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霖矽

7、离开

　　燕江靥首先停止了这个无意义的争论，他说道：“给我一面镜子。”
　　看姽婳这麽个兴奋样子，他对自己脸的复原情况也生起了一丝好奇，想知道画皮师是否如传言中的那样神奇。
　　姽婳去妆奁前拿来一面古铜镜子，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波流转犹似春水，她说道：“喏，你照照看。”
　　“你现在的模样瞧著倒是挺舒心的，日日面对你那张布满刀口的丑脸，著实倒尽胃口。”
　　她望著燕江靥，就等著看他见自己的容貌恢复之後，那副遮盖不住的吃惊样子。
　　燕江靥接过她手里的镜子，对著照了照。
　　光滑的镜面上倒映著一张极为苍白的面孔，因长久未晒太阳，瞧来竟比雪还要白上三分，煞白到诡异的地步。
　　再观其面貌，镜中之人，眉目清俊，唇色淡薄，刻画分明的面部线条勾勒出一张昳丽的面容，眉眼间流动的神态中自有一股子奇特的惑乱，自面孔上溢出来。
　　渐渐的，镜面上那张平静的面容，晃起了一层涟漪，波及了整张脸，他拧成一种奇怪的扭曲感。
　　燕江靥的瞳孔微微的放大，眸光晃动，他尖利的嗓音直冲云霄。
　　“这是什麽鬼。”
　　姽婳肩膀一颤，她惊魂未定的拍著胸口说道，“你声音能不能小点，吓死我了。”
　　燕江靥指著自己的左脸说，“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你的脸修复的很好，光滑如玉，细腻如绸，一点的伤疤都没有残留。”姽婳端详著他的面孔，认真的说道，语气充满了说服力。
　　“这叫没事！”
　　燕江靥咬住牙齿，一字一顿的说著，食指戳在脸上突然出现的印记上，他很肯定在此之前，他脸上可没有这块红斑。
　　实际上，这块红色的印记，更像是一片花瓣，指甲盖大小，色如滴血般的殷红，花瓣表面微微的有了一点的褶皱，边缘勾画深刻，有一种很立体的感觉，如同真有花瓣落在了他的脸上，摇一摇就要落下来。
　　而这一点落红被惨白的肤色衬托的艷红无比，苍白的面貌上就多了，不该出现的残艳。
　　燕江靥更是直接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归类为诡异，不正常！
　　毕竟正常人的脸上是不会开花的，除非被暴打一顿。
　　“噢，你是说这个落痕。”
　　姽婳故作恍然的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意味。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燕江靥压低眉峰看过去的眼神渐变阴郁。
　　“你左脸上这一处的伤口太深了，愈合後留下一块丑陋的缺口，单靠换皮是无法补全的这处残缺的，我就在这块疤上刺了一片花瓣，遮挡住这个伤口，现在不是好多了。”
　　姽婳不急不缓的叙述道，悠扬的声音，显出她的心情很不错，面上也开始有些得意起来。
　　她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很清新，干净的笑，正符合她十多岁的少女年纪，而不是初见时那种染著血腥般的缭乱。
　　她说道：“你看，你的脸现在瞧起来多麽鲜艳。”
　　鲜艳这个词能用来形容人的吗？
　　你个文盲！
　　姽婳垂下眼，苦思冥想了一阵，又道：“……就像红透了的枫叶温暖又冰冷。”
　　这又是什麽奇怪的比喻，还不如文盲呢！
　　燕江靥冷著脸，毫不犹豫的说道：“给我去掉。”
　　“去不掉了……”姽婳遗憾的说著，她见燕江靥骤然变换的表情，又立刻补充说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颜色，我可以给你染成其他颜色，甚至色彩缤纷，五颜六色的也可以。”
　　燕江靥：“……”
　　他简直不敢想色彩缤纷会是什麽样子，眼都要瞎了好吗。
　　她看燕江靥沉默下来，以为他心存顾虑，她道：“你放心，我用的颜料是用花草配以特殊的法子制作的，不会对皮肤产生任何损害。”
　　燕江靥仔细的思考了一番，结果是无论染成什么颜色，貌似都很奇怪。
　　燕江靥忽略她提出的染色建议，他说道：“真去不掉？”
　　“不能。”姽婳摇头说道。
　　唯恐他不信，姽婳又搬出来了一堆的说辞，来堵上燕江靥的嘴。关键是她说的非常有道理，完全不能反驳，燕江靥只能熄了去掉这个印的念头。
　　他也知他左脸上的那个部位伤的很重，当时刀尖削过去的时候，活生生剜下一块肉，深可见骨，还险些划伤眼睛。
