症老头纯粹为了自家炫技而创作的。那个难度,不单纯是技巧问题,手小力弱的,压根儿驾驭不了。冯昭再次端详陈乐怡,她神情严肃专注,手指灵动飞舞,把拉二洋溢的热情和力量表达十分到位。不得不说,这个水准已经达到演奏级别了。能弹出这个水平,陈公主真不是闹着玩的。
“原来你喜欢也这部爱情影片?刚才你看得很认真,我轻轻叫了你两声都没听到。”徐雪莹偎依着他,对他娇笑着说。
“嗯。”冯昭心不在焉地应着。刚才,他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看着屏幕,脑海里却是不断回想今天陈乐怡演奏钢琴的神情,和那深沉有力的旋律。
“听说这个导演监制了一部电影,年底上映。到时,我们再看?”徐雪莹掰着手指继续说。
冯昭想了想,说:“要不下周末我们去听演奏会,圣彼得堡爱乐乐团有演出,雷诺夫指挥《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我学钢琴那会儿,这曲子我练了很久,一直弹不出来。”
徐雪莹笑得有点勉强,说:“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冯昭看出她的迁就,笑了笑说:“那就算了。听说票早就卖完了,我也没那么想去的。”
到了下周末,冯昭把车开进音乐厅的停车场。工作人员向他摆手,他出示那张托人高价购买的演奏会门票后,工作人员才放行。停好车后,他在音乐厅的大堂流连,假装浏览墙上的演出信息。等了又等,终于快开场时,他看到陈乐怡从门口款款而至。今天的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裙子,脸上没有化妆,整个人显得恬静而不张扬。这个朴素的形象,跟生日会上星光璀璨的她有天渊之别。她手里捧着一束巨大的花,一个人静静地走进会场。她每迈一步,长裙的裙摆轻摇,像滴在水里泛起的涟漪。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冯昭的心里。冯昭不知不觉跟在她后面,他甚至闻到她手上那束盛放的鲜花沿路散发的香味。柔和的灯光下,他有种错觉——陈乐怡就是花化身的仙子。他失笑。
冯昭的座位跟陈乐怡同一排,中间只是隔了一个位置,他稍稍侧目,就能将陈乐怡的动静尽收眼底。演奏开始了,陈乐怡便倾身向前,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乐曲演奏到某些艰涩的章节,她会不自觉地皱眉,仿佛在解读那些跳动的音符。到了某些铿锵的音节,她也会晃着脚轻点着拍子。听到忘我时,本来托着腮的她甚至会轻咬自己的手指。演奏会结束后,她眼泛泪光地站起来跟大家一起用力鼓掌。
乐团谢幕,工作人员走到陈乐怡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点了点头,拿起鲜花走上舞台。指挥家雷诺夫看到她,露出欣喜的笑容,大方地亲吻她的脸颊,热情地拥抱她。冯昭离得近,他看到雷诺夫在陈乐怡耳边说了什么,陈乐怡笑着回应了两句便走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曲终人散,大部分观众离开演奏厅时,陈乐怡才起身离开。冯昭以为享负盛名的陈家千金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出乎意料,当晚陈乐怡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冯昭不自觉地跟上。他跟着她到停车场,跟着她开车,跟着她离开。直到冯昭亲眼看着她的车驶入她家院子的大门,他才惊醒自己刚才的异常。
“你怎么还不走?” 陈乐怡忍不住埋怨。冯昭的思绪被拉回那个黑暗的病房。
陈乐怡把被子蒙住自己的,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等了一会儿,发现冯昭依然坐在床边。她伸手摸索着,床头柜上发出响动。冯昭立刻绕过去,关切地问:“你想拿什么东西,我帮你拿。”
陈乐怡没好气地说:“不用!”然后,她终于摸到保温杯,打开,喝了几口水。然后,她坐在床边,身子慢慢往外挪,一副要下床的样子。冯昭急了,立刻站在她前面,用身体挡住她下床的空间,说:“医生说了你要一直卧床。哎,你躺回去吧。你躺回去我就走,你不用起来赶我。”
陈乐怡嘟起嘴:“你走开,我、我要上洗手间。”
冯昭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弯下身去,轻轻地打横抱起陈乐怡,说:“你别乱动了,我抱你去。”
陈乐怡挣扎了两下,推着他说:“你走开,我才不要你帮忙。我自己能走。”
冯昭抱着她就走,陈乐怡怕掉下去,本能地抓住他的脖子。这个温顺又依赖自己的模样,是他熟悉的。他开怀地笑了:“你害羞什么呢?咱们孩子都有两了。”
陈乐怡别着脸不说话。冯昭把人抱进洗手间里,刚下地,陈乐怡立刻把冯昭推出去,然后用力地关上门。冯昭不敢造次,只好在洗手间外面等着。不一会儿,陈乐怡打开门,冯昭自觉把她抱回床上。
陈乐怡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躺好,冯昭替她掖被子。然后,他温柔地问:“老婆,你好像很久都没有弹过‘拉二’了。”
陈乐怡刚才哭过,声音有点沙哑:“家里的钢琴,音调早就不准了。你买回来的琴,你自己又不管。那钢琴好像会认人似的,就你找的调音师能调准。我找来调音师,调出来的音调总是有一点偏差。”
冯昭很意外,原因这么简单。他说:“哦?你怎么不早说。我明天找人去重新调音。”
“这些日子你老不在家里,我怎么早说呢?跟你说事情还要看你脸色,最怕你说我爱跟你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浪费你的时间。”说完,陈乐怡垂眸,不再说话了。
冯昭被堵得没话可说,暗自思量,怎么怀个孕,嘴皮子变得这么锋利呢?
良久,陈乐怡幽幽地说:“追我那会儿,你跟徐小姐还没分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