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樽莫负花前约》景若天

9、第八章、马上胡琴塞上姝

　　自那日雨后，耶律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过王府。而我因悲伤过度，又淋了雨，外感湿寒，终于病倒了。
　　好在从家带了一应俱全的草药，又有忍冬尽力照拂，小福子与兰芝、兰若亦是为我忙前忙后。即便如此，也是隔了数日，我才好得差不多。
　　待再出院门时，恍然发现已经是夏初了，可我心里却如深秋般荒凉。
　　不过，这个时节王府的景色倒是极佳，高柳新蝉、池荷榴花、翠竹清泉，交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图景。偶有薰风微雨拂过，更是平添了些许诗意。
　　春晚院的众人都竭尽所能逗我开心，翻绳、唱曲、踢毽子、丢沙包无所不为，甚至连呼延海都不知去哪里寻了一只鹦鹉，让忍冬拿回来给我解闷。
　　慢慢的，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如今，我闲时便读一读祖父的医书，或是翻看他手书的那些批注。耶律尊有句话说得对，我何必做些让亲者痛的事呢。既然悲伤无用，那么，我就用自己的方式去哀悼和怀念吧。

　　一日，正与忍冬在院外的竹林里散步，两名眼熟的姬妾从旁快步经过。
　　其中一位相貌温婉的绿衫女子掩不住眼中的雀跃，连带声音也是喜悦的，“大王总算是回来了！”
　　另一位粉衫女子身段窈窕，声音却有些尖细，“你没听说么？一同回来的还有皇上为大王钦定的一位妃子。”
　　“啊？那还不如不回！”绿衫女子顿时如泄气的皮球，脸上的神采暗了下来。
　　我听着好笑，便叫住了她们，“敢问两位姐姐，如此行色匆匆是府里出什么大事了么？”
　　粉衫女子瞟我一眼，傲慢道：“你是大舜来的吧？”语气中难掩轻蔑之意。
　　我只做不觉，忙点头应是。
　　她便道：“难怪你消息不灵通。我听说大王又纳妃了，正想去静妃那里讨个明白！”
　　见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又故作神秘道：“据说新纳的这位，十分明艳动人，而且娘家于咱们西腾也有些军功，所以宫里册妃的排场很大，就是不知为何只是封了个侧妃。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绿衫女子忙道：“想必正妃位虚悬，是要给咱们大王配门第更显赫的女子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像是忘了我的存在，携手往静妃的照水院去了。

　　说起静妃，到是有一桩事与她有关。
　　之前我曾怀疑有人把我的一应情况通传给绿粟，因无凭无据，只让忍冬暗中留意，没想到那人正是金嬷嬷。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忍冬曾托呼延海私下打听过，这金嬷嬷还有一重身份，便是静妃贴身婢女玲珑的嫂子家老娘。
　　想起初入府时的“春晚”二字，再到借着绿粟叫我学规矩，去奉神殿抄经……心里已有些明了，静妃，旁人所说的温婉娴静下又是怎样一副面孔呢？只是我这草芥之人有什么好对付的呢？我无心探究。
　　忍冬曾忍不住问我：“小姐，既然知道金嬷嬷不可靠，为何不打发了她？想是这点子小事，严公公不会为难咱们的。”
　　“打发了她，能保证新来的就是好的？如今知己知彼，对咱们不是更有利！”
　　忍冬听我如此说，方一脸佩服：“难怪黑熊怪很是推崇小姐，还说小姐是女诸葛呢，一听小姐有交办的事，都尽心尽力的！”
　　我笑着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我怎么觉着他尽心尽力是因为你的美人计啊！”
　　“小姐取笑我，我不依！我也要当女诸葛！如今咱们是要来个按兵不动，对不对？”忍冬红扑扑的小脸上忽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撒娇似的询问我。
　　我拉起她软软的小手，点点头，也回她一个赞赏的笑。

　　很快震阳王娶新妃的日子就要到了，不过几日功夫，府中上下全都布置停当。阖府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绸喜布依次铺陈，就连我们这春晚院的大门口也悬挂起两盏红纱灯。
　　忍冬咬了咬下唇，“小姐我终于领会什么叫天壤之别了！”
　　我用手捻一捻灯笼上的红流苏，自嘲的一笑，不知是在提醒她还是提醒自己：“皇上亲赐的和战败陪送的当然一个天一个地了。”

　　翌日，阖府上下的姬妾仆从，皆秩序井然的顺次立于甬道两侧。按照规矩，我与一众姬妾也在静妃的带领下，分立内府甬道两侧等着迎接耶律尊和这位新侧妃，唯有大丫头绿粟称病回避了。
　　吉时一到，只见耶律尊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款款而来，虽不如他军中的那匹黑马，但也很是神俊。
　　一同回来的侧妃亦没有乘轿，同样骑了一匹枣红马，翻身下马的动作犹如一只绚丽翻飞的红蝴蝶，煞是好看。
　　两人立在大红灯笼下，当真一对璧人。
　　不得不说，单从外貌来看，耶律尊可以当得起美男子的称呼。因生长在皇家，他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轩昂贵气。想是长年征战的缘故，他那较之汉人更为深刻五官，又夹杂了浓重的冷冽与粗犷。剑眉黑眸皆透着桀骜不驯，时而放肆一笑的嘴角召示着他的放荡不羁。美则美矣，只是他这副脸孔太过霸气逼人，想必因此招惹和践踏了不少芳心。
　　而他身旁的女子也是个出色的美人，窄身的朱红色杏枝报喜纹样织锦长裙，包裹出玲珑有致的身形，交相辉映的灯火下，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女子秀眉纤长微微上挑，双目婉转流动，娇媚的神态中透着英气，十分光彩照人。

