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一方》十有五

2、二

　　曼澜被包裹在滚热的水流中，疼痛和疲倦似乎慢慢消失了。她放松牙关，橘黄的水汽在眼前弥漫，一粒粒细如微尘的水珠飘向天花板上的灯……人处在这种催眠似的的朦胧中，思绪很容易飘回过去。
　　遇到施杰前，她蹲坐在书店二楼角落读一个个故事，听到过母亲深夜紧紧抱住自己时嘴里的哀戚，但她很早就明白，这些都不是自己要的“温暖”。
　　蝉声翻涌，像住在丛林。
　　那台落地风扇歪向左边时，落了枕似的嗷叫不停。她一身冷汗，下腹如刀绞，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掉。风吹向她趴的木桌时，卷起父亲沉沉的鼾声，她又一个痛苦的激灵，嘴里一声咒骂。屋里酒味还没散，她这辈子最厌恶的酒，每次让她想起学校食堂前的地沟。
　　痛疼持续钻进梦里，第二天她就来初潮了……
　　教室里正忙着准备一周后的期中考，她在一片翻书声中咬紧下唇，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绵细的八字。一滴汗珠落到生物卷上，钢笔写成的A晕出一个小黑洞，她感觉眼底这个黑洞急速扩张着，自己被撕扯着吸进去，即便光也逃不掉，就像天文书架区斯蒂芬霍金写的那样。
　　同桌发现了她的异常，不一会儿，老柳来了。在一片哗然中，戚曼澜感觉被人背起。
　　“嗯哼听听！我看谁还吵……！”
　　老柳的声音越飘越远……黑洞被一片光亮取代，光亮里还混着汗水和柠檬的气息，许多年以后，确切说是八年后，当曼澜大学毕业，租住在北方一所老房子时，这股气息曾无数次飘进她阳台，她一遍又一遍翻阅这个午后，像蚂蚁熟悉地上每个纹络。
　　曼澜睁开眼，只看到一个后脑勺和脖子。
　　“松一下手，我快被勒死了。”
　　是施杰的声音，冷静得像把手术刀。每次开学典礼上，她和蓝思齐还有所有年级都会听到。从小到大别人家孩子的声音。
　　曼澜不想麻烦这个大学霸，她道了声谢，大声说：“我现在自己能走了，你快回教室复习。”
　　有片刻安静，过了会儿手术刀的声音又响起：“前面400米就是医务室，不差这点。在书店二楼的是你吧？”
　　曼澜有些诧异，但更多是高兴。
　　“新华书店，没错。”
　　她说着，那股清新的柠檬味又飘来了，她侧脸伏在少年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粉，真好闻。
　　人生有时很戏剧，你不认识一个人时，仿佛从没遇到ta，而从相识那天起，缘分越结越密，就像他们这座小县城的春天，巷口的白玉兰越开越盛，黄昏时的雨越下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