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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沈掌柜 ...

  •   沈容就这样在陈雪传家住了下来。陈家人也没问过他什么时候走,以后去哪里。陈家的生活好像也没多大变化,一切都像过往一般如常进行着,只是比以前热闹了些。
      福建客人自知囊中羞涩,所以要求也不高,除了一日三餐,偶尔回船上检查下自己的货物,从没找过什么麻烦。他们来了之后,陈家也没什么别的生意做,陈雪传这个清闲掌柜就每日带着沈容出去闲逛,逛累了就回家陪着母亲喝茶聊天。沈容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就静静地待在一边,躺在竹椅上看着屋檐上的晴空。安南人说话很柔,他听着也觉得悦耳又怡心。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竟然还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午后时分,陈母在午睡,沈容正在院子里给躺地上的小福揉肚子,见一大早就出去了的陈雪传慢悠悠地晃了进来,看上去像被太阳晒蔫了,无精打采的。
      沈容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怎么了?”
      “别提了,”陈雪传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早上去许世叔府上来着。”
      “许世叔……是你父亲的友人吗?”
      “嗯,其实不止,我们两家是算是几代世交。他祖父也跟着我曾祖父一起办的会馆,”陈雪传喝了口水,接着道,“我是去送礼的。”
      “为什么要送礼?”沈容琢磨着,不年不节送礼,总要有个由头。不管哪国人都是一样的吧。
      陈雪传看了看他,忽然想到这事说起来还真和眼前的人有关,说给他听听也无妨“我世叔家也有客栈,那艘福建船上的客人,本来是要住他家的。”
      “哦……”不用他多说,沈容已经了然。正如陈雪传告诉他的,会铺自海禁后商贸凋敝,各家各户生意冷清,忽然来了艘大船,想来大家都是抢破了头。
      “那你做的确实不对。”
      “所以我去送礼了啊”,陈雪传争辩道,然后又放低声音,委屈道,“可是许世叔都不见我了。”连阿福都歪着头看他,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顺心。
      “我说的就是送礼这件事做的不对。”沈容凑近他越埋越低的脸对他说。
      陈雪传十分不解地抬头看他,迎上了他的双眼。
      沈容道,“和熟人在生意场上碰到难免要得罪,生意只有一笔,你不得罪他,他也要得罪你的。”
      “谁说不是呢?”
      “所以你没必要给你世叔赔不是,”他想说些什么,却听沈容接着道,“你登门送礼就像是得罪了许世叔,去赔礼道歉,显得人家气量小,让许世叔难做人。”
      沈容看着陈雪传恍然的表情,才意识到他虽在父亲去后操持家业,但也不过是个稚嫩单纯的少年,在家里备受呵护,和外人又少有往来,他母亲是淳朴的安南人,汉人这些人情世故他自然不熟稔。
      “许世叔那天还在大街上骂我了呢……”
      “可他到底是长辈啊。”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陈雪传把小福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膝上,小福很乖,任由它把玩自己的爪子。
      沈容低头思索道,“你许世叔家还有没有别的买卖?”
      “有啊!他家如今还有一间香料铺子和一间干货铺,”陈雪传好像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
      “你们都是华商,又是世交,有钱当然要一起赚。抢生意也莫要伤了和气。”
      陈雪传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净,豁然开朗地笑了,“沈容,你这么聪明,怪不得能从中原活着逃过来!”
      陈雪传把小福举高,放在鼻尖蹭了蹭,然后放在地上让它跑了。
      沈容看着他高兴的模样,低头喝茶,把笑意都藏在杯中,然后对他道,“其实我才最应该谢谢许世叔。”
      陈雪传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往下接话。
      的确,如果许世叔没有放弃这笔生意,沈容不知道还要在稻草里面待多久,不知道……后面的事再想都觉得可怕。
      夜里,陈雪传一直在厅堂里等到福建客人回来,迎上去嘘寒问暖,然后小心询问他们需不需要采购杂货,明日可以领他们到世叔店里看看,保证好价。
      福建客人铤而走险,远道而来,反正都是要采买一番转卖西洋,去看看也无妨。在会贤楼一住几天,陈家上下也照应地很细致谨慎,和气又本分,想来也不会坑骗他们。
      翌日一早,陈雪传就拉着沈容一起,带着福建客人一起去了许家的铺子。
      许家虽然也门庭冷落,但许世叔一辈子勤恳,不管雨打风吹,一定早起开张。
      果然一进门,陈雪传一行人就看见许世叔捏着烟斗在店里清点着存货,旁边跟着个伙计做账。
      许世叔见是他,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沈容偷偷戳了戳陈雪传的手心,让他主动开口。
      “许世叔,几位福建来的贵客想要采办些货物贩运出洋,您这里货全,我就推荐他们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陈雪传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硬着头皮赔着笑对许世叔道。
      许世叔倒也看不出喜怒。毕竟是商人,来者是客,马上安排伙计,热络地招呼起客人。
      许世叔店里的货都是上乘的,价格公道。许世叔操着一口广东话再凑上点他仅会的那么几句福建话,加上陈雪传在一旁撮合,最后福建商人高高兴兴地结了账,嘱咐陈雪传在他们走前找人把货搬上船。
      一笔生意做下来,大家心里都痛快。许世叔没跟陈雪传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一旁的沈容问,“这就是你兄弟?”