　　这般重的伤愈合後也留下一个浅坑，单靠修补受损的皮肤是无法填平的。
　　见燕江靥还是满脸抑郁的样子，姽婳认为他不满意她修补疤痕的手法，又提出了她那套可怕的换色论。
　　燕江靥拒绝道：“算了，给我一片人皮遮一下吧。”
　　“不用遮了吧，这样多好看。”
　　姽婳又看了几眼他的脸，神情陶醉，她用手捧著脸说：“肯定会有很多女子迷上你的。”
　　“不需要。”
　　翌日清晨。
　　燕江靥走出房门，入目便是满地烧红的颜色，红的像是浸透过血液，浓腻又冷艳。
　　彼岸花的颜色极致浓郁，那麽的艳烈，瞧著却是冷的，冷冷的红色，也只有红色，没有翠绿的叶子，一根茎，高高托上一束花，细窄的花瓣折成残艳的弧度，宛若收割人命的镰刀。
　　艳丽的血红色，太鲜烈，传递来一种不安定的因素，莫名让人感觉到阴郁和僵冷。
　　他看了近三个月还是不习惯这满眼的红色，姽婳的品味真是叫人不忍直视。
　　燕江靥漆黑的瞳孔晕染上花色的殷红，仿若眼眶里汇聚了血泪，就要顺著眼角滑下来。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是深沉的灰色，光穿透云层洒下昏暗的光线。
　　天气有些冷了。
　　记得刚到离魂谷时，气温炎热的能将人蒸熟，现下应该尚及中秋，再过月余时间，就是深秋，和冬天了。
　　他用手紧了一下衣襟，左手停放在眼前，手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露出的指节白的薄弱，比纸还薄，苍白的裹挟著指骨。
　　他双手上的皮被姽婳全剥了下来，还不够修补他的脸，又等左手长好，再剥了一层才勉强修补完他面上受损的皮肤。
　　可以说，他现在左手上的皮子比薄冰还脆弱，稍微不注意就能划上一道血口，暂时只能用绷带缠紧，假以时日，会慢慢的长好，恢复成正常皮肤的程度。
　　唯一让他有些芥蒂的是，姽婳给她剥皮时，发现了他手指断了两根。
　　当时她的表情……
　　燕江靥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慵懒的想道，那个白痴文盲，蠢爆了！
　　虽然事後她没再提起这件事，他心中还是不舒服，他不在意断手，但是他并不想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
　　姽婳拿著一瓶药，给燕江靥送过去，但在屋内没有找到他，她走到窗边，透过窗子看到外面鲜艳浓郁的颜色。
　　远远的看到一颗古树，枝头摇曳著枯黄色的树叶，树下站立著一个人，拉长的影子和树荫混合在一起。
　　他单薄的身形站立的甚为直挺，就像方才开刃的剑，划的那一抹寒光。
　　他的身边还放置著一包行囊，其目的不言而喻。
　　姽婳从阁间找出一个盒子，和几瓶伤药，她走出房门，衣裙摇过凄艷的花瓣，停在他不远处，没走到树下面。
　　她说道：“你要走了？”
　　四周沉著静默，只有风声吹过耳畔。
　　“是啊！”
　　他转过身，风吹起他的发丝，轻飘的宛若在水中化开的墨汁，是一种丝滑的深黑色。他左脸上的花瓣在大片雪白的肤色衬托中，竟比诡艷的彼岸花还要凄红。
　　阳光穿透树叶洒落下来，又被层叠的树叶搅碎成零碎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斑驳了他的相貌，遮盖住了他的眼神。
　　许是冷冰冰，又阴沉的吧？姽婳想著。
　　“这是药和人皮。”
　　姽婳将手中银色的盒子和几瓶药递给他。
　　燕江靥开口说道：“谢谢。”
　　他接过递来的东西，全塞进包袱里，回过身往前走，消失在的花色漫散的尽头。
　　………………………………
　　剥皮时。
　　“啊！”
　　姽婳尖叫一声，声音中掺著慌乱。
　　“怎麽了？”
　　燕江靥转头去看她，她该不会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筋给弄断了吧？
　　他看到姽婳一脸惊恐的瞪著床铺，那里躺著两根手指，坚冷又修长。
　　姽婳强装镇定，试图解释的说道：“请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见燕江靥面色有异，幽冷的看著她，她没底气的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指著这两根手指，说道：“我一碰，它就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