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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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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所有事都了结的时候,尹逸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耳边锣鼓齐鸣,眼前异彩纷呈的地步了。他不敢再自己开车,又隐约在蒋陌身上闻到一丝酒气,琢磨了一路这到底怎么办。一行四个人到了停车场,把黄长直安顿在后座上,他又绕到驾驶座的车门边站住脚,最后想了一会儿,这才极不好意思地把车钥匙交给了狂掉毛。
其实也没别人还能开了,姑娘应该也是给他面子,没直接伸手来要钥匙。
尹逸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我……”
狂掉毛抬眼看着他,目光疲惫又平静。尹逸一下就噎住了,觉得无论什么客气话,这会儿都已经不必说。
于是他自觉地坐进副驾,正要用点力带上门,蒋陌的手突然搭了上来。
“今天就算了,但你等着……我们的事,没完。”
说到底,要是没有蒋陌深夜闹事,怎么会有这些后续。此人梦游了一晚上,一点忙都没帮,眼下倒是原地复活,狗脾气又上来了。
尹逸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好,我等着。那你现在,可以滚开了吗,蒋先生?”
身体不舒服,加上对两位女士的歉意,让尹逸丝毫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罕见地选择直抒胸臆。
蒋陌显然没料到,自己放的狠话会得到对方这样的回应,一时不知如何继续,看上去竟像个呆头鹅。
人一生起病来,脑子肯定转得比平时慢,尹逸沉默片刻,想酝酿出一句速战速决的话来,结果后座的人先当场炸裂。
车窗被降下来,她盯着蒋陌,咬牙切齿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放手,我让你今天就死在这儿,你信不信?”
都是一个公司的艺人,尹逸听到过模糊的传言,好像是说黄长直家境不错,本来继承生意的路都给她铺好了,她执意要当演员,才跟家里闹得若即若离。正因为有这份大小姐的派头,她才格外看不上蒋陌这种完全潦倒的人,大家合住这么久,她跟蒋陌一对一的交流不超过十句。今天这火气冒的,也算是破天荒。
不等大家对她的话做出恰当的反应,黄长直已经开始说话算话了:“三,二……”
蒋陌愣愣地松开手。
尹逸砰的一声摔上车门,一直没做声的狂掉毛立刻开动车子,总算甩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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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二十来岁,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总还是有点数的,尹逸很清楚自己感冒的进程一般是先高热,烧得浑身酸痛,然后等热度下去了,别的症状才会跟着来。
夜里回去就吃了药,蒙上被子睡死过去,快中午了起来吃一顿饭,再加一顿药,果然只剩一点低热还在身上,尹逸对着温度计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一定要把病况压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往水里跳的那一场还没拍完。
哦不,实事求是的说,是根本没开始拍。前一天他跳了好几次,只是因为之前没有任何经验,想试试怎么做入水的姿势才能接近导演的想法和要求。谁知道冷空气来了,气温一下就降下来,外景地还在郊外不在影视城,只备了浴巾,没有洗热水澡的条件。尹逸仗着自己年轻不怕折腾,来回试了好几次,这才硬是把自己弄感冒了。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为了程荻要进组,额外多出许多事情要做的人。他好歹还有个小角色在身上,连导演都要为着程荻档期紧张,提前叮嘱大家多做准备,尽量让程荻的部分进展快些,更别说这些围着演员转的工作人员了。
因今天需要夕阳吊在林间的景致作背景,尹逸拿着台词本子在帐篷里早早坐定,一边看,一边等待金乌西坠。
这场戏是程荻演的男二与尹逸演的农家子弟初识,一个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公子与家人起了争执,一时负气来京郊散心,一个是自由自在山野散人,看不惯小公子一路走一路拿别人家的庄稼泄愤,争执中间接导致人家跌下水去,自己便纵身跳下去救。
不算什么危险镜头,用不着替身,所以两人之中总得有一个人出一个实打实入水的镜头,另一个拍面部特写,剪一下也能应付。那真跳水的,怎么也不会是程荻了。
人设就是少不更事,争执的台词也简单得很,再加上之前就花时间顺过,尹逸又略念了几遍,自己便觉得差不多了。
人这注意力一涣散,杂七杂八的声音就都入了耳。帐篷哪里谈得上隔音,几位暂时闲着的同事站在附近聊天,虽从他坐的角度看过去不见其人,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程荻,居然三点多就来了?不是档期紧么,怎么还提前这么久到。”
“诶你没听说吗,他是坐着轮椅,让助理推着来的。唉,他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眼前的字因为光线晦暗,已有些看不清了,尹逸也就站起身来,一颗一颗把外套的纽扣扣上。
“哼,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心疼什么?这个程荻平时对人一直不冷不热的,今天老板来了,好像他对人家倒是热络得很。”
“哪个老板?你是说资方还是我们简老板?”