      “是了。”
      沈容躬身见礼,“见过世叔。”
      “不必多礼,”许世叔点头示意,让他起身,人道陈雪传的这个表哥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果然不假。见他举手投足颇有大家公子的风范,说是广东陈氏的姻亲也不奇怪。
      世叔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陈雪传,“他怎么不讲白话?”
      “他自小在……呃……京城长大。”被他这样忽然一问,陈雪传差点没想起来沈容出身何地。
      这一页就算揭过去了。
      两人领着客人往会贤楼走,路上沈容跟他说起世叔。
      “其实,我觉得你世叔人不错。”
      “嗯,我爹生前跟他关系很近。”
      沈容知道他还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看你世叔报了个价钱,客人一个子都不往下砍。显然,你世叔是故意报了个低价,想把生意做成,给你们各自台阶下。”
      陈雪传回过味来。他光顾着撮合生意,都没意识到,这笔生意,看似是他给世叔钱赚,世叔实则可能要赔钱。
      “唉,”陈雪传叹起气来,“你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姜……”
      “还是老的辣。”沈容笑了,与他肩并肩,两臂相贴地走着。
      陈雪传忽然想到,自己一直这样后知后觉,以前不知得罪了多少他爹的熟人。世叔骂的一点没错,他爹的脸全被他丢尽了。
      懊恼归懊恼,好在这件事做的好看多了。陈雪传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也不做声,只是偷偷侧眼看着身边的沈容。

      又是两天过去,他和沈容站在河岸边挥手送走了福建船。
      安南曾是晏朝皇帝亲封的藩属王国,过去华商在会铺乃至整个安南的地位都很高,到港和离港的华商船总是会受到会铺人的热情欢迎与欢送。如今的情形,在年纪不大的陈雪传看来司空见惯,可河岸边世代居住的老人看了,总会不由得叹息,追忆起过往的繁荣景象。
      陈雪传瞄着身边的沈容,低低问道,“你不去波斯了吗?”
      “不去了,不想啃冰块了。”微风拂面,吹得沈容眯起了眼,满心轻快地道,“这儿多好啊,有吃有喝,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其实昨晚陈雪传跟他提过,如果他真的想去波斯,自己可以开口求客人带他一起。那艘船反正够大,自己补点水粮给沈容,他们应该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不至于让他啃冰块挨饿。只是陈雪传是打心里不愿意的,谁知道波斯有多远,他们家舒舒服服的,做什么一定要跑去那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虽然陈雪传自己也不是沈容的什么亲人。
      “你知道的,我家可不富裕,不养闲人的。”
      沈容听他假装冷淡只觉得有趣,便顺着他说道,“那我不如谋分差事做?先说好,本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一样家务活都不会做。”
      才十天时间,这厚脸皮的样子哪还像起初那个客客气气的沈容,直把陈雪传气笑了。
      “我听说会贤楼缺个会讲雅言的掌柜,你行吗?”
      “要个会讲雅言的有什么用?又不是去做官。这里如今连南方客人都只能偷渡来,哪有什么北方客人?”
      “别看不起人!说不定哪天,海禁忽然就解了!”陈雪传倒是乐观的很。
      “行。管他生意有没有,那是东家操心的事,反正我就要赖着不走了。”
      两人互相拌嘴,说说笑笑往家走。他自千里之外冒险而来,陈雪传与他相识完全是个万中无一的意外。他们年纪相仿,几日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中早已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二人伴着朝阳回到会仙楼,陈家一家人看到沈容还在,都十分高兴。这天晚上,家里又做了一大桌子菜。
      中原自古多灾多难,世事无常,天数不定。再多的不如意被中原人碰到,只要一家人凑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顿,便烟消云散。这样的特质,被陈家人祖祖辈辈继承了下来,到了今天陈家的家业少了许多,可家却没有散。
      饭后茶歇时,陈母提醒陈雪传道,“再过几日又是月尾,记得去会馆。”
      “嗯,记得,”陈雪传乖巧地用安南语应下,转而用汉话对沈容道,“月底我带你一起去广州会馆。“
      沈容不多问,只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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