　　待一对璧人走近，刚刚还轻盈似蝶的女子此时脚软一般，上半身全倚在耶律尊身上。
　　周围的几名侍妾已经忿忿的咬紧樱唇，静妃最识大体，如同没有看到一样，带领我等齐声贺喜：“恭贺大王花好月圆！”
　　只见那女子缓缓停步，眼光扫了一圈，便用手扶额，“王爷，臣妾刚刚骑马骑得头晕，等安置好再与众位姐妹一一相见吧！”
　　耶律尊一搂她的腰，朗声一笑，眼中已浮上轻薄之色，声音低了一低，“一会儿本王让你头更晕！
　　随即又对我等道：“你们各自退下吧，今儿不必拘礼了。”
　　众姬妾纷纷点头称是。
　　我看着两人暧昧的走远，众人脸上都是或嫉妒、或不忿、或鄙夷的神色，唯独没有害臊羞赧之色。看来这耶律尊是荒唐惯了，如此放荡的行径，一众女子竟然都习以为常。
　　静妃依然一脸平静，只是声音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凌厉，“好了，今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众位妹妹都别哭丧着脸了。想来大家肯定有些日子能得闲了，都退下好生保养着吧。”

　　因这位新侧妃的空降，府里一连几日都沸沸扬扬。说来她出身于苍芜大姓呼延一族，与呼延海还有些沾亲带故，因名中有一姝字，众人都称她为姝妃。
　　姝妃住在王府东南景色最美的一处院落，院子里遍植杏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只是这院子原本名为轻红院，如今院门上方却有新漆的‘琬琼’二字，听闻是她自己把院名改为了‘琬琼’。
　　底下一些曾经得宠的侍妾都暗恨得咬牙，说姝妃用玉名取院子名，是想像宠冠后宫的玉贵妃一样！这玉贵妃，我略有耳闻，据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
　　至于这姝妃能不能成为玉贵妃不敢说，不过她的确得耶律尊的宠爱。自打二人回府，琬琼院夜夜笙歌，春晚院离着这么远，都能听见歌女的歌声。
　　偶然碰到不常出门的静妃，她也曾忍不住向我道：“琬琼，当真是个好名字！荦妹妹可知何意？”
　　我只淡笑道：“琬琼好不好，妹妹我到不十分清楚。只觉得姝妃那一院子的杏树极好，寓意也好，杏，幸也。”
　　也不再多言，便匆匆行礼告退。
　　王府是她们这些西腾女子的，无论得宠失宠都与我无关，她们要争要比都随她们，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才不要往这污水里跳。

　　不过，姝妃进府后专宠了数日，虽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却唯有一件事大快人心，就是绿粟出嫁。听闻此事是姝妃促成的。
　　因这绿粟是皇后的心腹，平时在府里宛若半个主子，众人都不愿得罪她，任由她在府里横行。如此一来，众人倒是都暗自拍手称快。
　　“小姐，这姝妃真是厉害啊，三下两下就把绿粟打发了！倒是替咱们出了口恶气！”忍冬说起来，兴高采烈，只差找来锣鼓敲一敲。
　　我却道：“怎么叫打发呢，嫁到姝妃亲哥哥家里做如夫人呢！这是多大的脸面，连皇后都只能乐见其成，无从反驳呢！”
　　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我没有说出口，这绿粟的出嫁焉知不是耶律尊的意思，也许是他不耐烦身边有个皇后耳报神，即便当今皇后是他的亲娘。天家的骨肉亲情，永远排在权力的后头，谁知道呢。

　　自从绿粟出嫁，耶律尊似乎对姝妃的新鲜劲儿了也淡许多。
　　我和忍冬无事是不出春晚院的，但内府的这些消息总是传得比夏日的风吹得还快。
　　“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不说，这才几天？姝妃那里就冷清了许多。”忍冬边和我一起在海棠树下埋酒坛子，边念叨着。
　　“才多大，就编排起男人了！”我用占着黑泥的手指抹了忍冬的脸蛋一下。
　　想起那日大雨倾盆，呼延海帮忍冬撑伞，我压着心酸，调笑道：“依我看呼延将军人就不错哦。”
　　“小姐如今贯会欺负我！”忍冬跳起来，作势也要往我脸上抹泥巴，“黑熊怪又黑，又丑，又怪，哪里不错了？”
　　“对你这只小黑熊不错呀！”，我先发制人，又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提起裙子转身就跑。
　　我俩人手上是泥，脸上也是泥，在院子里一面追跑一面玩笑，丝毫没在意院门还洞开着。

　　我跑得急，又怕忍冬追上我，扭头不住的看她，前头来人也没注意，生生的撞了上去，犹如撞在一块石头上，眼看就要向后仰去。
　　来的这人却及时拽住我，有力的大手把我往怀里一带，一股熟悉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抬头，便对上一双黑炯炯的眼睛。
　　忍冬跟在后面已伶俐的跪下：“恭请王爷圣安。”
　　我想挣脱耶律尊的怀抱，也作势要请安，无奈他把我钳得很紧，只得作罢。
　　耶律尊一仰脸，做了个退下的动作，忍冬神色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