声音渐渐靠得更近,俏皮的语调愈发生动:“资方怎么会来外景地啊,当然是简老板啦。”
料到她们是来叫自己开工的,尹逸先一步掀开帐篷的门帘,却不慎被阳光照进眼里,只好抬手半遮着,偏头对姑娘们微微一笑:“还是昨天选好的地方吗?那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多谢你们。”
说着,为了躲这看似温柔,实则利刃般的夕照,尹逸赶紧就往那边走去。
身后的两个工作人员常年出入剧组,也算见多识广了,此刻却被他这藏在眼底里的一点笑意弄得一时怔忪。
他渐渐去得远了,一阵晚风翩然而过,令人不由自主地拉紧领口。有人醒过神来,不无遗憾的呢喃道:“上午来的摄影记者要是还在就好了,他这个扮相可真是……”
话说得颇有些心驰神往的意思,另一位立刻调侃她:“老板应该还没走呢,你敢不敢去提提建议?”
笑语眼看着又要响起,却冷不丁被途经此处的一记眼刀切断。两人看清来者是谁,甚至不敢再去望紧随其后的人影,立即收了嬉笑,飞快地对视一眼,各忙各的去了。
纪风宁在简执的助理任上多年,但凡有她在的地方,不是代简老板巡视,就是正陪同着简执本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足以让年轻职员肃然噤声。
她生就一副剑眉星目的样貌,笑起来的时候自是明媚,可一旦板着脸,一双眼睛不怒自威,顾盼间寒光泠泠,确实是一块周扒皮般的活招牌。
每次她祭出这种尊容,简执都觉得自己身边十二万分的清净。助理大人自带清场效果,看谁一眼,谁便望风而逃,倒是显得他很有威势似的。
他有闲心岔开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纪风宁却还记得遇见这两个闲逛的人之前,正进行到一半的对话。
“你不是交待我,以后程荻的事情都公事公办吗?然后你自己还陪他来片场?”
“这是最后一次。”
纪风宁挑眉盯了他足有好几秒钟,终究还是问:“你们……真的结束了?”
一路走来,简执一开始还能目不斜视,这会儿离拍摄现场近了,值得他打个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一面微笑着点头,示意大家继续干活,不必特意过来寒暄,一面用与这微笑大相径庭的口吻答道:“本来也没有什么‘我们’。我跟他是怎么回事,你不都看在眼里么,何必多此一问。”
其实聪明干练的人,简氏集团里能挑出一大把,再加上思维活跃不至于无聊这个筛选条件,也能剩下很多,可唯有纪风宁能把给人做助理的分寸感拿捏得刚好。果然,听见简执的词锋稍稍尖锐了一些,她立刻换了个策略。
“昨晚程荻去的那个酒会是简氏投资办的,不是我们娱乐这边安排给他的工作内容。”
感觉到对方正窥着自己的脸色说话,简执从远处撤回目光,瞥她一眼:“我知道是简持叫他去的。”
“这算几个意思?你和简持是什么情况,他不都知道吗?”
见她带着情绪开口,简执报以一笑:“是啊,所以我说到此为止。你放心,他扭伤脚跟我没关系,只是找我帮忙而已。”
纪风宁静了半晌,慢慢叹出一口气来,低声道:“简持叫他去,他都愿意去了,那你还管他干什么。”
共事这些年了,她哪句话是真心的,简执总还能听得出,于是交待了两句实话:“他大半夜打给我,我在夜跑,没看来电显示,用线控接的,只好管他最后一回。”
听到这儿,总算能确定事不关己,纪风宁的声音一下就轻快起来:“具体的我可不想知道,横竖都是你们简家的事。你有什么吩咐,我一律照做就是了。只是拜托你以后……”
“不会有‘以后’了。”
在他再三的笃定态度里,两人的脚步也就到了摄像机边。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小断崖,不过三四米高,下头碧汪汪的一池水,哪怕拍个空镜头都是一处好景。
程荻的脚伤并不严重,轮椅推到预设的位置,有人扶他站起来,也就能正常对戏了。一行人正簇拥着他,整理妆容的就不止一个人,还有导演站在他身前说戏,一派热闹之中,倒是程荻本人神色淡淡的,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纪风宁在简执身侧站住脚,陪他一起望了一会儿,忽然感慨:“他这两年真是走运得很……也是你看人准,当初那乌泱泱的一群新人,你是怎么看出他能红的?”
她的注意力随了众人,都在程荻身上,却不知简执在喧闹背后,见到了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尹逸大概是等得久了,百无聊赖,一个人背对一群人坐在崖边,不时用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岩壁,然后仰起头来,望向漫天静默的霞光。
那身姿并不如何挺拔,甚至因为无人在侧的松弛而微微驼了背,意态也谈不上优雅,唇边勾起的笑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人在这里,心却不知云游何处。
简执就这么驻足凝望,这个时段的光线瞬息万变,连带着光里的人都染上梦泽般的余晖。。
隔了许久,简执才像刚听见纪风宁的话似的,低头对上她已有些探寻的视线。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